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笔 虎落平阳被犬欺
王都，顾名思义，就是红之国的首都，位于红石大陆中北部，超过一百万个流淌着红色血液的红族子民在这座广阔富饶的城市里聚居。从覆盖着雪晶草的雪石山脉到山脚下的红石城墙为王都内环，是历代红王及其亲属居住的圣地，建在高耸矮山里的红堡对于大部分城民来说，是无比庄严、神秘的存在。
从城墙外侧到种着橘红色树木的花园墙为中环，这片不足十平方公里的花园地带却居住着红之国百分之七十的贵族富绅。唯有血统纯正的贵族世家或是被红王钦点的出众人士才有资格居住在这片长满了赤红色红龙木的花园地带。
从花园墙外的护城河到王都城门为外环，居住着普通的王都城民。每天，深红色的护城河河水从他们脚下流过。这条护城河原本是透明无色的，是王族贵族们倾倒的生活垃圾将它染成了血一般的色泽。每天清晨，妇人们聚在这红色的护城河边清洗衣物；市店里的劳工们放下木桶，打上微微泛红的河水用于清洁店面——要知道，清洁的井水可是很贵的，但是护城河的水是免费的，而且一想到护城河的水有被王族使用过的痕迹，城民们便更爱这条河了，谁不想借此沾染点红王陛下的王气呢？
哑巴丹也是这来护城河打水的无数劳工之一。哑巴丹原名阿丹，正直青壮年的他面容俊俏，身体健硕，还有一头让周围人嫉妒的红里透黄的头发，唯一的缺点就是不会说话。不过这个缺点在餐馆老板娘阿朱的眼里反倒是优点，因为就算让他做再多的脏活累活，他也不会抱怨。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哑巴丹比阿朱想的还勤快，每天天不亮就去打水，然后用打来的水将餐馆的地板和墙面擦得一尘不染。起初阿朱是高兴的，餐馆干净整洁，客人就会多，客人一多，自己就有红晶币赚。但是有一天，阿朱早起刷牙的时候，却发现哑巴丹的水竟不是从护城河里挑的，而是到街口的水井里接的。
“丹啊！你这是做什么？何必去接井里的水！那很贵的！”老板娘抱怨道，她的嗓门大到让本应还在熟睡的街坊邻居都不由得从窗户里探出脑袋。
哑巴丹低着头，做了几个手势，从手势的意思里，阿朱得知，哑巴丹竟然觉得那护城河的水不干净。
“不干净？有什么不干净的！我都用它刷牙刷了几十年了！”阿朱用力地揪了下哑巴丹的耳朵，恼怒地呵斥道。
她总觉得这几个月的水费有点多，本以为是自己接的洗澡水接多了，没想到竟是这个败家的劳工暗中挥霍导致的。
“总之，你不许再去用井里的水擦地板了！否则我就要扣你的工钱了！”阿朱甩下这么一句狠话，扬长而去，留下哑巴丹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哑巴丹叹了一口气，拎着水桶，无奈地走向那条冒着淡红色水蒸气的护城河。
看着红色的水落没入桶沿，哑巴丹正全神贯注地想象那水里会有多少脏东西时，一根白花花的手臂突然伸出了河面，一把抓住了他的水桶。
只见一个干瘦女人从水里抬起了头来，一边挣扎一边鼓着腮帮往外吐水。
哑巴丹被吓了一跳，随即反应了过来，这女人是溺水了！
哑巴丹想也不想，便跳进护城河，拎着那溺水女人的衣服，将她捞了上来。
浑身湿透的女人倒在石板路的地面上往外咳水。深红色的头发被水泡成丝状贴在脸上。
这女人应该是失足坠河的路人吧，
还好自己救了她，不然她就会成为护城河上的又一具浮尸了。哑巴丹想。每年的这个时候，护城河上都会漂过几具尸体，人们也都见怪不怪。即便是通知了红骑士也不会有人来处理，因为这里的骑士长曾说过，为了减少不必要的出勤量，护城河里漂浮的尸体统一当成失足溺毙。
将嗓子里的水咳净后，女人抬起头，望向哑巴丹。哑巴丹本以为她会说几句感谢的话，没想到女人却饿虎扑食似的一把抱住哑巴丹的腿踝，大声问道：
“你有吃的吗？你有吃的吗？求求你了，给我点吃的吧！”
被女人的怪异举动吓到的哑巴丹拼命地摇头。女人见他没有吃的，开始大声哭嚎道：
“给我点吃的吧——我好饿啊啊啊啊啊啊——————”
尖锐的哭嚎声迫使哑巴丹不得不捂住双耳。这女人是个乞丐吧，饿的骨瘦如柴的，真可怜。她应该许久没吃过饭了。哑巴丹想。
“嘿！小姨，原来你在这啊！”
就在这时，一个披着破布大衣的女孩快步来到了哑巴丹面前，一把将女人从哑巴丹的腿部拉开。
“小姨！不要再丢人了！吓着人家啦！”女孩对地上的女人呵斥道。
“不好意思，给你造成麻烦了。这是我的小姨，她现在有点饿。”女孩一边鞠躬一边对哑巴丹道歉。
女孩的大衣斗篷实在太厚，哑巴丹无法看清她的样貌，因为无法开口说话，他只能连连点头。
女孩说完，拽着她的“小姨”快步离开了这里，留下哑巴丹愣在原地。
……
确认四下无人后，我才敢摘下斗篷。布莱特还倚在我的脚边哀嚎，她的身体因为湿漉漉的衣物而住不住地发抖，但是她全然顾不上寒冷，超乎常人的食欲占据了她的所有心神。
“求你了，给我一点吃的吧……”布莱特蜷缩在墙边，不断地哀求道。
