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梵心逆莲(十五)[二合一]
101
三声佛钟,插队洗漱。
转眼间,众人已经在这儿待过了四五天,隐约都有种习以为常之感。此前毛糙的警惕感似乎被不明之物润物细无声地逐渐抚平,连带着感官都迟钝不少。
一只野兔跑着跑着,一头撞死在树下,瞬间消失。
云闲看见,愣了一下,心想,好像的确,除了具德上师的遗体,莲座中没有出现过其他尸体,包括昨日那人也是瞬间就消失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总不可能全被吃了吧,骨头留下了吗
等等,野兔跑着跑着能把自己撞死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了吧。
她晃了晃脑袋,又用冷水洗了一遍脸,想让自己清醒些。
虽说明光大师给的木制佛像能抵御侵蚀,但也不可能毫无影响,她们正在被莲座同化,像是被茧包裹。
因为云闲破天荒地多洗了一遍脸,所以薛灵秀一个早上对她的态度都比较和善,没怎么横眉竖眼了。
“紫金钵,是什么类型的法宝”
今日笑面佛陀可能睡过头了,没来带早自习,云闲一边歪歪扭扭读经,一边隔空传音给祁执业,“我昨日听到的时候就觉得很熟悉了,和四方秘境里刀宗的那个乌金钵有什么关系”
“奶奶跟孙女的关系。”祁执业道“除了佛门至宝之外,其他的要么是仿制其而成,要么就是与其材料相似的劣品。”
简单来说,紫金钵才是正品,其他的一律都是假冒伪劣。但乌金钵便能对金钟罩产生效果了,若是换成紫金钵,只怕效力要比它还要强上百倍。
“也就是说又是一个对佛修利器”薛灵秀不太懂佛门在想什么,一般人都不明白吧“你们佛门重宝,是对付自己最有用的法器”
祁执业不发一言,方道“你是不是觉得他们脑子有疾”
这怎么骂人还把自己师父给骂进去了,薛灵秀道“我没说。”
“我也觉得。”祁执业面上神情看似在笑,却又察觉不到任何笑意,“四界形势不断变化,佛门因功法特殊,可攻可守,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处于众派之首。住持担心势力强大总会有人生出野心,一发不可收拾,所以才造出了紫金钵,以示自我警醒。没把柄就生造出一个把柄递给别人,这还不是有疾”
发誓要壮大剑阁的云少宗主“”
准备要接手锻体门的姬小雪“”
站在二人的角度来说,她们能理解,也钦佩,但绝不会这样做。若非要从所有门派中选一个四界之首,云闲觉得佛门能当此重任,但也正是因为佛门这般做法,才令得他们在首位上无法安稳。这是很无奈的事,慈悲并不意味着软弱,但掌权者有时必须用一些强硬手段,而佛门没有。
只靠护,又如何护得了众生真正解决问题,必须从根源入手
云闲“呸呸呸”
“三丫,你做什么”老奶奶训斥道“在佛像面前怎么可以如此不庄重”
云闲赶紧把自己不自觉佛陀化的思想扭回来,但竟然越想越觉得咦有道理啊不由有点郁闷。
但没关系。云闲一向不觉得自己的想法如何有多重要。她很容易就会觉得对方讲的有道理,所以说服她并算不上什么大事。就算觉得笑面佛陀说的话的确有道理,但这不代表她认为其做的事就是对的。
云闲无师自通了透过表象看本质的绝招,并强行以“来都来了”停止自己的思考,成功化解了一次无人发觉的劫难。
今日不是金刚经,换成了心经,云闲一看这密密麻麻的楷体小字就觉得身上好像有姬大小姐在爬,最终还是将视线落向了那头,昨日来的新人。
