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盲盒人生
对于父亲的后事，医院的出发点是希望可以选择器官捐献，让父亲的大爱继续留在人间。张海阳知道母亲前几年因为身体欠佳，在父亲的建议下，已经提早做了遗体和人体器官捐献的志愿登记。原本父亲的初衷就是共同登记，只是母亲的那一句“老头子，你可不能走在我前面”，让他最后在登记书的签名栏里留下了空白。
张海阳把自己的意见告诉了妻子，妻子两话没说就点头同意，于是那个空白签名，张海阳替父亲补上了。随后，一行医生提着器官转运箱从他的身边走过，径直向手术室走去。
手术结束时，张海阳死死地盯着那个转运箱，紧跟在医生的队尾。他的想法很简单，跟着队伍，跟着箱子，陪着“父亲”走到最后的终点。因为根据器官捐献的双盲机制，捐受双方是互不知晓的。然而还没跟走几步，两个人高马大的保安立即组成人墙切断了队形，张海阳抬头一看，前面的队伍已经进了医用专用梯。看着电梯上行，张海阳双手扣打着胸脯哭述着：“我父亲在里面，我父亲在里面！”
张海阳心里堵得慌，找到一个吸烟区，向陌生烟友讨要了一根烟，然后借火点燃，猛吸起来，恨不得一口当两口。烟气由口入肺，最后扑鼻而出。这是张海阳平身抽的第一根烟，除了苦、呛以外，并没有享受到烟民们吹捧的那种快感。
尼古丁和焦油在张海阳身上起着强烈地反应，他感觉有点头晕，不知道原因是来自于自己抽得太快，没把握好节奏，还是二手烟的烟雾加重了不适，他推开吸烟室的门，抽身离开。
等张海阳清醒了点，掏出手机，发现竟然有四个未接电话。回拨过去，来电的是派出所的警察，说安排被救的小女孩家属和救人一方一起见个面，已等了一会，希望他尽快过来。
张海阳嗯了一声，顾不上一脸的胡子拉碴，只是轻轻地哈了一口气，擦净了下眼镜，就双眼浮肿，带着一脸的悲痛向约定见面点走去。张海阳的脚步最终停止在距对方四米开外处，因为对面有个身影他太熟悉，烧成灰都认识。
没错，那个身影是纪梦帆，被救的正是纪梦帆的女儿。张海阳万万没有想到，父亲舍命要救的人竟是拼命要让自己滚蛋的同事女儿，他为父亲的举动和结局感到不值。
警察见张海阳一直止步在原地，便提高音量喊到：“张海阳，张海阳，快过来。”张海阳这才受命式地把最后四米走完。
纪梦帆在张海阳向自己走近前，如有惊恐地往后退了几步。细心地警察注意到这个细节，及时地拉住了纪梦帆的女儿，避免其在毫无先兆地拽拉后退时倒地。
警察见双方都到场，气氛勉强还算可以掌控，就公事公办，程序式地开始介绍起双方的基本情况，告知今天见面的目的以及对张海阳父亲的离世表示哀悼。
父亲是张海阳的软肋，当警察提到父亲离世时，他终于被内心不断喷涌的怒火撬开了喉舌，直接开炮起来：“纪梦帆，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我父亲救的是你的女儿？”
纪梦帆见张海阳有点激动，怕他在警察面前场面万一失控，于是赶紧自我表明，说到:“警官，我和张海阳认识，我们以前是同事，你让我单独和他聊下。麻烦你帮我照看下孩子。”
警察同意了纪梦帆的请求，但同时也加强了两边地警戒，严厉提醒着张海阳：“张海阳，我知道你们认识，我同意让你们单独聊聊，记住你要保持冷静。”
张海阳点头同意，纪梦帆则勇敢地向眼前这位老同事走去。“海阳，我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憎我。我知道你父亲为了救我女儿走了，我也感到很内疚，希望你能节哀。当然还有因为那纸优化令。。。。。。”
张海阳抢过了话语权，说道：“内疚！内疚你可以把父亲还给我吗？内疚你就可以让我的生活不再像是抽盲盒吗？”
“盲盒？”纪梦帆不解其中的含义。
“难道不是吗？一纸优化令让我砸中失业的盲盒，卷铺盖走人。求职路上，遭遇中年危机，每天等待着约见面试的幸运盲盒。现在自己的父亲做了器官捐献，以另一种方式活在人生海海的盲盒里。每一个过客都有可能是父亲的另一种活着，但每一个活着的过客也永远不会再是我真正的父亲。”
张海阳的情绪伴着语速上下起伏，眼泪也在抽泣时落在了镜框。纪梦帆打开包，抽出一张纸巾递了过去。望着面前摘下镜框擦拭眼泪的这个男人，颓废、暗淡、无助、茫然，纪梦帆也不由地泛起了泪花。不过很快，她还是觉得有必要把优化令的事当着张海阳的面替自己解释清楚。
“海阳，关于优化令，我想你冤枉我了。整件事情的根结就是新来的许总和之前的林总之间的矛盾。许总喜欢用嫡系队伍，你呢又是林总的人，又刚上任新的领导岗位。在公司编制受控的情况下，动你对许哲来说风险最低，代价最小。”
纪梦帆继续同情加揭底，复原着事情的真相。“后来林总知道你的情况，电话去找许总理论过。他们聊了什么我不太清楚，但后来就有我们对手公司的HR来告诉我，说他们几家要联手在你的求职环节封杀你。”
“我听到这个消息，就已经能想象到接下来你的处境会是怎样。还记得陈木吗？是我让他联系你的。我想作为同事一场，站在你这边的最好方式就是默默帮助你、支持你。”说完，纪梦帆从包里拿出一个装有一沓现金的信封递到了张海阳的面前。“海阳，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你收下。”
张海阳左右为难，迟迟没有伸手接这个信封，纪梦帆只好把它暂时交到了警察手上，随后叫女儿过来，对张海阳道了声:“谢谢爷爷救了我，谢谢叔叔.”
张海阳没有对小女孩的感谢做出应答，而是走到纪梦帆面前，低着头，轻声说道：“对不起，我误会你了。”
“来，我们和叔叔一起拍张照片吧！”张梦帆没有说更多，招呼着女儿赶紧和张海阳站成一排，然后举起手机，喊道：“女儿，我们永远和叔叔站在一起好不好？”
“好！”
咔的一声，三个人第一次在这场的场合下被同框。纪梦帆拿起手机，看到照片里的张海阳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