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黑暗之中，素素抱着膝盖蹲在地上缩成一团，眉睫上已冻了厚厚的一层霜，面无人色，连嘴唇也是青紫得厉害。
要是像小青一般厉害，或许，她也不至于如此凄惨……至少不会连反抗都不曾就被抓起来了吧？
若是他知道了的话，大概又要笑话她了。
果然，是很没用啊~她连反驳都不能。
缩在袖子里的手将膝盖环得更紧了些，恨不得将骨头全部缩在一起，来汲取每一丝温暖，可是，即便是如此，她还是感觉到冷。那种冰冷像是能够钻到骨髓里去似的，让她彻底明白到了什么叫作真正的透心凉。
真的是凉透了……似乎连血液都凝结在了一起。她整个人就是座毫无温度的冰雕。
蛇惧冷怕热，几乎出自于天性。
素素慢慢地呵出一口气来，气体一接触到外头的空气，很快便在她脸上凝结成一层薄薄的冰壳。素素僵硬地动了动脖子，将冻麻的脸深深埋进了膝盖里，缓缓闭上了干涩得有些疼痛的眼睛。
她想，她还真的是只妖怪……没有比现在更确切的时候了。
她甚至能够看到自己腹中幽蓝色的内丹……可惜，她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内丹，却是在它一点点地失去光泽的时候……她无力地看着那似乎很温暖的夜明珠大小的内丹被一寸寸冰封起来……光芒渐熄，黯淡下来。
一如她脆弱得不值一提的生命。
是要死了么？她迷迷糊糊地想。
作为妖怪的她，真的不能再轮回了么？
她的意识愈发混沌……昏昏沉沉之间，她想，那还真是有些可惜呢……
她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告诉那个人。
可是……却没有机会告诉他了……
不过那样也好，那个人……应当是不会在意的吧。
说了，反而会更加苦恼呢。
她自己也会更加苦恼吧……
“嘶——”
黑暗中突然传来了不轻不重的声音，打破了冰冷的寂静。像是有人将折扇撕成碎片时发出的撕裂之声，虽然不是很重，但是在安静的环境里显得分外清晰。
素素保持着双手抱膝的姿势，没有动。以她现在的情况，即便是动一动，也是太难的事情。她太僵硬了……
“嘶——啦——”更重的撕裂声响起……然后便是一阵紧接着一阵的响动。凝滞的空气似乎开始流动了起来，风缓缓吹动她颊边的一缕碎发，骚得她冰冷的脸颊好似有一点发痒……素素的手指微微地颤了一下，全身骨骼咯吱咯吱作响，她僵硬而缓慢地抬起头来……一缕光从黑暗的头顶透了出来，像是逐渐破碎的玻璃，碎纹越来越大，越来越密……最终承受不住，“哗啦”裂开了一个大洞。
素素扶着冷硬的墙壁，强撑着站起身来，下意识用衣袖遮住眼睛，挡住眼前过分明亮的光线。
一阵风将她强硬地往外推，一如她被吸进来时那般不容拒绝。
她已没有力气反抗，缓缓张开了双臂，放弃般任着自己冻坏了的身体在那漩涡中撕扯，眼前一片迷茫。
再次睁开眼时，已是一片晴天。光线分外明亮，刺得她的眼睛有些不舒服。
素素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缓解一下眼睛传来的刺痛感。
良久，她动了动手指，出乎意料灵活得很，丝毫没有一点不适。她深吸了一口气，静静感受了一会，体内似乎有一股热流在缓缓涌动着，说不出的惬意舒适。素素惊愕之余爬起身来，动作利落无阻……好似，在金钵里被冻成冰雕的那场噩梦仅仅只是个不太好的错觉？
她不但智商正常，连精神也是正常的……
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过记忆混乱或者幻听幻想的征兆~
所以，她还是很确定……那不是错觉——是真实发生过的噩梦。
她巡视四周，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件破旧的小茅屋里，此刻身下是一张破旧的小木床~说小木床……那还是美化过的说法。。。其实，简单点说，就是一块破旧的木板。
感谢苍天~此生她竟然还能睡到木板！
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啊！
她侧耳倾听，门外有鸟声，虫声……还隐隐有人声。
素素的心顿时提了起来……她轻手轻脚爬下床，踮着脚小心翼翼靠近破破烂烂得不成样子的窗前，只露出一个脑袋，向窗外望去。
一眼便看到一张颜如春花的面目……法海！素素压下心里的愤怒与恐惧，将脑袋往墙后默默一缩……法海面前这个背对着她的人……一身白衣，也是个和尚，背影无比熟悉。。。
