第49章 第 49 章
云缓看着桌子上的早膳,手指不自觉的敲着桌面。
淡竹一边叹气一边道:“据说我们这边还是好的。陶侧妃说几位小姐珠圆玉润,日后不好出嫁,她们吃的东西更差,都是一些豆腐、萝卜和羊肉什么的。”
王妃在家的时候,在吃的方面从来没有苛刻过云缓。一般情况下,早膳会有两三道应季蔬菜,两三样面食点心,再有一两样汤粥,云缓早上不喜欢特别荤腥的东西,所以早上荤食较少,即便是有也做得十分清淡。
今天桌子上是一盆油焖羊肉,一盆烧兔肉,一碟子油砣,再有一碟子油饼,全是云缓早上醒来消化不动的东西。
云缓拿了一块昨天剩的山药糕:“今天与平时不一样,厨房怎么圆的”
“厨房说,小公子每天吃得又多又精细,每个月花销巨大。诸位公子早上基本都是这些,小公子如果搞得太特殊不好让侧妃当家。”
云缓口味和王妃相似,都偏清淡一些,喜欢甜一些的食物。
王府大多数人都喜欢油厚味美的食物,哪怕是大早上也爱吃羊肉和油炸的饼子。
厨房的人给云缓做了这么多年的饭了,早就知道云缓口味。里面的人大多都是王妃安排的,这次他们之所以突然更换早膳,想必陶侧妃说了什么狠话威胁他们。
云缓不想为难这些人,拿这些人出气完全没用,不会让陶侧妃警醒半分。
云缓道:“你让人把这些撤回厨房,说我吃不下。”
淡竹点了点头。
饭菜刚撤回去不久,厨房管事的人给云缓送来了两份蛋羹和两道面食,并陪着小心说他们倘若不听陶侧妃的,陶侧妃就让凛王把他们通通赶出去。
陶侧妃眼下掌权不能得罪,王妃迟早都要回来,更不能得罪,下面的人亦是左右为难,只能阳奉阴违,表面上听着陶侧妃的话,私下里偷偷给云缓开小灶。
这些天厨房的人受了不少气,几个小姐派丫鬟来骂过,四公子和五公子那边也派人来打砸了一顿,云缓这里没有刻意为难,他们心里很是感激。
云缓弹了一上午的琴,中午想着要不要出去吃,淡竹从外面进来了:“小公子,二公子出事了。”
“什么事情”
“二公子在乌布遇害,尸体已经被拉回来,现在放在祠堂外面,您现在去看看吧,过去晚了可不好。”
云缓脸色微微一变:“拿来我的衣服和发冠,我现在就过去。”
这种场景似曾相识。
上一次发生还是在云尧淹死之后。当时凛王怒火中烧,将云永泰狠狠揍了一顿。
这次么云缓不用多想,也知道挨揍的人多半是云广陵。
凛王再怎么宠爱云尧,云尧都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对云尧的宠爱一是因为云尧嘴甜会来事,二是为还云尧父亲的恩情。所以上次凛王打云永泰绝对不会往死里打,只是像往常一样揍儿子泄愤罢了。
云永泰则不一样,他是凛王的亲生儿子,凛王表面上对他严苛,动辄又打又骂。实际上,凛王一直都说云永泰最像他。倘若云广陵不是朝廷承认的嫡长子,云永泰一定会是凛王府的接班人。
这回云永泰死了,凛王的悲伤程度一定远远多于云尧死的时候。
王妃如今不在王府,倘若凛王怒火攻心要杀了云广陵给云永泰报仇,没有人能拦得住。
云缓到祠堂外的时候,已经听到了陶侧妃扯着嗓子在哭嚎。
意料之外的是,凛王的脸色阴沉无比,不像云尧死的时候双眼通红。
除了云广陵外,老四云当歌和老五云煜已经过来了,这三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伤心,总归都用袖子擦着眼泪,全都伤心欲绝的样子。
陶侧妃趴在云永泰的尸首前,她不知道哭了多久,两只眼睛肿成了核桃,头发凌乱得不成样子。
凛王看到云缓之后,阴沉着脸点了点头。
云缓只好道:“父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有没有查出是什么人干的”
“刺客来历不明,尚在调查之中。”凛王冷冷的道,“你二哥得罪的人应该很有能耐,居然能买通这样厉害的杀手,整个凛州,不知道几人有这样的财力。”
云缓看不懂什么刀口和死因,他亦不敢去看云永泰的尸身。
过去云缓与云永泰是有过一些摩擦,但人死如灯灭,两人毕竟是同父异母的兄弟,那些小的恩恩怨怨也随之而去了。
云广陵在一旁擦着眼泪:“父王,您请节哀。”
陶侧妃突然跳了起来,她冲上去撕扯云广陵的衣服:“你让人杀了你弟弟,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你还永泰的命来”
云广陵脸色涨得通红,陶侧妃是凛王的女人,他不好将她摔到地上,只能任她抓挠打骂,片刻之间云广陵的脸就被陶侧妃尖利的指甲抓出了几道血痕。
凛王把陶侧妃拉了下来:“行了,别闹了。”
陶侧妃嚎啕大哭道:“王爷,我只有这一个儿子,现在永泰死了,以后我怎么办啊”