最前头那位正手撑着下巴,不着痕迹地环视四周。
为什么云闲一开始就觉得这群人不是乾坤城人士,当然不只是因为她们穿的穷。要说穷,大家都是麻布衣裳,只是观其走路姿势,行为举止,就冒着一股野憨憨的匪气,和乾坤城内正经做工的人不一样,特别是领头那少女,也就十几岁模样,右眼上有一条竖着的刀疤。
如果云闲是小穷狗,那她就是小土狗。
云闲发觉她的修为也不差,元婴上下,只是身后带领之人就有些良莠不齐了,什么修为的都有。
既然不是乾坤城之人,不是被风花引来的,那便是自己来的了
悬宝阁发布的任务建议那么有指向性,一般人不会闲着没事来挤萝卜坑,所以到底
她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喂”
云闲差点被这中气十足的传音给吓到。
“那边那个,你是领头的”那少女对她蛮横道“我叫旺财,是来这里清缴这什么笑的,反正就是,你等会别碍事,躲远点,听到了没有”
“你,清缴”云闲道“你是怎么来这儿的”
不过看她会用假名,应该是对笑面佛陀一事有所了解。
“村子里少人了啊”旺财理所当然道“既然收了保护费,那就得保护村子,我听隔壁小桃说那人在这里消失了,所以得带人过来。你见着了吗一个男的,叫立根。”
云闲“”抱歉,这应该不是假名。
看来,结界混乱不止是在莲座之内。原本一行人进来的时候,这莲座还跟魔教祭坛差不多,处于游离状态,除非主动显露,不然不会被人发觉。现在不知落到了什么小村子旁边,随便一个人都能看到了,也不知道笑面佛陀的状况到底如何。
旺财“我问你话,你怎么不回答”
“哦哦。”云闲还真想不出最近有什么人,道“那个立根,有什么比较明显的特征”
旺财毫不犹豫道“长得很丑的。”
云闲“没见到欸。”她还真没怎么见过丑的。
“等等。”云闲想起什么事,问道“旺财,笑面佛陀是不是还没问你的名字”
旺财莫名地瞥了她一眼,似乎觉得她这直呼大名的行为有点太自来熟,却还是道“没有问。但是昨天晚上,那个女孩子给我们发了纸条,让我们把自己的名字写下来交上去了。”
云闲一皱眉。还是晚了。
旺财猖狂一笑“哈哈还好我不识字不然她叫我写我就写,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云闲“”她第一次也能说别人,傻人有傻福。
这才没多久,云闲就和旺财姑娘聊了起来。旺财这张嘴就跟透风的筛子一样,什么都往外面漏。她自称自己是山匪,强行占领了这个小村庄,并邪恶地要求众人给她上供,比如每日一个馒头大肉包甚至童男童女陪玩服务等等,残暴到令人发指。
她身后那个小弟文文弱弱的,看着云闲,纳闷道“大姐头,她是不是云闲”
看上去和画像上有点差距,可是看起来就好剑修啊。
旺财挖耳朵“什么云闲你说清楚。”
“就是本届四方大战的魁首,前不久还解决了唐灵之乱的那个云闲啊。很厉害的”小弟兴奋得眼睛发亮“报纸上登了三天呢,你不是说让我看完之后记得给你看吗”
“谁说我要看我用来擦屁股的。”旺财烦道“去去去云什么云,闲什么闲,又不是我妈,谁要认识而且这人分明叫云三丫,怎么可能是云闲”
小弟还想争辩“明明特征都一样,还有剑也是一样的丑”
太平在云闲灵府里尖叫“你有病啊你你才丑你全家都丑”
烦死了,旺财凶道“那你的意思是我错啰”
小弟委屈道“我念经去了。”
云闲乐得看热闹,但当务之急不是这个。旺财一行人严格来说算是误入,只不过进来了就没这么容易出去了,况且看她的样子,也没有木制佛像这类法宝,绝不能让她在莲座中待过五天,否则必死无疑。
