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梵心逆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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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闲被枝条裹挟,浑身气力尽失,风筝一般被带到了半空中,直直对上笑面佛陀那张脸。
她那张脸,已经完全看不出明仁的半分影子,满是不得而出的戾气和自我压抑的疯狂,扭曲地蒙上一层血色,枝条扭转,变成一道锐器,呼啸向云闲灵府袭去,云闲伸掌抵挡,掌心却直接被刺穿而过,锐利顶端摩擦过血肉,在众人瞬间难看的面色中,终于被缓缓止住。
止住,意思是没捅穿,不是没捅进去,云闲痛得要死,咬紧了牙关才没喊出来,听到自己灵府里的元婴小蓝人一阵惊慌猴叫四脚朝天,还有心思笑“你原来能发出声音啊”
不得不说,这痛啊痛的,也就习惯了。
太平崩溃道“你少说两句吧我真是无语了我在剑阁被镇着都比跟你出来好”
这话在四方大战完说了一次,唐灵国时又说了一次,可太平剑到现在还好端端地继续别在云闲腰上,按照这个形势,可能要变成口头禅了。
即墨姝咬牙,再度催动所剩无几的灵气,紫光闪了一瞬,勉强崩开一道枝条,却又重被裹进。
她对魔气有抗性,已经算是情况较好的了,其他人被裹成了茧,姬融雪那个茧正在传来砰砰砰的击打声,那边的明光大师生死不明,她眼底闪动,狠狠一攥手掌
笑面佛陀防着她去救云闲,没想到她做了个假动作,把那头的明光给卷了过来,柳晖手一松,吓道“你想干什么你不会是想当场采补什么的吧我警告你明光大师可是佛门唯一指定吉祥物”
“闭嘴你脑子有病吧谁要采补老头”即墨姝阴着脸道“要死就用完紫金钵再死现在死了也太便宜他了”
她伸手,将明光面上萦绕不去的黑气吸取回来,明光眼球微微动了两下,她大事告成,把这秃驴随手往地上一丢,看向那头浑身浴血的宿迟。
即墨姝跟祁执业不熟,但好歹见面还能不由分说互相辱骂以持续话题,但跟宿迟就真的,没有任何话说。宿迟对魔还是对人都是一样的态度,因为太普通所以即墨姝都有点不适应了,她道“那谁的大师兄,你上不上”
宿迟把剑尖上的血点甩掉,沉默点头。
二人无需过多交流,足尖点地,便尽全力挣脱束缚,魔光剑光霎时爆射而出,击打在那根枝条上
但那根枝条纹丝不动,还是插在那里。
笑面佛陀竟不知什么时候,将周身膨胀的枝条都渐渐往回缩,将省下的灵力全都注入面前这根枝条上,牢牢抓着云闲不放。
她竟是铁了心,宁愿其他人跑走,也不愿放走云闲了
姬融雪终于找到了机会,一举将茧击破,碧绿兽眼看着半空中的笑面佛陀和云闲,缓缓凝重地皱起了眉毛。
风烨也觉得很神奇,为什么一头狮子脸上能看出皱眉毛,但现在不是看这个的时候。
也不知云闲是倒霉还是幸运了。倒霉是被针对,幸运是,虽然笑面佛陀等于一刀插在她灵府里,但至少还没有马上要杀她的意图。
谁也猜不出笑面佛陀要做什么,云闲在她手上,全员便都被牵制住了,东极法杖一开,祁执业抬眼,道“你想干什么”
凝滞到化不开的空气中,笑面佛陀将这些恼人的声音全都忽略,她布满血丝的瞳孔看向云闲,内中金光黑光交错闪烁,终于缓缓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你们都说我错了。我也很想知道,我究竟哪里错了”
她终于开口了。
能交流,就代表神智至少在此刻是较为清晰的,但
众人惨不忍睹地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要抓云闲啊在这里哪怕抓个即墨姝都比较有辩证思想吧
云闲腹部的血潺潺往下淌,她先是惊了一下,随后垂眼,对下方心急如焚的众人道“别担心。我没事区区致命伤”
被拉出来的薛灵秀“你能不能正经点”
“哈。”云闲看场面太紧张,想着活跃一下气氛,她伸手抓着枝条,竟然就这么站了起来,期间脸色一白,和笑面佛陀平视,不着痕迹地朝宿迟摆了摆手。
别过来,大师兄。
看她发挥就是了
宿迟浑身的灵气骤然一泄,他顿了一下,眼中略显诧异。
即墨姝传音道“为什么不去”在场的分神期除了明光,便只有他了
宿迟将剑入鞘。或许他用不用剑都是一样,又或者不用剑其实更强,他只平淡道“我不会让她出事。”
若在千钧一发之际,他有把握把云闲救下来。
说是这样说,但云闲心中也没底,她站直了,坦诚道“佛陀奶奶,是这样的。我在莲座里没有好好读书,金刚经目前也只记得第一句。你要和我论佛,我应该真的说不出来什么。”
