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渊吝所在的寺庙是菏泽寺。

荷泽，菏泽……一个荷香萦绕的名字，听着很是馥郁芬芳。可惜现实总是苗条又骨感，菏泽寺方圆百里并无一朵荷花……连朵菊花都没有。一座荒凉山顶上的荒凉寺庙，实在是荒芜寂寥得很。

素素对此很是费解，实在是难以明白这裴休究竟是怎么想的。长安也不是没有和尚庙，怎么偏偏就把自己儿子遣送到这个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世外寺庙来了~一个堂堂当朝宰相，竟然还知道这个旮旯头竟还有这么一个小庙存在着，也算是尽职尽责心怀天下了。

但是，凡事皆有两面。渊吝居于此中，对素素来说，也并非全无好处。至少，她可以大大咧咧地凭着原形来找他也不会吓到别人。。。因为根本无人可吓。

对她而言，原形真的是比人形好用太多，除去一些不可抗力的因素之外，她是压根不喜欢用人形晃荡去的。这样一来，其实是无意之中给她大开了一个方便之门。

其实仔细想来，素素有时候也会闹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为的什么要纠缠着渊吝。若是他不怕妖怪的话，倒也是个缘由。但是这并不代表她就一定会对他产生好感。毕竟也不是只有他一人是不怕妖怪的……虽然那些人大都是道士和尚，还是长得非常不厚道的道士和尚……本身就比妖怪更加凶神恶煞面目可憎，也难怪不会怕。不但不怕，还会主动凑上来找麻烦。

对妖术不上不下的妖怪而言，遇到这样的人最是讨厌。

素素当年也是遇到过的，还吃了个不大不小的亏。这个痛她大抵是永远不会忘记的，因为那七寸之上的伤疤一直没有好。她全身上下白鳞覆体，完美无瑕，偏偏就那处掉了一片白鳞……秃了~三昧真火烧成的痕迹恢复起来实在是太慢，花了那么久的时间都没有再长出来……实在是有碍观瞻！这感觉实在是太过销魂，就像是人类关键部位的衣服破了一个洞~各种泪奔~

若换作如今，再遇上这样的道士，她定会毫不客气一尾巴拍死直接解决后续问题，一劳永逸。

但是当年的她……不是心不够狠。她一直都是一个合格的好妖怪，不该有的情绪统统没有，额……蛮蛮和狐狸绝对是个意外……唯一不好的便是自身资历不够，法力不够强。能在辣手摧花的牛鼻子手下捡回一条命也算是幸甚至哉歌以咏志的事情了……只能说，每个强大的伟人都有一个凄惨的童年。

毕竟这世上的大多数的人不是生来就高高在上的，妖怪也是。除去极少数得天独厚的妖怪，多数的妖怪修炼的过程大抵是可以谱写成一部厚厚的血泪史的。素素这种先天不足后天畸形的倒霉妖怪更是尤甚。成长的过程中若是只能付出许多许多的代价方才会真正成熟起来，那她混成如今这番光景付出的代价委实不小。

渊吝是个安静的人。

其实这个年纪的男子实在很少有像他这般沉寂的，十九岁……那是油菜花开得正盛的年纪~大多数的人类都是春天还没到呢，就已经在那里瞎叫了的德行，何况这种已经一脚踩进春天里的年龄。昨晚她归去时还恰巧看到那个专门给渊吝送饭的小和尚在那个旮旯头里发情发得正欢，当天夜里偷偷跑到井边淋了好几桶的冷水，当真是一个透心凉，结果第二天素素便见来送饭的换了个人。

在所有同龄人都蠢蠢欲动上蹿下跳躁动不安的时候，素素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也不见渊吝身上有一丝躁动的情绪~实在是……诡异至极！素素一开始十分担心这厮不正常，不过后来想想，她长这么大，就没有遇见过什么正常人……也就释然了。

素素每每去寻渊吝时，他多数时候总是一个人独自坐在杏花树下的石凳上，静静地看着经书。素素也不打扰，便缠在树上小小休憩一下，或者就只是看着他看书。当然，她如果想要闹他的话，便一言不发直勾勾地盯着他。少年依旧有些腼腆，每每都会被她盯得不自在。实在熬不住了便只好无奈放下书本，无奈地叹一声：“素素，你……”

最后演变着便成了给她讲故事，关于佛经，关于丹药……素素也经常附和两句，关于山海的妖界，关于她眼中的人间~讲着讲着就喧宾夺主了。

素素想，她大概还是很喜欢那种被依赖信任的感觉。就像她对他是个特殊的存在一样，他对她也是个不可思议的存在。

杏花开得烂漫，飘落在了少年雪白的衣领上，少年垂着眼睑静静看书，对这情形浑然不觉，好似一幅美好的画卷，一如这静好岁月。

“渊吝，你觉得这人间好不好？”他若是太安静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头出不来了，她便会晃着尾巴问一些这样的问题来骚扰他。

当然，多数情况是无效的。他的内心世界总是无比强大，即便是对着她笑的时候，她都觉得他的笑容没有深入到眼底。悲伤是一种无法根治的病。

有一次，他却回答了她。虽然……只是侧面回答。“素素觉得好不好？”

素素顿时受宠若惊，蜷着尾巴沉吟，做一副高深状。“自然还是不错的。”

少年温和地笑笑，以眼神示意她。

素素会意，非常认真表示道：“唔……我觉得人间的点心味道不错。虽然灵力不够，不足以维持体力，但是……”她搜肠刮肚，终于想出一个词汇，“还是非常有存在的价值的。”