“旺财。”云闲认真道“虽然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但是拜托你,一会儿若是笑面佛陀来了,你不要动手。也不要有杀意。”
“不要动手,我还能明白。我们砍人也是要观察情况的,没那么蠢。”旺财挠头道“可是杀意,这要怎么控制”
这就问倒云闲了。
世纪难题,想刀一个人的心是藏不住的,但云闲仍是艰难爬起来,道“你就把她当做村里头教书的老奶奶吧。用尊老爱幼压过杀心相信自己你可以的”
旺财虽说比较野蛮,看起来社会化没有做好的样子,但还是很讲义气的。你跟她说尊老爱幼,她可能不理解,但你跟她说要是没控制好很可能会影响自己的计划,她就明白了,当即道“好,我明白了我不动手便是。”
早诵经的后半段,笑面佛陀翩然而至。
梵音在殿外响起的时候,众人歪七扭八的坐姿一下子端正了不少,睡觉的被拍醒,云闲把经书上的口水一抹,面不改色地往怀里探去。
嗯,佛像还在,就是看上去快要当场裂开了。
剑符也还在。
再往下摸摸,防御小袜子穿上了,发簪也插上了。
她这么从脚摸到头,摸摸索索,摸的薛灵秀脸都绿了,终于确认完毕,坐直身子,开始专心致志地念心经。
白日的笑面佛陀是绝对亲善的,笑意满面道“今日来了不少佛缘深厚的新孩子。不论如何,只要加入了我们,大家便都是兄弟姐妹,一定要互相帮助,互相爱护。”
众人看着刀疤脸旺财“”
这哪里佛缘深厚了能不能不要这么睁眼说瞎话,看上去简直是会偷袈裟偷供品的熊孩子好吗
笑面佛陀强调“诸位,听到了吗”
众人有气无力“听到了。”
笑面佛陀满意且慈和地微笑起来,后方少女递上那叠纸,她翻阅着,开始点名“大强到了吗”
“到。”
“二妞到了吗”
“到了。”
强行征用了太平的邪眼,云闲此时能清楚分明地看到,只要那人一应答,笑面佛陀周身环绕着的血红枝条就蠕动着瞬间钻进其人的耳道中。枝条千丝万缕,上头连接的人脑内不断闪烁的光点逐渐被吸取而去,黯淡流失,最后的结果便是像林芝双。
方才点名时,林芝双没有答到,队中的另一人说,他昨日晚上谁劝也不听,打开门跑出去了。
按照村口的劳动力市场短缺情况,他现在大概在满脸幸福地搅拌肥料。
笑面佛陀翻阅着翻阅着,突然,笑意一僵,似乎正在仔细半晌方不确定道“王贝”
原来这旺财是真的不识字,写也只会写一半,可真是歪打正着,云闲示意她赶紧应。
旺财应道“是我。”
那只枝条找不到地方,颓废地垂了下去,悄悄躲回了身体里。
笑面佛陀“”
云闲忍住不笑出声。她想,这也不能怪旺财,管理手段这么不完善,总会有一些特殊情况出现。
今日祁执业仍是不读经。他确认了笑面佛陀就是明仁,又知道明光的打算,心境无法沉静,这时,笑面佛陀又道“孩子,你想通了么”
祁执业道“想通什么”
“我昨日说的话,你回去好好反省了么”笑面佛陀看着他,慈和道“我说的对不对,你其实心里明白。”
祁执业定定看着她,眼中极为复杂。
笑面佛陀温和询问“如何了”
“你为何一定要我承认你是对的”祁执业漠然道“几十年来做了这么多事,只留得一堆丑名还害了那么多人命,非要我承认你对,是因为觉得我有可能成为和你一般的佛门叛徒,才这么急迫地想要认可吗”
这话说的当真是很难听了。
“执业。”笑面佛陀面色丝毫不变,只淡笑道“你的激将法使得很拙劣。”
祁执业也盯着她,皱眉道“我说的有错吗”
“自然错了。”笑面佛陀笃定道“我非佛门叛徒,而是,佛门正统。”
