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少年少女的烦恼超乎想象
爱丽榭举起剑,毅然决然地将压住琳恩腿的那一块熊尸砍……割了下来。这才是正常的小女孩,她根本没力气一下子砍下来,只能吃力地一点点割。
但即使只是站起来,举起剑,割开一具魔兽的尸体,对她这样的小女孩来说也是需要极大勇气的事情。
“我……知道,姐姐……姐姐她为了救我,现在这个样子很奇怪,但是……但是如果这么重的东西一直压着的话,之后……之后姐姐的腿肯定会受不了的。”
接着爱丽榭把魔兽的尸块搬开,自己闭着眼睛往琳恩的腿上抱了上去,“爱丽榭帮你压住姐姐,爱丽榭帮你等姐姐恢复原来的样子,爱丽榭也能帮忙的!”
她的束缚不值一提,但琳恩完全没有尝试去挣扎。
弗里德呆愣愣地看着这一切,还是没能说什么,他再一次发现,自己真的不了解人类。
这时候弗里德才忽然想起来,虽然不是有意为之,但阴差阳错之下,他的剑锋一直都只是对向琳恩的刀和熊魔兽,并没有挥向琳恩本身。
过了一会儿,迟到的马特乌斯也终于赶到了。没办法,他可不像弗里德那样可以直接锁定方位。
……
等身材壮硕的马特乌斯怀里抱着三个孩子回来的时候,奥利巴特最先冲上来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弟弟,然后舒华泽男爵夫妇也抱住了两个女儿,普利希拉王妃慢了奥利巴特一步,抱着剩下的一双儿女流着眼泪感谢空之女神的保佑。
而尤肯特,他一开始看见马特乌斯怀中的弗里德时,终于无法克制地站了起来,呼吸也乱了,但等他看到长子冲过去后,他又重新恢复了理智,这个男人是那样的克制,他的身份,还有他的经历,逼着他不得不培养出这样的涵养。
他看了看自己和挚友特奥两家人在那样流着眼泪庆祝,就已觉得什么十分满足,即使自己有些隔离感也无妨。
他首先向马特乌斯道谢,但马特乌斯却有些尴尬地表示自己去迟了,并没有帮上什么忙,他只看见一头四分五裂的熊尸倒在了地上,而弗里德和爱丽榭则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压着琳恩。
“爱丽榭没有事,但姐姐和哥哥受伤了,快!救救他们!”爱丽榭的声音惊醒了关心则乱的家人们,之前在一旁不敢上前打扰的仆人们也终于可以上前送上早已准备好的热毛巾等物品了。
……
之后爱丽榭和琳恩一致表示是弗里德救了她们,因为熊尸的致命的枭首伤是弗里德的剑所致,琳恩和爱丽榭又是从未习武的小女孩,所以众人都接受了这种说法,只有马特乌斯觉得现场有太多蹊跷之处,但他也不好多说什么,他这个人本就是沉默寡言到常惹人误会的性格。
尤其是,弗里德比马特乌斯这位理境宗师还要早不少时间到达两个女孩的身边,似乎只有“他不是乱跑,而是专门去救人”这一种解释,虽然这个解释成立也难以解释为什么他会比马特乌斯更早到场,但这一点应该是基本的,意识到这一点舒华泽家的父母二人对他的好感立刻爆满了,连琳恩和爱丽榭也觉得,虽然后来的发展因为琳恩的异常状况而出了意外,但最开始弗里德哥哥应该确实是出来救她们的。
熟悉弗里德的亚诺尔一家虽然感觉有些怪异,但不愿意把家人往坏处想的他们,也产生了“虽然平时言行怪癖,但到了关键的时候,弗里德内心深处的温柔善良就会展现出来”这样的错觉。
弗里德对这个说法不予理会,而奥利巴特则认为他是傲娇。
爱丽榭想要瞒下姐姐的异常之处;琳恩则是知道自己当时的状况诡异,失去了理智,对有可能伤害到爱丽榭感到后怕,所以对冒险制住自己的弗里德抱有感激之情,不想把弗里德率先攻击自己之类的细节完全交代。于是这件事就盖棺定论了。
