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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兴师问罪

在妥刚喊着“不许说”的时候,坐于武英殿御案侧边的朱厚照,手持着题本,突然轻笑了声,虽然声音很小,但弘治皇帝仍觉察到了。

“皇儿,你览阅甚么题本?居然还发笑呢。”弘治皇帝抬头望着他。

“父皇,你看看这题本。”朱厚照嘴角带笑,双手将题本递了过去。

弘治皇帝“哦”了声,放下朱笔,接过那题本,只见上面写着:

“臣南京户部右侍郎郑纪谨奏:

自去岁始,寇贼屡犯我大明边地。朝廷虽屡派官军征讨,然边患有增无减。

臣愚以为,此乃朝廷缺乏英勇擅战之将材所致,为今之计须效仿唐宋重设武举科,以策论定去取、以弓马定高下。

凡有志武艺者,俱许三年一次乡试,悉如民生应试者,例征聘名儒,以司考较。

初场,试以武经、百将传并诸家兵法,试其论策七篇。

……

如此,将材不必举荐而可得矣。

伏乞圣裁,谨具奏闻。”

洋洋洒洒数百字,弘治皇帝览阅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来,满脸不解地说道:“皇儿,此为重设武举科之奏疏,有何发笑之处?”

“父皇,虽然儿臣甚为认同郑卿家所提的重设武举科,尤其是定三年一次乡试,但让儿臣失笑的,是奏疏里的一句‘以策论定去取’。”

弘治皇帝眉头轻皱:“皇儿休要妄言,天顺八年所颁之武举法,即为‘先以之谋略,次之以武艺。’”

“父皇,此乃本末倒置,”朱厚照很认真地说道,“既是武举,那应试者自应擅长武艺,如骑射、步射、刀枪剑戟等等……”

在弘治皇帝沉吟之时,朱厚照继续道:“这奏疏提出‘以策论定去取’?那即是说,若应试者不精于策论,那怕武艺高强,亦只能弃之不取?

儿臣以为,武举自应以武为要、以文为辅。诚然,若文武兼备自然最好,但世间又有多少文武全材之人?

以策论设限,岂不埋没大量可用之材?何况如今正是缺将少兵之时。”

弘治皇帝陷入了思索之中。

朱厚照顿了顿,又道:“父皇,儿臣亦以为,重设武举科能充实我大明官军。但重设前,更应先厘定考试之法。不如将这奏疏发诸各部司议一议,集众思、广忠益?”

过了片刻,弘治皇帝似下了决心,终于应道:“既然如此,重设武举科之事,就让各部司议议。”

“父皇,各部司之议,尤应以兵部之意见为要。”朱厚照补充道。

弘治皇帝略一思量,点了点头。

若重设武举,中武举之人要归入兵部,那么兵部的意见自然最为重要。

就在此时,一名宦官缓缓走过来,躬身道:“万岁爷,已近午时,是否设午膳?”

“午时了么?”弘治皇帝自言自语,稍顷,望向朱厚照,问道,“皇儿,今日陪朕用午膳?”

朱厚照没有犹豫,摇着头道:“父皇,这午膳,儿臣吃得不惯。”

“这是为何?”弘治皇帝“哦”了声。

“光禄寺太厉害了,居然能将普通的食材,烹煮出别具滋味的菜肴,儿臣的肚子可受不了。”

“你啊,明明就嫌弃光禄寺烹煮的菜肴难吃,还说什么别具滋味……”弘治皇帝笑骂道。

朱厚照没有否认,咧嘴一笑:“父皇,其实他们弄的斋膳,还勉强过得去。但今日八月十六,又不是父皇吃斋的时日。请恕儿臣不能奉陪了。”

弘治皇帝吃斋的时日,从初二至十四,每月持续十三日,基本是雷打不动的。

“既然你吃不惯,朕惟有自己享用,”弘治皇帝笑了笑,转而吩咐那位一直躬着身躯站于一旁的宦官,“准备午膳……”

那宦官应了声诺便离开武英殿。

“父皇,那儿臣先回清宁宫了。”

弘治皇帝“嗯”地点了点头。

在朱厚照站起向他躬身行礼之时,殿外突然闪进一道身影。

弘治皇帝眼角瞥见这道身影,殿外当值的宦官竟然没前来通报?

他抬头望了过去,嘴巴一张,正要责问,见来人是张皇后,不由得愣住了。

身穿便服的张皇后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跨过武英殿大门的门槛,直接就往御案这边奔来。

待她走近御案,弘治皇帝轻叹一声:“梓童,你为何要来武英殿?这是朕接见臣子之地。”

张皇后听得有些愕然,这是弘治皇帝第一次以略带责备的语气和她说话,言外之意是她不该擅自前来。

见弘治皇帝脸有不悦,此处确又是外廷所在,张皇后有些不安,解释道:“皇上,是妾身鲁莽。因事急,妾身才考虑不周,请皇上降罪。”

“无论多急,你让宫女来传个信,朕自然知道,下次切不可如此。”弘治皇帝没有降罪的意思,只不重不轻地回应。

“妾身明白。”张皇后躬了躬身,暗吁了一口气。

“你所说的急事,又是何事?”弘治皇帝问道。

张皇后随即指着朱厚照:“皇上,妾身来找他。”

朱厚照挠了挠头,还没开口,张皇后又道:“昨晚,朱厚照动手打了鹤龄和延龄,两兄弟的脸都肿了。”

朱厚照听得一愕,仅仅过了一晚,眼前这娘亲就知道我曾经动过手?