语气云淡风轻,就好似在说一句众人皆知的真理。祁执业竟然哑然,摇头道“我不明白。”
“我之所以点醒你,是因为你有悟根。”笑面佛陀道“只不过是中途走了弯路,需要改正。你为何总是想着报仇雪恨”
祁执业冷笑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为何不能报仇”
“所以我才说,你还是不明白。”
和笑面佛陀说话真是一场折磨。就好像拼尽全力的一击打进了棉花里,她丝毫不在意任何冒犯和攻击,只是一直用那种包容孩子的眼神看着对方,只是看着,好像对方尚小,所说的一切都是童颜稚语。
祁执业握紧拳,半晌,才突然启唇道“那我问你,你想要我怎么做”
“自然是忘却。”笑面佛陀道“忘却一切,舍去尘缘,再修大愿,为世造福。”
祁执业“像外头那些人一样”
笑面佛陀淡笑“你是佛门中人,又怎会只和他们一样”
祁执业“说得轻巧,谁伤了你,你也能忘,也能舍”
笑面佛陀“为何不能忘为何不能舍一切交于天罚,方能大同。你报仇,我也报仇,人人互相屠戮,各自都仿佛很有理由。他人不懂,你还不懂么要让仇恨终止,只能让其了结在自己之手。”
祁执业冷笑一声“若谁杀了你爹娘,烧了你家,你也能轻飘飘说出这句话”
笑面佛陀神色微微一动,像是悄然无声开裂的冰面。
寂静中,她方才淡笑道“我俗世父母皆受天罚而亡,死不足惜。”
“”
众人皆瞳孔微缩。
受天罚而亡,说的好听,那不就是她自己杀的
原来当年明仁的父母失踪,是出于这么荒唐的原因
旺财听得半懂不懂,懵懂道“喂,什么意思啊,三丫什么天罚怎么神神叨叨的,听起来怪恐怖的呢。”
云闲正在往自己袖口里掏什么东西。
旺财又道“怎么不理我所以你让我不出手,是因为这个原因吗会有雷劈我”
“不是。”云闲站起身,道“我让你不出手,是因为我要出手。”
旺财“”
就在此时,一道无上凌厉剑光暴射而出,划破空间,直直朝明仁袭去,她眼神一厉,闪身而过,却因为始料未及,仍是被划破了虎口。
泛黑鲜血流淌而出,大殿之内一片静默。
其余五人都事先知道,现在正神经紧绷,观察动向,而张鹤严那拨人正在捧着心经如痴如醉地读金刚经,完全没有被外部事物影响,只有旺财一副受到欺骗的震惊模样。
那对老奶奶老爷爷都快晕过去了,颤抖道“三丫,你你你在大殿里,你怎么敢的啊”
笑面佛陀垂眼看着自己血流不止的手背,有些困惑地侧了侧脸,估计也在思考同一个问题。
她抬眼看向云闲,道“孩子,你在做什么”
云闲不发一言,又是捏碎几张剑符,剑气铺天盖地钩成一张剑网,毫不留情地朝笑面佛陀直直冲去
大殿狭窄,身后便是那尊背对佛像,笑面佛陀想要闪避,但又不能让云闲毁了佛像,一时之间束手束脚,强笑道“三丫,你太调皮了”
云闲早就想把这佛像一剑劈了,又两指夹住一张剑符,无甚神情地问了句什么。
笑面佛陀尚未听清“什么”
云闲关心老年人身心健康“你生气了吗”
笑面佛陀“”
“我还有很多。”云闲说一句,便催动一张剑符,聒噪程度堪比刚抱回家的狗“生气了吗生气了没有还没生气吗我在故意找茬,你真的还不生气吗真的真的不生气吗”
这下连张鹤严都看傻了,短暂地清醒了一瞬,目瞪口呆。
他短暂的生命中何德何能看到这般诡异的景象,合体期的佛修能被出窍还不稳固的剑修追着上房梁打,还一声不吭不还手,这看起来也太
也太缺德了吧
他无语凝噎。
无论怎么说,笑面佛陀看起来就是个头发花白笑容慈祥的奶奶,若是在外面,他坐马车都得给人让座,而云闲怎么看都是一个身强力壮生龙活虎的青少年,现在画面极其难以直视,跟英武二字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若是给乾坤城那群人去写报纸,题目他都想好了
