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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六回 远信至

明仁院居善城刺史府中轴所在议事厅之东侧,原是为刺史与个别人谈事的场所,因此保密性极好,一般府衙中有需要自己人讨论事情或几个人自饮自乐时,便在此院中。

进了院子,廊下是一排屋子,那和尚不等院内侍从通传,直直就进了中间的屋子。

那屋子正对着门往里又套着一间,进了中间见两边又各开着一扇门,端木华和田立民等人正在左边那间屋中。

端木华此时正一边吃着茶一边和田立民等人说话,忽听门外侍从叫喊着让停下,不得乱闯等话,就见门口已立着一个和尚,看容貌倒不生疏,一时又没认出,忙惊问道:“你是何人,怎么进来的?”

话音刚落,后面追来侍从看端木华已开始问话,便不敢再行,只得站定等端木华发落。

那和尚只淡淡笑着并不理会端木华所问,只对着众人说道:“我有要事与刺史说,还请诸位行个方便!”

端木华看着田立民等几个人犹豫着不敢离去,便摆摆手示意其一众等离开。

那和尚看众人离去,才缓缓说道:“小僧俗名端木德音,字如痴。”

端木华听到这里已知端底,忙站起身看着眼前这个穿着一身白色僧袍亭亭玉立的少年僧人,一时眼中噙泪道:“德音,你怎么当了和尚了,当年父亲只是送你家庙里读书修行,并未让你出家,你几时落的发,我怎么不知道?”

端木德音面上并无表情,只淡淡说道:“施主,我现在法名修缘,因受人之托有要事要说,所以不得已才报上俗名,只为省去许多麻烦,并不为认亲而来,请施主自重。”

说着从袖中取出两封信递给端木华道:“施主快快看完此信做个决断,小僧既受人之托就得中人之事,还须得带去回信方可。”

端木华听修缘一幅出家人的口吻,并不以父子相称,也知道自己及端木家族这些年将他放在家庙中并未投以关注,此事也是有因有果,说起来都是自己薄情所致,也难怪到孩子身上,便不追究。

忙将第一封信拆开来看时,只见上面落款却是叶晨露。只见上面寥寥数语:“老爷万安!你看到这封信时,因缘际会,我正和德刚在一起,个中详情等见面再说。德刚现在是叛军首领,我曾试着劝他受降,但他坚辞不干。我与谭灵儿已取得联系了,想里应外合将德刚拿下,但拿下后又将如何,外面形势一概不知,实在没法子,前日正好德音来家中,求他将此信带给老爷,请老爷快想法子。咱们府现已变成德刚的行宫,家下仆从多数已遇难,我和斯阳尚好,其它一切皆不明,我父亲母亲也不知在何处,求老爷快快拿主意!”

端木华忙又拆开第二封信看去,只见上面写道:老爷太太金安!谭灵儿带着队伍在京城打游击战,但敌强我弱,现在只能智取,擒贼先擒王,我和叶姨娘想里应外合将贼首拿下,但拿下后又该如何,外面形势不明,希望老爷快快明示。盼!盼!盼!

端木华看完两封信,表情沉重地向修缘问道:“你怎么来的这里,这信送到这里正常都得一两个月,再快也得一个多月的时间,这段时间会发生什么变化谁也说不清楚,这让我如何做决断。”

修缘看着端木华指了指信说道:“老爷先看看信上的日期。”

端木华忙又打开信看去,只见两封信的日期皆是昨日,一时惊奇,刚要说话,修缘又说道:“施主别多问,你只管回信我明日即能送到,但要做到里应外合需得和皇上取得联系才行,我想还是你先修书与皇上更好,我去送信,至于叶施主和谭施主的回信让皇上回吧!你看可好?”

端木华一听心中暗道:这十几岁的少年有这样心思,真是奇才,可惜我端木华当日没把这孩子当回事,伤了他的心,此时劝他入世怕是也晚了,也罢,就按他说的给皇上去信是正理。

想到这儿,端木华刚要提笔给皇上写奏折,忽又迟疑,说道:“这奏折万一皇上不相信怎么办?”