昨晚,我明明已叮嘱那两名宫女,要她们莫要张扬,一口咬定张鹤龄和张延龄喝多了,立足不稳而摔倒的。

难道她们一转头就把我供出来了?

弘治皇帝听了却波澜不惊:“梓童,两位内弟太贪杯了。昨日,桌上的两瓶‘醉相思’,他两人每人持一瓶,一瓶就是一斤的份量。

除了倒给朕几杯,余下的全进他们肚子。那‘醉相思’虽好喝,但后劲足。

朕仅喝几小杯就已有些醉意。他俩几乎喝了足足一斤,怎能不醉?既然喝醉了,摔倒也平常,怎能怪在皇儿头上?”

朱厚照所献的“醉相思”,自不是当下的普通低度酒。

当下的普通低度酒,那怕喝个十来二十斤,其实也就和后世喝一两打啤酒差不多。

张皇后嘴角一抿:“皇上,妾身不是乱说的,刚刚在乾清宫找到人证。”

始终一言不发的朱厚照,听得暗叫一声不好,难道那两宫女受到威迫,真将自己供出来了?

惊疑之间,他随即打定主意,就算那两宫女出来作证,但他也可以说她们空口无凭,一否了之。

弘治皇帝“哦”了声:“有人证?”

“皇上,昨晚妾身本就疑心鹤龄和延龄的脸,是朱厚照打肿的。但当时已夜深,妾身不能到仁寿宫惊扰皇祖母的,只能今日再作打算。”

弘治皇帝静静地望着她。

“数刻钟前,妾身问炜儿和荣儿,昨晚在仁寿宫除了赏月,还做了什么。本来两姐弟是说炙烤羊羔、吃什么姜葱焗蟹之类。

但炜儿说漏了嘴,提到朱厚照曾离开仁寿宫。所以妾身猜测鹤龄和延龄就是他打的,这才匆匆来武英殿找他对质。”

张皇后轻咬着嘴唇,瞪了一眼朱厚照。

朱厚照挠了挠头:“母后,这只是你的猜测,这也叫人证呢?”

他已暗吁一口气,没证没据,想自己承认?那是不可能的。

弘治皇帝摇了摇头:“梓童,仅凭猜测,你就一口咬定是皇儿所为?太儿戏了。”

“那朱厚照为什么平白无故要离开仁寿宫?”张皇后不依不饶。

“母后,我昨晚吃得太饱,才离开仁寿宫到外面跑一跑。太奶奶和吴奶奶都可以作证的。”

张皇后轻哼一声:“本宫不管,就是你打了他两兄弟。”

朱厚照嘟囔道:“哎,母后,你这和风闻言事又有何区别?”

近段时日,弘治皇帝对风闻言事已有些许抵触,微点着头:“梓童,你为何要这般猜测?两个内弟又没受伤,你如此大动干戈做甚么?”

“皇上,他们没受伤?娘亲一大早就遣人来传信,他两兄弟现在还躺在家中,今日都没去朝参。”张皇后咬了咬牙齿。

朱厚照顿时轻笑起来:“父皇,你看母后有些不讲理了吧?两位舅舅喝太多,是醉酒了。宿醉未醒才躺在家中起不来,自然就没法朝参,这怎能赖到我头上呢?”

弘治皇帝朝他轻摆了摆手,示意他莫着急。

“昨日我领着妹子和小弟到乾清宫的时候,就提醒过两位舅舅,让他们切莫贪杯,千万不能喝太多酒。”

朱厚照轻叹一声,再道:“两位舅舅当时还答应的,结果他们喝多了,摔了跤,就来找我,那有这般道理?我好心提醒两位舅舅,难道还错了?”

张皇后却不管不顾:“皇上,就是朱厚照动的手,你要惩治他。”

弘治皇帝听得紧紧皱起了眉头。

张皇后瞥了一眼弘治皇帝,迟疑了片刻,又道:“皇上,若不惩罚朱厚照的话,那你就赏赐百顷良田给妾身的两位弟弟,作为他们昨晚受伤的补偿。”

朱厚照哑然失笑,这母后是听了谁的怂恿,居然来索求良田,而且一开口就索求百顷?

原来兴师问罪只是一个幌子,索求良田万亩才是真正目的。

但她又从哪里获得的自信,仅凭无从生有的受伤,弘治皇帝就会赏赐良田?难道弘治皇帝是傻子么?

弘治皇帝还未回应,朱厚照已望向张皇后:“母后,是两位舅舅不自量,喝醉一回,摔一跤,这就要父皇赏赐良田万亩?这天底下有这么便宜的事呢?”

话音刚落,他转头对弘治皇帝道:“父皇,刘先生上月所呈递的奏疏,不正正提到这般无理之事吗?”

弘治皇帝深以为然,望着张皇后,长叹一声:“梓童,不可强辞夺理,更不能借机生事。两内弟摔了一跤,并无大碍。若因此而获赏赐,那朕岂不被天下人笑话?”

张皇后听得愣住了,以往只要有由头,她借机求赏赐,弘治皇帝基本都会答应,最多只是减些分量而已。

但像今日这样完全拒绝,之前可从没出现过。

虽然张皇后深深不忿,但她更知道自己的理由过于牵强,在弘治皇帝面前终不敢大发雷霆,只得狠狠瞪了一眼朱厚照,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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