震惊花季少女当众殴打六旬老太,血流不止无人阻拦,背后的隐情让人暖心
“别打了别打了”老奶奶没修为上不去,看笑面佛陀在天上乱飞,痛心疾首道“太荒唐了,快下来”
云闲一捻剑符,眼看用了三分之一,也差不多了,终于停手。
“”
笑面佛陀缓缓落到地面。
分神期剑符威力无匹,即使是她也不能轻松接下,现在发丝衣物散乱,身上多处缓缓渗出鲜血,竟有些狼狈之态,但也只是如此了。
想靠这些能伤及她性命,几乎不可能。
云闲镇定地再将剑符捏好,强行忽略自己内心那少许来自良心的谴责,而是继续问“生气了吗”
笑面佛陀摇头道“没有哦。”
云闲“真的,真的不生气吗”
笑面佛陀“小孩子喜欢打打闹闹很正常,只是下次要注意场合,若是伤及到佛像,就麻烦了。”
云闲定定看着她,当真从她脸上看不出一丝恼意。
气氛有些僵直,就在此时,旺财手下一个少年像是鼓足了勇气,也跟着提刀上来,便要喊打喊杀,云闲阻止不及,笑面佛陀甚至连头都没转,就这么看着他一刀砍在自己腰间。
“所以,有坏习惯就得第一时间纠正。”佛陀慈和笑道“孩子是最喜欢模仿的。”
无论如何使劲,那少年的刀都根本没不进去,像是砍在了什么金刚之上,顿时恼道“把立根交出来是不是你们把他害死了”
“立根”佛陀道“那是谁”
少年“我明明看见他来了你们这里”
对刀口舔血的人而言,交战是家常便饭,在这种他无法理解的诡异情景之下,心中那点想要自保的本能就瞬间被激起,从而转化为
对敌人的杀意。
就在这杀意即将要升腾而起的瞬间,笑面佛陀的神色霎时冰冷,那道常人不可见的红色枝条连接着面前少年的太阳穴,缓缓蠕动起来,便要发作,而近在咫尺,一道魔光带着锋锐之气袭来,笑面佛陀冷嗤一声,太平剑尖叫着被弹飞出去,短短几个来回心里怒骂了三十句云闲混账吃便便,最后撞上墙壁,一个倒栽葱摔进了不知何时就在旁偷窥的即墨姝怀里,对视一瞬,一魔一剑都挺尴尬。
寂静中。
太平剑“你也觉得云闲脑子有病吧”
即墨姝“你才脑子有病,干什么骂她”
但太平被弹飞,还有剑符,云闲抓紧这电光火石般的机会,几道剑符连发,次次都砍在一个精准点上,那枝条似人般的哀叫一声,从切口处齐齐断裂
所以她昨日才说,只能由她来。她有魔剑,能开邪眼,又是剑修,能御剑符,这要真换了祁执业,估摸着只能在这大眼瞪小眼。
少年浑然不觉自己避开了如何惨烈的结局,只觉得方才一瞬快要凝滞的血液终于流动起来,被旺财一脚踹到旁边,愣神了。
丑陋的枝条躺在地上,最后弹动两下,枯萎成了一条细瘦的花。
殿内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那枝条上,包括笑面佛陀。
她的表情僵在笑上。
像被当场戳破了梦幻泡影。
“天罚”
云闲道“明仁前辈,或许你从前很勇敢,你经历过很多事。但现在,你真的很懦弱。懦弱到不敢承认是自己动的手,自己杀的人,把一切推给天,是天在惩罚,所以这不是你的罪孽,你无需承担。”
笑面佛陀木然道“你在说谁我不是明仁。”
云闲“你为什么执着于祁执业,因为你想要一个能贯彻你思想的传人。可合体期少说能活五百岁,你为什么要这么快就开始找传人”
笑面佛陀指尖微微蜷缩“我说,我不是明仁”