云广陵道:“我与二弟是骨肉兄弟,怎么可能杀他望父王明鉴”
云缓随之看向凛王:“父王明鉴,事情未调查清楚之前,不可冤枉了大哥。”
陶侧妃捂着脸哭诉:“若不是王妃把永泰撵出凛州,泰儿怎么可能落得如此下场王爷,您一定要为我们母子做主”
凛王寒声道:“把侧妃送回房间。”
几名下人上前拉扯着陶侧妃,将她送了回去。
这个时候云见海和云嘉骏也过来了,他俩之前便听过风声,然而这次过来,两人还是惊讶的哭着扑上前去:“怎么这样是谁杀了二哥二哥”
一时间院子里都是哭声。
云见海和云嘉骏一母所生,他俩在王府的实际地位次于云永泰,比云煜和云当歌要高些。
云见海抱着云永泰的尸体哭得身体颤抖,一直在喊“二哥”,一旁云嘉骏一边哭一边诉说着曾经兄弟情深。
若不是云缓之前经常见到云永泰霸凌云见海和云嘉骏,或许他真会相信他们兄弟情深似海。
“都给本王闭嘴”凛王语气森寒,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眸子扫过众人,“老二的丧事,本王会全权主办,近两个月内府上禁宴饮玩乐,禁与妻妾同房,众人都着丧服。”
所有人一边擦泪一边附和。
云煜一边擦泪一边道:“儿臣知晓一家棺材店铺不错,如有能为父王解忧之处,儿臣当效犬马之劳。二哥平日里最关切儿臣,如今他不幸去了,儿臣悲痛欲绝,只想帮他办一场体面的丧礼。”
凛王点了点头:“你晚些时候来本王的住处。”
云广陵道:“二哥的丧事,父王怎可亲自操办儿臣来办就好了。”
“本王想让你二弟走得清净一些。”凛王扫过众人,“都退下吧。”
其他人行了一礼,陆陆续续的哭着出去了。
云广陵自然要留下来安慰凛王几句。
云缓见云广陵不走,自己也留了下来。
院中瞬间空荡了起来,只剩下一些下人侍卫,这些人将云永泰的尸体好生抬了进去。
云广陵道:“父王节哀顺变”
“节哀顺变”凛王的目光变得残忍起来,脸色略有些狰狞,“你的意思是,想让本王与你一样开心”
这话说得太诛心,刹那之间,云广陵脸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父王,二弟的死真与我无关。”
“无论与你有没有关系,他都死了”凛王一脚踹在了云广陵的胸口,“倘若本王查出是你干的,无论朝廷是否准许,你的世子之位都别想要了”
说完这些,凛王拂袖而去。
云广陵仰卧在地上,脸色变得青白,身体不住的抽搐。
其他下人不敢扶云广陵,都跟着凛王走了出去。云缓赶紧在他胸口处揉了一下帮他顺气,慢慢将他扶了起来。
云广陵勉强站起,脸上仍旧没有颜色,“哇”的一声吐了云缓半身血。
凛王年富力壮,体型像云永泰一样魁梧,他踹在云广陵胸口这一脚用尽了全力。倘若跪在那里的人是云缓,就算是九条命都被踹没了。
云广陵肌肉厚实身体康健,他有幸保全了一条性命,只是五脏六腑疼痛欲裂,里面胸骨折了,内脏大概出了很多血,现在站都站不稳,两条腿直打寒颤。
云缓见他一直吐血,忙拿出手帕给他擦了擦:“大哥,你能不能走路”
云广陵眼圈儿通红:“我是想杀他,但我没有这么做。”
云缓晓得云广陵嘴硬,现在云广陵伤得不轻,只怕这辈子都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他只好道:“大哥,你胸骨可能骨折了,得让大夫看看,我们先回去吧。”
云广陵擦了一下眼角。
他知道云缓不信自己,实际上,云广陵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干的。几个兄弟中除了他之外,其他人要么没有这样的能耐买通刺客,要么没有这么深的仇恨。
云缓将云广陵送到了住处。
韩氏见云广陵吐血不止,她被吓得不轻,忙让丫鬟去请大夫。
云广陵疼痛难当,他胸口骨头折了,只能躺在床上。
半晌,云广陵道:“就算我真杀了他,父王也不该如此绝情。他是儿子,难道我就不是这些年我为凛王府出生入死,立下多少功劳他每日不务正业,每每领了差事都是让下人去办,总是以杀人虐人取乐。我若像他这样,父王不知道废了我几回。”
云缓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云广陵看着床顶:“就因为他的母亲是凛州女子,我母亲是汉人女子,我就该被这样对待”
韩氏让丫鬟把云缓沾血的外衣脱了:“弄脏了小叔一身,真不好意思,改日我让她们洗干净送去。”
云缓点点头,他从腰间钱袋里拿出一枚钥匙:“辛苦大嫂。母妃的住处有治内伤的良药,药瓶在她书房进门第三个柜子里,上面写着大内伤丸,这是书房钥匙,还望大嫂亲自跑一趟。”