“怎么说？”

素素大大咧咧地晃荡了两把，道：“我以前很弱……唔，虽然现在也不是特别强大。但是以前那是真的弱……不要问我究竟弱到什么程度，其实我不太想提。因为，那就是个悲剧。你肯定不知道，在这个世上讨生活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尤其还是在拖家带口的情况下……”

少年淡淡的眼光眄了过来。“拖家带口？”

素素于是解释道：“拖家带口啊~就是我儿子啊，蛮蛮么~你见过的，你还切了它一刀呢~不记得了么？”

少年沉默一晌，委婉道：“素素……你们似乎……不太像。”

“什么似乎！”素素毫不客气地纠正，“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品种的，怎么可能会像？！它一根筋掰不过来认我当娘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说这话时她的表情很是无奈，但是语气中却有一些不易察觉的温暖。她的声调弱了下来，用尾巴尖支着尖尖的脑袋陷入了淡淡的缅怀，“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知道吧，我这般善良的妖怪做这种事情也是不在话下的。但是么~那个时候我本身就很弱了，又拖上一个更加弱的，弱上加弱，简直就是弱到无以复加，所以经常饿肚子。最严重的一次，我和蛮蛮三个月都没有吃到东西，那是一场大旱，连颗浆果都找不到。我倒是还好，反正早就饿惯了的。倒是它，饿得差点就死了……我一直怀疑它现在这般残疾的模样是不是因为当年营养不良造成的。”

少年道：“不是这样……”

素素叹息着打断他：“不用安慰我了，我也知道我当娘是不成功的……但是，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这不是第一次当娘，没有经验么。以后多当当，总是会习惯的。”

少年：“……”

素素接着道：“后来无意中来了人间，吃到了人间的点心……那以后就很少有饿肚子的时候了。”她理直气壮地补充道：“你知道的，在山海妖界里逮妖怪吃真的很不容易，所以相比起来，在脆弱的人类的地盘上偷点东西吃真的是件再轻松不过的事情了……啧，不遇到道士和尚的话……说起道士，渊吝，你还没有说过你的师傅是谁呢？”

“……璇玑子。”

“喔……”素素诚实果断回答，“完全没有听过。你为什么认他当师傅？你难道想当道士么？”一想到道士她的伤疤就有些隐隐作痛，伤疤一痛她就忍不住有些愤愤然，“牛鼻子有什么好的~他们尽会欺负善良的妖怪！也不见他们敢去欺负大妖怪啊。”都是些欺善怕恶的东西，偏偏还拿着替天行道斩妖除魔做幌子。最瞧不起这种人！——这后半句她也只是在心中想想，没有讲出来。毕竟渊吝他也是跟牛鼻子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的，她还是要顾忌一下他的感受~她果然是只善解人意的好妖怪。

“素素，师傅于我有恩。”

……

因为有了渊吝的原因，素素的活动路线于是成了騩山稷泽长安菏泽四头跑。騩山自不必多说，那是她的老窝，蛮蛮狐狸都在那里，她想走也走不了。稷泽的话……怎么说呢，稷泽的玉膏还是很诱人的~她怎么可能舍得~

至于长安，那可是个好地方。素素晃荡遍人间，也不得不说，长安是现世最繁华的地方，没有之一。

越是繁华的地方人越多，人越多的地方商贩越多，商贩越多的地方好吃的越多。对于一只有着吃货气质的妖怪而言，这无疑是最令人觉得幸福的逻辑。

可以说，除了龙气冲天的皇宫她没有经常去，其他客栈食店无一家不遭她毒手。

裴宰相的私人厨房做的糕点完全可跟皇宫的媲美，有时还是有过之人无不及，譬如那凤梨酥，堪称是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吃！素素实在没有不去的理由。

逛多了，也逛出了些名堂。夜路走多了，总是会撞见鬼的。这是必然的道理。

某一次，就让她这纯洁的妖怪撞见了不太纯洁的事情~素素捂脸。

一场经典的欺男霸女的戏码，不一样的事情是，主角正是渊吝那个猪头哥哥，是叫裴天赐来着吧？素素托着下巴沉思。

那个倒霉的女子倒是长得白白净净，看起来分外楚楚可怜，自有几分小家碧玉的风采。也难怪裴天赐会有这样那样的冲动。

三只大小妖怪齐刷刷列成一排，坐在房檐上，底下是少儿不宜的激烈运动，各种动静冒出来。三只津津有味地分吃一盘槐花糕。

狐狸啧啧称赞：“啧，这个雌性身材不错喔~胸够大腰够细，比例绝佳么~唔，这皮肤看着弹性很不错啊。”

蛮蛮吞下一口槐花糕，呱呱地附和了两声。

素素沉吟：“你说我们现在看到的……就是传说中的强\\暴么？”

蛮蛮：“嘎嘎~”

狐狸：“这雄性真是太没品了~”它用爪子抚了抚自己的毛发，“怎么可以对柔弱的雌性用强呢~”

素素斜它一眼，“看你这么愤慨的样子，这是打算要去英雄救美么？当然，你可以安心地去的，我绝对会在精神上支持你。你的身后事，我和蛮蛮会帮忙处理的，不用担心~”

蛮蛮：“呱呱呱~”

狐狸羞涩地别过脸去，“讨厌了~人家这般美貌如花，怎么可能去做这般暴力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