“你明明就是。”云闲道“因为你自己也说服不了你自己,你太矛盾了这些人是当年法喜国你没有救下的人吗还是你熟悉的人你觉得她们是好人,你愧对她们,所以你在自己的领域中给了她们拯救者的角色,一边残杀一边拯救,你到底想做什么不,我不能问你。你要是知道,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笑面佛陀抬起眼,脸上的神情堪称恐怖。
或许这才是她原本的模样。
只是旁观人都感到呼吸一滞,威压如山倒来,更何况正处中心的云闲,冷汗已是滑落。
笑面佛陀向前走了半步,冷冷道“你又知道什么。”
云闲“我”
笑面佛陀一步一步向她逼近“我问你,你又知道什么”
她的怒声如雷,神色控制不住地逐渐狰狞,身后枝条蜷曲涌动,蓄势待发,云闲没动,而是静静看着她。
有些悲哀。
云闲问“你现在的表情,是想杀我吗”
笑面佛陀彻彻底底僵住了。
就在这呼吸间,她面孔上绽出一道同样的血肉莲花,浑身开始崩裂,鲜血溢出,她匆忙捂着自己的脸,狂乱“不不能杀不能杀不能杀”
众人胸前的木制佛像开始间断发亮,火炭般灼烧,整个大殿轰隆作响,忽明忽暗,在这混乱之际,竟能看出两个空间的交界。
那尊邪佛像被推倒在地上,红盖头掉开,金身破碎,却仍突兀微笑,嘴边还沾染着人腥臭的血肉,供桌前死尸遍地,年代久远的都快变成腐朽白骨,举目望去全是黑压压的人头,数都数不清。
这可怖之景与光亮堂皇的佛寺大殿来回争夺出现,时而鲜血遍地,时而满目梵香,交替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眼看就快要混乱到一个极致
云闲沉眼,看向浑身浴血的笑面佛陀。
想要破坏结界,不一定只能从结界上下手。本人若混乱,结界又焉能共存
她习惯性往腰间一摸,愣了。
咦我那么大一个太平呢
就在此时,笑面佛陀终于静静抬起眼,云闲和她对视了个巧。
云闲背后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不会真要砍她吧奶奶,刚才那些话是为了刺激你,所以有点太大声了,她真的没有那个意思
下一瞬,云闲眼前一黑,哐当晕了过去,余光看见众人也跟自己一起直直倒地。
脑袋着地的前一瞬,她忧愁地想。奶奶,你有这个群体全图范围aoe技能为什么不提早说现在怎么办好像要翻车了
再一睁眼,便是铁窗铁栏杆,馒头啃到干。
云闲发现自己被关了小单间。
外头没有云,没有天,没有小溪,只有一片混沌黑暗,小单间没有窗,云闲扑到栏杆前面,和同样铁窗泪的旺财眼对眼。
沉默。
旺财眼冒星星道“三丫,你这么厉害啊”
隔壁小弟“都说了她是云闲了”
长长的走廊里,众人逐渐醒来,每个人都抓着栏杆,场面一下子变得非常尴尬。
姬融雪道“云闲,你是不是在我右边你能伸手过来吗”
云闲艰难地伸出手,摸索到了左边的毛爪子,心痛道“我们得被关多久啊”
“你没发现这和之前的大通铺没区别么。”薛灵秀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明仁前辈应该是真生气了。”
云闲“”
懂了,关在监狱里和关在大通铺里性质其实相同,都是不能出去,但后者之前每天的安全时间好吃好睡,还有小溪水洗脸可以放风玩耍,现在就这么关着吧,反正你们爱作死,呵呵
明仁前辈的心路历程大概就是这样。
祁执业点起指尖焰,沟通外界,半晌方道“感受不到明仁前辈稳定的意识了。她不是不想恢复之前,是恢复不了,只能暂时把我们关在这里。”
