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七十五章
深秋十月,临近月底,秋风已带寒意。
“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万无一失。”
小屋里,焦子豪与其父焦天龙交头接耳。
“可算是来了,真让我们好等。”
焦天龙长舒一口气,道“那个姓萧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半个月前就到驿站了,结果说水土不服,竟就在那里待了半个月,耽搁这么长时间门。”
“养尊处优的高门公子哥嘛,虽说是将军的儿子,但听说没有习武,想来身体好不到哪里去。”
说着,焦子豪搓了搓手,笑言“会生病正好,到时候,我们编造理由也方便。”
焦父说“不过这回可要注意了,不要像胡未明那时那样,弄得整个县衙都是血,后面清理起来费时间门,而且麻烦。”
“放心,爹,同样的错误我怎么会犯两次这回一定干净。”
焦子豪笑。
“不过,要我说,也真是那个胡未明没脑子。他本来也就是个会读书的卖酒奸商罢了,要是肯照一开始说好的,乖乖跟我们合作,少得了他荣华富贵何至于闹成现在这样”
“那些酒,本来他自己都准备好了,只要凭借知府的官威,将本地其他卖酒的都找理由往牢里一抓,再给这酒安个为抗辛募集资金之义酒之类的名号,我们还不是想怎么卖就怎么卖偏偏这蠢货,忽然学别人当什么清官,居然谈起良心来”
“他也真是天真,他一个小小的地方官,左不过在此地待年就要走,而我们可是世代长居此地那些衙役都是本地人,跑不掉的,怎敢为了他几句话,就得罪我们”
“这胡未明已经知道我们那么多事情,忽然反水试图螳臂当车,我们怎么可能放过他”
焦父捋了捋胡子。
他说“总之,这回一定要小心。虽说朝廷怎么也查不到我们头上,但若是这萧寻初出事,我们这里就连死两任知县了,怎么着看起来也会有点奇怪。
“而且那胡未明是一个人来的,这萧寻初却是拖家带口、人多势大,要将那么多人都处理干净,不是易事,得撇清干系才行。”
“知道,爹。”
焦子豪笑道。
“咱们这里山匪横行,本就是是非之地,只要推到山匪身上,就死无对证。再不济,从衙役里找几个替罪羊出去顶着,还不是轻而易举
“咱们还能先瞒着,等过两年再上报。到时候,就算有人来查,也半点证据都没有了。”
说到这里,焦子豪舔了下嘴唇,说“说起来,那个萧寻初的夫人,听说是个有名的才女,还是个大美人,两人成婚声势浩大得很。不知道这梁城的姑娘,能长成什么模样。”
焦父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好色,一看他的眼珠子滴溜溜转,就晓得他必是在动歪脑筋。
焦父安抚道“你先别想这些有的没的,将事情都办妥了。这一件事情,活着的人越多,后续隐患就越大。你之后真要玩也无妨,但务必得把人关得严严实实的,别留下证据。”
“知道知道。”
焦子豪嬉皮笑脸,但瞧不出放了多少心思在脑子里“爹,你关照得也
太多了,你放一百个心就是。”
次日,天色放晴。
月县先前就已得到消息,那位在驿站停滞许久的新知县,今日终于要走马到任了。
月县是小地方,难得有这样的大事,更何况月县衙门这长官的位置空了两年,人人都想知道这位新的父母官是个什么相貌性情,消息传得极快,不多时,已是人人尽知。