韩氏将钥匙接过来,忙过去了。
云广陵还在自怜自艾中,口中说着曾经种种不公。
云缓用湿帕子擦干净手指,从茶盘上拿了茶盏喝了一口。
云广陵停下了,他看向云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笑话”
云缓:“”
云缓现在只想王妃过来,然后让王妃抽云广陵几个巴掌清醒清醒。
他把水咽下:“大哥,你这个嫡长子问我这个次子,让我怎么回答难道让我说,你不是笑话,我们这些既不是嫡长子又不得父王宠爱的才是笑话如果是要比谁更可笑的话,那我只好告辞了。”
云广陵苦笑一声:“也对,你不是我,无法理解我多年辛苦结果忙成了空,不能体会这样的悲惨。”
云缓一直都觉得云广陵是个猛男。
猛男伤感起来,丝毫不逊色于云缓病中胡思乱想的时刻。
云缓道:“大哥,你只是被父王踹了一脚,一切并没有成空。像太子那样的,灭外族平海寇,所到之处无不太平,最后被皇帝安了谋反罪名杀掉,死了还要被千刀万剐,才是多年辛苦结果成空。”
云广陵又吐出了一口血。
云缓真有些担心他,被凛王当胸踹一脚真不是谁都能受的。
往日凛王打云永泰和云见海他们都是打的皮肉,看起来皮开肉绽实际上养个十天半月就恢复了。云广陵伤的可是五脏六腑,稍微养不好终生都有后遗症。
“我说错了,大哥你真的很惨。”云缓赶紧改口,“是父王做得不对,你别吐血了。”
云广陵苦笑一声。
云缓道:“大哥,若你只觉得你和二哥只差在生母上,那你大概想错了。四哥的生母同样是凛族女子,他还不是被父王忽略只有二哥、三哥、六哥这样生母出身贵族的才会被父王高看一眼。说不定他们还很羡慕你,羡慕你的母妃知书达理有朝廷当后盾。”
云广陵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云缓趁机把云广陵房间里的水果和糕点都吃了,吃得一块不剩。
云广陵眉头跳了跳:“我都要疼死了,你在这里吃东西”
云缓想了一下:“那我像三哥他们一样抱着大哥的身体假哭”
云广陵的矫情劲儿终于过去了,他想着云缓大概不知道他有多烦闷,和云缓谈话等同对着木头聊天,只好闭嘴等大夫过来。
和云见海、云煜那样假模假样的兄弟相比,云广陵还是更偏爱云缓这样没有太多心思的人。
或许一母同胞的兄弟之间真有亲情维系,云广陵先前从来没有想过,云缓也有比其他人更靠谱的一天。
倘若云永泰这件事情是有人诬陷他,让他坐牢了这个罪名。比起其他兄弟,云广陵更希望云缓能够得到这个世子之位。
他看向云缓。
云缓现在穿着雪白的中衣,他外袍被弄脏了,韩氏离开之前让丫鬟给云缓披了件新的鸦青色外袍。
这件衣服是云广陵的,他没有穿过,披在云缓身上大了许多。
从云广陵的角度去看,云缓修长单薄的身形略有些病弱,面容都带着些许苍白,唇色淡淡的,银冠上的雪色绸带系在下颌,衬得一点下巴尤为精致。
他记得云缓去年脸上还有些婴儿肥,今年云缓身体抽高一些,那些柔软的线条消失不少,侧颜还是温柔的,温柔中却有些淡淡的疏离。
一直以来云缓都和诸位兄弟玩不到一处,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原因,大概还有想法上的缘故。
除了王妃之外,云缓似乎不和王府中其他人密切来往,他似乎与任何人都带着善意,身边却始终无亲近之人。
兄弟几个都说云缓很笨,平日里就像个精致漂亮的摆件,到十几岁时还不怎么会说话。
但这五六年里,云缓却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像一眼干涸的井中涌出了泉水,失魂的人被召回了魂。
说实话,凛王很不喜欢云缓,可是他从未抓住过云缓的把柄,简而言之,云缓基本上没有犯过什么难以原谅的大错,更没有像云尧那样在重要场合做过蠢事丢过体面。
云广陵去过许多地方,他知道,在麒朝许多繁华的地方,云缓这种少年很受家族喜爱。云缓大概很有慧根,却从不向他们这些人展露。
韩氏很快带着药回来了,云缓倒了一把药丸出来,闻到一股酸苦的味道,他煞有其事的道:“大哥,这个药需要嚼着吃,这样才能止血疗伤。”
云广陵将这把药丸塞到了口中。
嚼碎后他被苦得龇牙咧嘴,喝了两盏茶都没有缓解。
韩氏道:“大夫怎么还没有请来我去看看。”
她还未出去,丫鬟便进来了:“门房说王爷吩咐,因为府上丧事,不准外人进府,大夫不能来。”
云广陵本就难看的脸色顿时变得更难看了。
云缓道:“慧明大师如今还在王妃的佛堂中居住,你们过去把他请来吧,记得多说些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