昨日夜里，我与布莱特乘着名为“小甜枣”的红龙逃离红堡。在逃亡的途中，红龙被猩红护法狙击，坠亡山涧。在红龙落地以后，由于龙身的缓冲，我与布莱特并未收到太多伤害。我当即背着布莱特向山下逃离，却发现山脚下还有一面城墙，用以隔绝王家的领域和外界。
走投无路间，我在城墙附近找到了一个有些不牢固的下水道井盖。打开井盖以后，我带着布莱特跳进了下水道，幸亏这下水道位于河上游，加之地势落差，水流湍急，所以这里的异味并不是很重。在下水道里，我找到了一个被遗弃的大澡盆，我便带着布莱特跳进了澡盆里，顺着下水道的水流前往了护城河。
在护城河上飘荡了约有三四个小时，布莱特恢复了意识，苏醒了过来。我立刻把我们目前的处境和刚刚的遭遇告诉了她，原本我想着她多少曾经当过红王，遇到这种突发事件肯定会有后备措施，不想她听完我的讲述完全失去了冷静，开始泼妇骂街似的骂起了人。
“斯卡莱特！你这个阴毒的婊子！我诅咒你！我待你不薄，你竟在背地里谋划这种伤天害理的勾当！设计我，将身为红王的我关在你这副丑陋的身体中！”
等等，你们俩不是双胞胎吗？这样骂难道不算变相骂自己吗？
但是此时此刻，我已精疲力竭，无心再去阻止布莱特的叫骂，只得缩在澡盆的一角闭上眼，稍作休憩。
“斯卡莱特！我诅咒你！待我卷土重来之日，我必要将你和你的狗腿子一起碎尸万段！”
就这样，布莱特絮絮叨叨地骂了几个小时，直至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我们顺着河河流到了房屋林立的外环，家畜的叫声逐渐映入耳际。布莱特终于骂累了，喘着粗气蜷在澡盆的一角。
又过了一小会儿，我听到了几声细小的呜咽，起初我以为我听错了，没想到我翻过身来，竟看到布莱特正背对着我，坐在木盆的沿边，对着护城河掉眼泪。
没事，我能理解，你经历了这样大的变故，一时伤心无法接受也是正常的，哭吧，红王哭吧哭吧不是罪。
接下来，我便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只听布莱特仰天大喊道——
“我好饿啊————”
随后便扑通一声跳入河水中。
接下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她被河边打水的劳工搭救了起来，害得我向那受惊的劳工道歉。还好我有先见之明，在澡盆里漂流的时候，想到接下来的逃亡之旅需要掩人耳目，我顺手捞走了不知是哪户人家晾在河边的斗篷大衣。不好意思了，素未谋面的好心人，我现在真的很需要一件可以掩盖我样貌的衣服。
布莱特的身体因为失温而变得无力，她的哭嚎声逐渐变成了细碎的呻吟。
“谁有吃的……我好饿……我好饿啊……”
虽然布莱特现在看起来十分可怜，但是想到她之前荒淫无度，作恶多端，我并不同情她，我只觉得天道好轮回，她现在落得这番下场是上天给她的惩罚。
“嘿，你这家伙！谁让你们在这里乞讨啦？”
一个沙哑的男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正拖着佝偻的身体，举着一根长长的木棒走向布莱特。
“这里是我的地盘！滚开！快滚开！”老乞丐怒骂着，飞溅的唾沫溅到布莱特苍白的脸上，但是布莱特并不在意，只是自顾自地继续小声呻吟。
“有吃的吗……有吃的吗……我好饿……”
老乞丐见布莱特不理会他，抬手举起手中的木棒，准备打向布莱特。我刚要上去阻止，却见布莱特不知看到了什么东西，一个激灵从地上跳了起来，以飞快的速度扑向那个老乞丐。
“喂！布莱特！”我大喊着冲过去。老乞丐始料未及，被布莱特扑倒在地，布莱特伸出瘦长的指爪，撕挠老乞丐身前破烂的衣物，没挠几下，便从他胸前的衣袋里翻出了一张棕黄色的大饼。
“好啊！没想到你不是乞丐，而是强盗！”老乞丐骂道。但是布莱特不理会任何人的声音，自顾自地啃起了那张大饼。
老乞丐摸索着从地上站起来，抓起木棒向布莱特的头部重重敲去，一下，两下！布莱特被打得倒在地上，眼见着再打下去要出人命，我连忙拦住老乞丐，向他劝道：
“大哥，她家破人亡，现在已经精神错乱了！你可怜可怜她！放她一条生路吧！”
“今天真倒霉！遇到了这衰鬼，还折了个饼，我呸。”老乞丐向倒在地上的布莱特吐了一口浑浊的口水，随后便拎起木棒，扬长而去。
布莱特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举起手中的饼，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一道血柱从她的发丝间流出，顺着她的脸庞滴到了那张饼上。布莱特顾不上处理头上的伤口，也来不及擦拭流出的血液，只能就这自己的鲜血咀嚼起了面饼。
昨日的布莱特大概怎么也想不到，仅仅过了一天，自己就从可以随意决定别人生死命运的红王，变成了从乞丐手里抢食物的流浪汉。
这时，一条干瘦的手臂伸向了她。
我一看，那竟是刚刚救起她的劳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