笑面佛陀仍是直直看着她,漠然道“告诉我,我哪里错了。”
看来,神智也只是比较清晰。
云闲问“说不出来会怎么样”
笑面佛陀冷然看着她,答案明了。
说不出,就去死。
这是真的送命题了。
“我太过相信人性,所以曾经犯下很多错误,害死过很多人。每个人我都记得,他们因我的错误而死。所以我改正了。”
见云闲不说话,笑面佛陀余光看向角落里的芳菲一家,厌弃地将自己造出的幻影捏碎而去,语气冷漠“我改正了,并且没有再犯。可为什么,我从前犯错的时候,从来没有人说我是错的,可我开始做正确的事了,反倒一个两个都跳出来告诉我,你错了,你大错特错,要镇压我,要超度我我是人,不是魔,为什么要超度可笑至极有这个功夫要来镇压我,为何一开始的时候却不见人影”
明仁在十九岁时就死了,笑面佛陀却永远停留在那年的影子里,真正到了本相时刻,说话语气竟仍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甚至听起来有些难言的稚拙。
她看向下方众人。
每个人脸上,都是不好的表情。惊惧,愤怒,警惕,悲伤这么看着她,就好像她是一个怪物,一个杀人凶手。可她明明在做善事,却为什么得不到善果
总是这样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几十年来都没有任何改变。人还是一样的恶,但没关系,所有人在她眼里都是一样。她一视同仁,只留下善的一面,这世间的黑暗终将会被荡涤而尽。
寂静中,云闲开口道“你的确错了。”
在场诸人的心霎时狠狠一揪。
事到如今,云闲要如何存活,只看她有没有说出对方想听的话而想也知道,笑面佛陀怎么可能想听到这个答案
果然,下一瞬,笑面佛陀冷笑一声,道“我错了果然,你们永远只会说一样的话。我问你,我到底哪里错了我是对的。绝没有错事实也正是如此莲座绵延千里,收容过无数人,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争执,任何战役,若是当年法喜宏愿两国能如此,又怎么可能会开战凡事不从源头抑制,就不如不要抑制”
“可源头到底在哪里”云闲道“你出的那一掌是源头吗住持去法喜那一趟是源头吗还是挥出的那一锄头是源头再往上算,迦蓝分裂是源头吗不分裂就不会有这种事了再往上算,要是老皇帝不被馒头噎死,如果两个国主没被生下来,如果迦蓝一开始就不存在,是不是后面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追其源头压根就没有意义。”
“你没有懂。”笑面佛陀摇头,道“追根究底,这世上的惨事大多都由心中的恶意而生。跟锄头没有关系,没有锄头,还会有锤子,剪刀,斧头,杀意不消,只会连绵不息,仇恨蔓延,才会引起战争,这才是源头”
柳晖道“感觉有道理啊。”
乔灵珊“”你个刀宗的说个屁啊
云闲“嘶,太平,感觉她说的对啊。”
太平真是想不到自己一把剑还能兼任我方二辩“感觉对个屁啊就算确实对,这人说的对跟她做的事对是两码事好吗”
受不了了
“你说得对,跟你做的事对是两码事”云闲神色一厉,道“论迹不论心,人性复杂,只凭心中恶意就要定罪,这又为何不算一种滥杀无辜”
笑面佛陀“难道要等他们杀了人,放了火,事情都尘埃落定之后,再来惩罚吗那死在这些恶人手下的无辜之人,又做错了什么,要遭到这般飞来横祸等战争已经被掀起,无法停止不死不休的时候,再将领头之人抓来定罪有用吗人性本恶,那些人不值得同情,该死我做的只不过是让他们开悟向善,仅此而已。人是未开悟的佛,佛是已开悟的人,只要向善,处处都是桃源。”
“不。”云闲脑瓜子都快转冒烟了,道“和平才是短暂的,战争难道只是因为一方对另一方有恶意吗不只要有利益,只要有分配不均,就会有冲突,就会有或大或小的战争,这才是源头,是无法改变的历史规律”
柳晖恍然大悟“感觉也有道理啊。”
乔灵珊“你能不能闭嘴听着”
笑面佛陀冷笑道“利益莲座之人,压根不会”
云闲打断了她的话“你试过吗”
笑面佛陀“试过什么”
“你将这些人圈养在莲座之中,有饭吃,有水喝,每天和和乐乐。他们自然不会因为有冲突而产生恶意。就算有,也因为抵不过对天罚的恐惧,所以不敢生出。”云闲向前一步,道“你试过吗若是把他们放在一个恶劣环境里,稍微不劳作就吃不起饭要被饿死,被征着重税,地里就种五个苞米自己只能吃到半个,就像当年的法喜宏愿国民,你觉得是他们愚蠢恶毒,市侩低俗,可在同一处境中,莲座之人还能这样吗”
笑面佛陀一怔。