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城门前的集市人来车往,明显比平常来得热闹。
月县的衙役们今日倾巢而出,都在大路上大摇大摆地走着。集市上的商户见了他们,纷纷对视,却不敢吱声,只沉默避让。
忽然,一台桃红碎花帘的小木轿子从路边经过,在与两个衙差擦肩而过时,那小轿子帘后伸出一只葱白素手,将花帘撩开一半
“大壮哥,小路哥,好巧啊。”
小木轿中的女子娇滴滴地捏着嗓子说话,声音蜜里还掺三分糖水,嗲得吓人。
侧目望去,只见这女子生就一张芙蓉面,手持鸳鸯戏水的团扇半遮脸,扇后尤露一双细长笑眸。她懒洋洋地倚在轿子里,柔若无骨,面上略施粉黛,额间门一点花钿,娇媚足占十成。
那两个衙役被她叫住,转头看到她的脸,当即变了张脸、挤出谄媚的笑来。
胖一点的衙役热情道“这不是媚儿夫人吗媚儿夫人今个怎么大老远地上这儿来了”
“家里的胭脂用完了。”
那女子轻笑,凤仙花染的指甲漫不经心地在窗边上点点。
“出来挑一挑,就在前头。”
两个衙役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到女子鲜艳的指甲、纤白的手指,还有袖管垂下,露出的一节藕白手臂上,瘦瘦小小的衙役年纪小,不会掩饰表情,眼睛都看直了。
胖衙役咽了口口水,脸笑成一朵牡丹花“夫人真是辛苦了,有什么事,跟哥儿几个说啊,为媚儿夫人出头,咱们义不容辞”
“好,那真是谢谢大壮哥了,大壮哥说话总这么令人安心。”
女子笑颜如花。
她好像忽然想起什么,道“对了”
她勾勾手指,眼神示意小丫鬟。
小丫鬟忙在袖中摸摸,忙不迭去给两个衙差递东西。
那东西圆溜溜、亮闪闪的,不是白花花的银子又是什么
媚儿勾唇笑道“媚儿平时真是仰仗几位大哥帮忙了,今后如果又有什么狐媚子勾引我家夫君,大哥可千万别忘了告诉我啊”
“好说好说”
胖衙役一接银子,笑容愈发灿烂。
他一咬银子,见上面浅浅银子,高兴地收了。
小衙役原本还不敢拿,但胖衙役给他使了个眼色,他便也惊喜地拿了。
将银子收进袖中,胖衙役当即拍胸脯道“媚儿夫人的忙嘛,咱们怎么会不帮呢夫人大可放心再说,放眼月县方圆一百里,还有哪个女人能美得过媚儿夫人”
“哎呀,讨厌,真会说话。”
女子团扇一掩唇,故作羞涩地咯咯笑起来。
“好了,我要去买东西了,不然回去晚了,那死鬼不定怎么怪我呢。”
“媚儿夫人走好啊”
小轿子碎花帘放下,一摇一晃地走远了。
却说那胖衙役当着轿子主人的面还赔笑脸,对方一走,他就变了脸,对着轿子方向似笑非笑地唾了一口,道“真是个贱货,比勾栏里的伎子还会勾人,焦少爷好大的艳福。当女的就是好,衣服一脱,就有大把金银财宝可以拿。不像咱们,钱没多少,还得整天帮那些翘脚老爷干脏活。”
他一转头,却见小衙役还攥着那一锭银子,痴痴地望着早已消失的轿子。
“她可真漂亮啊”
小衙役呆呆地道。
胖衙役“哼”了一声,嘟囔道“是挺骚的。”
言罢,他一巴掌打在小衙役背上,抢过小衙役手上的银子,道“看到没有,你只要有这个多的是女人会自己贴上来,想怎么挑都行”
却说另一边,午后刚过,一顶青色盖蓬马车骨碌碌地驶进月县。
这马车两边跟着数个护卫,身后还有几个大箱子。
那守门的衙役要查他们身份,只见带头的小厮翻了个白眼,傲慢地掏出一张官凭来,吊着眼道“看清了吗知道我们少爷是谁了”