是那个劲敌？！那个目前为止，她连脸面都没有见过的劲敌！
法海和劲敌……两个都是和尚……还，如此亲密？
他们两个会是什么关系？
难道是和尚生涯太过寂寞，所以决定寻求一下刺激？……那个法海还是很弱受的啊！
好吧，这只是开玩笑。她悲剧地发现，她完全娱乐不了自己。
素素心里一片乱糟糟的……以小青对这个和尚的忌惮程度，若是这两个人联手，怕是难以抵抗的！小青他，毕竟也不是神……
小青！对了，小青！
她蹑手蹑脚地推开对面的窗户，打算趁他们还没有发现时偷偷溜出去找小青……心里乱得很的~法海说的那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希望……只是为了让她慌神的吧！
她小心翼翼爬出窗户，在灌木丛之间轻手轻脚走出了许多距离，确定依旧没有人追上来后，稍稍放下了提起的心，撒腿狂奔起来。
白素贞的身体就是这点好，体力好，跑得快~而且，总归来说不是她的，就算是划花了脸，貌似也不是太可惜啊~
可是，心里那种惶恐的感觉却越来越浓……她跑得飞快，体力也流逝得飞快。即便这具身体是个妖怪，但也经不起她如此折腾。
素素停下脚步，迅速回过身来，呵斥道：“谁！出来！”她是真的怒了，这样子跟着她，莫不成还想要借她之手去找小青，来个一网打尽？！
她怎么可能让你得逞！
入目的是一大片绿葱葱的树木，风吹过树叶之间沙沙作响，安宁祥和。
可是，这不过是错觉。这美好的表象下也不知道有多少看不见的杀戮？她的感觉，不会错。
素素防备地抱胸，退到树前，背部抵着柳树粗糙的皮，冷声喝道：“我已经看见你了，你无需再躲下去，给我出来！”
无人回应……等了半晌，依旧毫无动静。
铁定心思不肯见人了么！切~素素随手抹去脸上的血污，“我不管你是谁，既然不想出来，就别再跟着我！鬼鬼祟祟，宵小之辈，你莫不是怕别人不知道你有多阴暗！”
她在激他，若是他恼羞成怒出来现身，最糟的结果也不过是她重新被抓回去，但小青……至少他暂时不会有危险。她咬牙，还真是不想欠他啊，那就这样吧。她也圣母一次，希望不会后悔的一日……这该死的负罪感啊！她曾几何时，居然对小青产生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可是，那人确实是打定主意不现身。素素的目光在树丛之间来回打量，依旧是一片祥和，就像是……真的没人跟着她一样……真的没有人么？素素有几分迟疑。
诡异的无措感啊~
总不至于是她惊吓过度产生幻觉，在这里一个人自说自话？！
素素咬咬牙，狠跺一下脚，既然你不出来，那就永远不要出来了！
“不管你是谁，既然你不愿意出来，那请别再跟着我了！”
依旧无人回答。
素素在原地环顾许久，终于确定得不到答复之后，也不欲再与他浪费时间，转身便继续往外跑去。而身后那如有实质的追踪感，再不曾跟上来，像是凭空消失了。
素素的心里依旧不轻松……这是放弃了么？
还是……藏得更隐蔽了？
只希望是前者吧。
素素走后，白衣男子从榕树后缓缓走出，衣袂如雪纤尘不染，整个人似是从世外而来，不惹凡俗。他站定，凝望着她远去的方向，许久不曾动作……蓦地，缠在修长匀称手上的佛珠齐齐断裂，颗颗圆润四散开来，滚进四围草木之间，再也寻觅不见。
男子如若未见。
……
素素完全凭着直觉，一路狂奔。眼前相似的景物“呼呼”倒退，她只听到满耳的风声，几乎要把脆弱的耳膜撑破了。她径自穿过一排灌木丛，眼前豁然开朗——不再是不见天日的树林，眼前是一条不那么齐整的小路。
素素觉得有几分眼熟，打量了两眼，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这不正是她曾在水镜中见过的许仙采药的必经之地么？因为当初那些个破事，她对此地也算是印象深刻。原先一直在水镜中看到的地方，她还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竟会以这种姿态出现在这里。可是，现在的她根本就没有时间去感慨这些事情了。
此地人烟虽然依旧稀少，道路也崎岖蜿蜒得很，但是素素已经知晓，此处离西湖已不远。
素素心头一喜，稍稍安下了两分心，加快脚步沿着小路飞速行走。
路的尽头拐个弯便是西湖……她再清楚不过。
只要再快一点点，她就可以松口气了。
小青……
他定能护她。
“白蛇……你还想再逃么？”
素素一怔，整个人如遭电击。
冷漠的声音从林子幽深出传来，带着毫无悲悯的萧瑟嗜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