弗里德此时有更关心的事情——那股黑色的气,直到最后,也没有让自己吃到饱,而是回到了琳恩心脏的位置,现在的自己也没有余力将那种气掠夺过来。
但是,与之前不同是,重新获得了无形之躯的一部分知觉之后,虽然不知为何对那具身体的控制生涩至极,但弗里德已可以大致地进行一些计算了。
过去的巅峰时期感觉不出,但无形之躯的“体能”实际上是有在持续损耗的,只不过损耗极小,原来地球那边似乎又到处都有别的东西可以无意识地“吃掉”罢了,假设每个月损耗的力量为1,今天吸收到的黑气在消化掉杂质之后算是140左右,之前残余的体力大概是430,巅峰时期的状态无法准确计算,但至少是现在的100倍以上。
那么问题来了,力量衰退到现在这个地步,如果是因为来到塞姆利亚大陆或者别的什么所产生的额外损耗倒也罢了,但是,如果是因为每天的消耗,日积月累而成的话……
可以确定这里并不是地球,但地球的基督历1971年,和塞姆利亚大陆的七曜历1186年,到底间隔了多久?
清罪和尤罗奇卡,现如今又是何种处境?
且不谈这边弗里德如何烦恼,另一边,琳恩也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
她在5岁那年被养父在雪中捡到的时候,就对过往的一切都没有记忆,这种来历不明的身世本就让她自卑,而明明是被收养者,却从养父母受到了和亲生女儿爱丽榭等同,甚至是更多的宠爱,养父母甚至为了她断绝了与其他贵族们的往来,感激之余,内心也同样有着一丝惶恐——自己何德何能可以被善待至此?
原本她还能掩藏住这种自卑和惶恐,一心当一个好女儿好姐姐,而在今天之后,这些负面的情绪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她知道,那时候的自己是真的失去了所有的理智,也是真的想要杀死弗里德的,而如果没有弗里德在,自己会不会伤害到爱丽榭,伤害到对自己恩重如山的养父母的亲生女儿呢?一想到这个可能,琳恩就止不住的后怕。
还有,拥有这种可怖力量的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这一次没出什么大事,但以后呢?以后自己会不会被这种力量吞噬,而彻底失去理智呢?
两人在那之后一直不怎么说话,众人都以为琳恩受到了惊吓,弗里德则是我行我素惯了。
这场暴风雪来得快,去得也快,没过几天便恢复了平时的宜人天气。
尤肯特大概是出于不希望两家人因为之前的意外产生隔阂的考虑,不仅没有在暴风雪停止后立刻返程,反而延长了原本预定的逗留时间。
悠米尔号称温泉之乡,除了绝美的风景外,温泉是这里最不容错过的去处。
虽然刚刚下过暴风雪,但因为皇族难得到来,在天气恢复没多久之后,专业的悠米尔人就已经恢复了温泉的开放。
“哈,这次的感觉好多了,之前偷偷过来尝试在风雪中泡温泉体验一下温度差的奇妙感的时候,差点被冻死了。”躺在温泉边上的奥利巴特如是说道。
“你还干过那种蠢事啊,怎么想也知道人体承受不住吧,虽然是挺好奇那是什么感觉……”弗里德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伤势已经恢复了,塞姆利亚的温泉有疗伤奇效,虽然他也没亲眼见过地球的温泉是怎样的,但听描述绝对没有这样好的功效。
“抱歉,殿下,是我当时一时疏忽没有拦住他犯蠢。”和他们兄弟一起泡温泉的是和奥利巴特一起长大的挚友兼护卫穆拉·范德尔,因为奥利巴特的有意引导,平时对别人都很有礼貌,但唯独对奥利巴特相当不客气。
“其实你是放弃抵抗想让他吃个教训吧?不过我还是劝你放弃这种想法比较好,他是不会……有人来了?”