月县不过小地方,这么大的阵仗,不是新官上任的知县大人,还能是谁
那衙差忙道“原来是萧知县大人,有失远迎,快请。”
“知道就好。”
小厮将官凭一收,抬着下巴,头也不回地跟着马车走了。
在他身后,几个貌不惊人的衙役互相交换眼神,然后暗自一笑。
同一时刻,待马车悠悠进了月县,谢知秋撩开车帘,看外头的光景。
毕竟是个偏僻县城,自然比不得梁城繁华。
刚进城门,道路就坑坑洼洼的,颠得车子微微发抖。
此地路不是很宽,即使在本该最为繁华的闹市,店铺行人数量也远比不上在梁城。
谢知秋乌眸沉寂,面无波澜。
纵然经历一番曲折,终于进了这个地方。
未来,这便是第一个由她施展之地。
不过,于她而言,这里的一切还甚是陌生。不知几年之后,她是否这里做出点什么。
不知是不是谢知秋的错觉,她觉得,当她隔着窗户打量此地百姓的时候,这些百姓也在偷偷打量她。
只是,他们似乎都有些怕官员,一与谢知秋对上视线,就张皇挪开视线。
谢知秋默然。
忽然,一阵香风拂过窗外,只见一顶花帘小轿与她的马车相错而过。
正当谢知秋侧目时,那轿子里的女子拿着鸳鸯戏水轻罗小扇,对她倚窗而笑。
那实在是个美貌的女人,腮凝新荔,肤如凝脂。她见谢知秋看她,还眯起猫似的美眸,狡黠一笑,在轿子里对她招了招手。
谢知秋还没多大反应,倒听后面的马车微有动静。
谢知秋今日与萧寻初分坐了两辆车,这是因为雨娘和石烈不方便抛头露面,让他们藏在后面的车里,再用萧寻初作掩饰。
理论上来说,后面那应该是“知县夫人”。
谢知秋一回头,只见陪在后面的雀儿将谢知秋与那女子的事尽收眼底,气得腮帮子鼓鼓的,在那小轿子经过时,还瞪了对方一眼。
这时,五谷撩帘进来。
“少爷。”
五谷神情古怪,欲言又止。
谢知秋回神,抬眸看他,问“怎么了”
五谷说“刚才有台女子的轿子经过,我想避让时,那女子的婢女故意撞过来然后,往我手里塞了张纸条。”
五谷眼神闪烁,看谢知秋的表情意味深长,略有谴责,大抵是“少爷你和少夫人才成婚多久啊,少夫人就在后面呢,你怎么一出门就惹桃花债,这样我压力很大,让我怎么和少夫人解释”之意。
谢知秋没搭理他控诉的眼神,只问“纸条内容你看过了吗”
五谷“呃,我怎么敢看,这信摆明了是给少爷您的吧。”
谢知秋想了想,道“给我。”
五谷大惊“少爷,您还真看啊少夫人就在后面瞧着呢”
谢知秋没有说话,只是淡定地拆字条。
五谷瞧得心惊肉跳的,劝道“少爷,您还是别拆了,拿着这纸条赶快去后面跟少夫人请罪吧,主动一点,自己跪搓衣板还来得及。少夫人脾气真的算好的,您想想将军夫人,那可是会使飞刀的啊
“将军夫人嫉恶如仇,在梁城时又那么喜欢少夫人,要是让她知道您一来当地就看其他美女投怀送抱的信,真会把您这儿子大义灭亲的”
谢知秋不以为意,自顾自将纸条完全拆开。
她慢慢读上面的文字。
倏然,时间门静下来,只余下秋日微微凉意。
五谷试图再劝“少爷”
谢知秋仍是未言,只是将纸条转过来,给五谷看。
五谷凑过去看,然后亦是一愣。
只是纸上是不太端正的字迹,宛如刚刚学字的小孩,写得歪歪斜斜。
小纸条上,不过十个字
衙中皆鬼,千万勿用酒食。
其实不必有人提醒,谢知秋也不会吃这月县里的东西。
不过,会收到这样的警示之言,还是令她意外。
谢知秋撩起车帘,往那轿子离去之处看了看,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