端木德音此时正在看屋中正墙上挂着一幅名为《着色山水》的画,看那山水树木村落色彩丰盛,山与峰远近相连延绵不断,山顶上青翠覆盖,让人望之则心静,而歇山顶上画着三只角兽又将画面代入一种动感。

修缘正要细看三只角兽只否正在行动时,听到端木华的顾虑,便转过身说道:“刺史只管写信,我既能将信送到他案头,他自然信我。”

端木华忙点头称是,拿起笔又有点踌躇道:“这奏折要如何落笔还得酝酿酝酿,叶姨娘是怎么和贼人首领在一处的,要是皇上知道贼人首领是端木德刚,将来是不是端木家满门抄斩都难辞其咎,这倒让人好生为难。”

修缘缓缓说道:“那端木德刚虽为端木族人,但世人皆知其脱族离脉许久,且此事毕其肉身自灭,施主何必纠结于此,世间事哪里能件件都黑白分明。叶姨娘之事也好说,她是先前叛军首领为他女儿抓去学舞习文的师父,不得已被迫的,皇上就算是再不近人情,也不会糊涂至此,你放心写,小僧保证没事。”

端木华看着修缘坚定的眼神心中也下了决心,便提笔将里应外合的意思写明,请皇上定下日子,到时里面动手擒了贼首将城门打开,两下里一齐动手,京城不日即能回到皇上手中。

端木华将奏折写好,又加盖了自己的刺史印章方交于修缘。修缘将奏折仍放进袖中就要离去,端木华忙叫住道:“德音,你来父亲这里一口茶也没吃就要走,你这信送完要去哪里,我在哪里能找到你?”

修缘深鞠一躬道:“施主,缘来则聚,缘尽则去。来去皆是天意,何必苦执于此,人间事该了则了,不必纠缠不必挂怀。此去天涯,无定无踪,不必找寻。”说完飘然离去。

端木华泪眼婆娑看着修缘绝然而去,怅怅站在门口,就在这里一个惊雷从天上响起,顿时雷雨暴起,那雨噼里啪啦打了下来,和着端木华的泪水一起顺着身体流向地下,一小会儿时间,那院子里就积满了水。

端木华看着那满天满地的雨水,仿佛那是修缘这些年的不满和愤慨堆积而成的泪与怒由天上倾泄而下。

这一刻,端木华感到从未有过的忏悔与不安,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应该就是这个儿子,作为端木家第二个儿子,他没有得到过端木德刚拥有的母爱,没有得到过端木德嘉那样尊宠的地位,更没有得到过一丝父爱。

德音从降生到成年,就被自己视为端木家族的耻辱,是一枚弃子,被端木府远远地抛弃在家庙,除了两个照顾他起居的婆子,他见得最多的就是庙里的住持,他活着的全部意义从出生就被定义了,看好家庙,守好列祖列宗的灵位,其它的事都与他无关。

想到自己对德音这些年的冷落,端木华从脚底冷了上来,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这些年他上了年纪,越发注重亲情,但唯独这个儿子他从不愿提起甚至不愿想起,甚至直到他见到德音的前一刻,他都觉得这孩子他一生的耻辱,也是端木族的污点。

今天当德音站在自己面前时,端木华被德音的气质和容貌及来去自由的那份酒脱与道法完全彻底地征服了。

原来这个从不受自己和府里人待见甚至没有存在感的儿子,在另一方天地里已修成大果,这是自己永远也没法达到的境界,他既羡慕又愧疚。

端木德音从小除了佛堂的事余事皆不闻不问。叛贼占领京城后,城内大量的民众往城外涌去。家庙里也收留了不少流民,从众人口中听到城内近况时,端木德音起先并不在意,直到有一天家庙住持对他说:“修缘,我不久人世,有件事要托你去,这是上天的意思,你我皆须顺从。”

修缘自认识主持师父以来,从未听他这样说过话,不免吃惊地问道:“师父,怎么说出这样没头脑的话,您身体无恙,怎么说自己不久人世,您怎么了?”

那主持淡然一笑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态,出家人更将生死置之度外,度今生修来世求得不过是一个了字。如今我这一世的事基本已经了了,说起来也算是功德圆满,你不必焦虑,为师临走还有一事需得向你交待,你必依我之言去办了方好,也算是为自己积德行的事。”

修缘本就是修身悟道之人,听了也不执拗,只说道:“师父请讲,小徒必竭尽全力完成师父心愿。”

主持摇摇手笑道:“此事虽是为师遗命,但却是为你积蓄功德,你听好了。我去后你可回端木府去,那里老爷的书房中有两本书,一本叫《奇术断章》,另一本叫《奇病论》,是你家祖传之宝物,可惜家庭势弱,多少年来无人能懂,你父亲也不喜欢看,你去找来看看吧!如果你与此书有缘,则身上还寄着一个大事件,如果没缘,便还置于原处,此书只给有缘人看,也只有有缘人才能看到真相。”

修缘不解地问道:“师父,听书名好像不是我门中可看之书,如何看得?”

住持笑而不言,只摆摆手让修缘自去。果然第三日那主持便自行圆寂了。

修缘知不能挽回,便按师父临终意思,将尸身葬于家庙后一处杂草地,也不竖碑,也不令人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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