悠米尔的温泉是混浴的,男女会在分开的更衣室换上浴袍再进入共用的温泉。
来者是琳恩·舒华泽,她的腿看上去已无大碍。
“咳,穆拉,你也泡够了对吧,我们出去吧,弗里德你伤没好透,继续泡会儿吧。”奥利巴特对穆拉可劲地使眼色,强拉着他出去了,只留下弗里德和琳恩两个人在这里。
“你的腿好了?这恢复速度似乎快了一点。”弗里德漫不经心地问道,毫不在乎那个伤其实就是他造成的。
琳恩倒也没在意,她是个不喜欢怪罪别人的温柔的人,在她看来,弗里德是阻止自己失控的恩人,她点点头,苦笑了一声:“那之后很快就恢复了,看来那个状态下我还有不错的恢复能力,一切结束之后连伤都没有留下,真的就像一场梦一样,一场噩梦。”
“为什么是噩梦?伤恢复的很快,那股气来源不明但显然还算有用,也没有发生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故,不应该更开心一点吗?”自认自学人类感情学已经入门的弗里德发现自己又遇到了一个难以解释的学术问题。
“……你说的没错,从结果上来说,那种气保护了我和爱丽榭,但是,我还是感觉很后怕,我感觉……我感觉那个状态下的我就是个怪物,还有向殿下动刀的事,一直没有机会向殿下谢罪,感谢殿下没有计较还愿意隐瞒真相,但是,琳恩受之有愧。”
“受之有愧?对了,你是被收养的,养父母却对你视若己出,为了保护你连社交都放弃了,看起来他们还想把爵位越过亲生女儿传给你,因为付出和回报不等值,所以感到难安?而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身上出现了奇诡的状况加深了你对自己的怀疑?原来如此,真是合理,原来这种道德上的逻辑有时真的可以适用于现实。”
琳恩被说中烦恼,内心惊诧之余,也只能苦闷地点了点头。
弗里德却笑了起来,指了指头上的天空:“看见太阳了吗?大陆上所有的生命都直接间接地仰赖着它的光辉生存,它才是给予你们最多的那个,但没有人能给它任何回报,但你们不都一直都理所当然地活着吗?”
“……太阳和人,总归是不一样的……”琳恩艰难的反驳道。
“没错,付出与索取本来就是你们才有概念,太阳是超越了这些概念的存在,太阳没有仁慈之心,阳光只是理所当然地存在于那里而已。
太阳不会在乎任何一个生命。你说的没错,太阳和人不一样,太阳没有价值观,可人与人的价值观不也是不同的吗?付出是付出者自己的选择,当付出达成的时候,即使在对方看来自己无法回报,他们也获得了自己认为有价值的东西,所以不管男爵夫妇是什么想法,你都不必为此烦恼。”
“那殿下你呢?你来救我们却遭受了我的攻击,你得到你认为有价值的东西了吗?”
没有在意自己不是去救人而且是先开始攻击的人这个细节,弗里德继续笑着说:“我就是太阳。”或许有人会因他得救,但那之中不会有善念,也或许有人会因他丧命,但那之中不会有恶意,作为原非人类,甚至是非生命,他质疑价值这个概念的真实性,所以在主观上,他也一样超越了付出与索取的概念,只是客观上不能和太阳一样只付出不索取罢了。
琳恩大概听不懂他这句话真正的含义,但这并不妨碍她听到这句话后,看着少年的笑容入了迷。
在将要起身温泉的时候,弗里德忽然叫了琳恩一声:“琳恩·舒华泽?”
琳恩如梦初醒,脸色微红地轻声回应:“嗯,怎么了?”
“没什么,叫一声试试看而已。”说罢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