构建领域是件很难的事,此前的莲座是一整个完整的村庄,还有不少栩栩如生的佛气幻影,现在笑面佛陀本体陷入混乱状态,无法再支持如此精细的意识造物,所以只能匆忙地弄了个简陋地方把大家都丢进去。
罪魁祸首云闲“那结界呢”
祁执业道“破了。但没完全破。她还在勉强维持着。”
众人又一阵沉默。
乔灵珊说“我长这么大还没住过监狱呢,原来长这样。”
风烨“这种就不用体会了吧我旁边好像都不是活人”
除了这间监狱,四处都是混乱的意识,云闲还在咬着指甲思考,除了等明光大师来之外,下一步还能怎么做,就突然脑袋一疼,如翻江倒海“啊脑子脑子好疼”
“怎么了”姬融雪关切道“脑子要长出来了吗”
薛灵秀“你过来啧说一下症状详细描述”
风烨“远程问诊你要不要水啊云闲,你渴不渴灵珊那里有”
“不对。”祁执业笃定道“心魔”
“心魔”“哪来的心魔”
难道笑面佛陀改变策略了她到底想干什么
云闲正疼着呢,忽然,姬融雪面色一变,忍耐道“我这也来了。”
云闲听她在那憋的声音颤抖,突然苦中作乐,哈哈哈道“还嘲笑我现在你也长脑子了。狮目以待”
姬融雪咬牙,艰难道“不好笑”
薛灵秀怒道“你也知道不好笑你原来也知道不好笑你俩多的脑子都拿去编冷笑话了吧”
眼看这是早晚都要来的了,笑面佛陀不会放过一个,顿时,监狱之内一片痛声,偶尔还有几声仿若漏气的笑,听起来真是诡异到不能再诡异。
“”
混沌之中的笑面佛陀正看着眼前的几个光团,面目冷肃。
她不知自己到底要做什么,心中积压了数十年的愤恨却如火一般灼烧,快要把她连着骨头都烧尽。
笑面佛陀骤然抬眼,朝第一个光团走去。
入目便是一座无垠绝壁雪山,入门处的巨石上刻着锋利的“剑阁”二字,只是现在已染满了鲜血,兵器四落,主人不知逃往了何处,竟连自己的本命灵剑都不要了。
山峰,一对道侣仅存的血液流进护宗大阵中,面露绝望,被一群身着火袍之人逐渐包围。
原来,是剑阁之人
笑面佛陀早已不关注江湖之事,但她模糊记忆中,曾经有个惊才绝艳的剑修,也是出自剑阁。
但那是很早很早之前的事了。
最害怕的事,是剑阁被毁吗还算得上重情重义。
笑面佛陀漠然转回视线,继续往深处走去。
这次她看到的,是一对绝配璧人,男俊女美,正依偎在一起,含情脉脉。
女子一身清凉衣服,被晒的一块黑一块白嗯算了,不重要。男子则是一身翩翩道袍,笑得温文尔雅,道“娘子,你知道,你是我唯一给了名分的女人,这难道不能说明我对你的感情吗”
女子感动落泪“尧君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看三丫一副不知情爱的稚子天真,还以为她没想过这些,原来心有所属,对方还已有婚配。真是凄惨。
笑面佛陀又木然朝深处继续走去,但这次,她看见了一个绝世美人。
虽说早就出家,但明仁还是能分辨的出来美不美的,此男子惊人之姿世所罕见,霜雪气质,高岭之花,实在让人不敢攀折。
只是,怎么又有一个男子那前面那位是怎么回事
笑面佛陀混沌的脑袋有些困惑,就在这时,三丫的声音传了过来“大师兄”
美男子循声望去,面上仍是毫无波动。
三丫搓搓手“你这样的大师兄,生来就是要被我调戏的”
笑面佛陀“”
三丫话音落下,便开始脱美男子的道服。怎知这道服里里外外重重叠叠竟有个十几层,剥了还有,剥了还有,足足把人穿成了个手剥笋,三丫越剥穿得越多,美男子还站在那冷眼看她,启唇“我要告知师娘此事。”
什么怎么可以,三丫登时发出声恐惧的呐喊“不要啊”
笑面佛陀“”
她是不是,走错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