“你说莲座人都向善,是因为你将他们恶之一面抽出了。你实验的那些人性情大变,所以你觉得你成功了。”云闲道“不,你从来就没有成功过。不然为什么,那些被你放归回去的人,明明没有到岁数,却还是被天罚身亡他们不是向善了吗为什么还会对其他人产生杀意”
“一念善恶,你要如何用此来审判一个人”
场面寂静了一瞬,笑面佛陀神色一变,竟是愈发狰狞“可笑胡言乱语你在给恶人找理由大家都是如此,芳菲为何便不会对同类下手是她过的比其他人要好多少吗”
“我没有给他们找理由。纯粹的善人,纯粹的恶人,又有多少大多数普通人只能随大流,为求自保,说善肯定不是,但说恶,又算不得极恶。”云闲摇头道“即使是再美好的桃花源,也会有人报持恶意,再深重的淤泥,也会有人心存善念,你从前是佛门弟子,难道还能不知吗。”
“我从前是佛门弟子”笑面佛陀眼前像是闪过什么,竟是惨然一笑,“我宁愿我从未是过。”
祁执业的指尖微微一蜷。
笑面佛陀这罕见的似人神情只表露了一瞬,又迅速被坚冰所包裹“恶意,和杀意,不同。若是有人跨过了那一道底线,他便不能称之为人,当受天罚。”
“可杀意,与杀意,也不同。”
云闲像是有些犹豫,最后仍是避开不提,“离杀意到付诸行动,有太长的距离了。不论前因如何,我对一人有杀意,并打算下手,可那天我突然看到我年迈的双亲,我觉得我不可以这样做,于是我收手了。这是杀意。我已经筹划好时间了,也定下计划了,可临到最后一瞬,我想起他可能会很痛,会流血而死,我觉得无法承受,所以我收手了。这是杀意。甚至,我已经下手了,他受了伤,躺在地上哀嚎,我惊觉我自己做了什么,连忙为他疗伤止血,并去自首这也是杀意。可哪个该死,哪个又不该死”
笑面佛陀瞬间被激怒了,她咆哮道“难道这世上还有需要谅解的杀意吗”
“明仁前辈。”云闲面色唇色都一片惨白,她看向笑面佛陀,用极低的声音道“那为什么,令堂想要杀死你时,你并没有感到杀意呢”
当时,笑面佛陀就已入魔,若是她的母亲真有杀意,何必等到进门,在产生念头的那一瞬间,便会当场暴毙而亡。
她或许也是一直抱着这般念头,可那枕头压在她的面上,如同儿时无数次温和的触摸,娘的眼泪却不是因为欣喜,一串串如露珠般打在她僵直的手背上。
“润德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娘不能再让你这样下去了原谅娘”
枕头上的力道颤抖,或许是因为年迈,或许是因为不舍。想用这种方式杀死一个修真者,简直天真地令人发笑,可笑面佛陀大睁着眼,心中无波无澜,只有一个黑暗的念头在心头无助咆哮
“她真的想要杀我。她是真的想要杀我”
笑面佛陀可以依旧坚持看不见那明显是自己造成的伤势,可以依旧坚持那是天罚,强行忽视一切不合理的衔接处,但她却在此刻,浮出了一个轻飘飘的念头。
或许娘是想杀她,但娘可能更想的是杀掉自己。
娘怎么会不知道她会发现,为什么要说那些话,是在祈求她醒来,是在祈求她结束这场折磨吗
因为她做了这一切,所以死亡对他们来说是一场解脱
笑面佛陀僵在半空之中,一时之间竟没有说话。
众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底下人群还在涌动,紫金钵的金光重又亮起,明光口吐鲜血,缓缓坐起。
从小到大,祁执业从未见过师父这样的神情。明光大师偶尔会发怒,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副不大喜大悲的稳重模样。在晚辈心中,长辈一向都是无坚不摧、能够遮风挡雨的堡垒,第一次,他又看出了无力。
就像明仁第一次看见住持面上的无能为力般,他怔住了。
“是我的错。”明光道“明仁,是我的错。”
笑面佛陀漠然道“不要叫我这个名字。”
“”明光道“是我没有早点发现,是我太软弱。认清自己没有能力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我早在那年就知道,我不如你,我也没有任何能够统领佛门的才能。所以,住持让我做什么,我便去做什么,让我去救援,我便去救援,让我回山,我便回山。让我去大战,我便去大战,让我留在佛门,我便留在佛门。假如我那时在场,假如我追上去了,假如我找到你了,那事情会不会就不”
“跟你有什么关系”笑面佛陀不知为何而发怒“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明光霜白眉毛微敛,他将紫金钵拿起,道“是我的错。”
话语中竟透出一种决然。
祁执业道“师父”
血雾间,本该散去的芳菲幻影竟然又出现在了笑面佛陀的视线中。
几十年来,她将这三个幻影碎了又凝,凝了又碎。每一次看到她们,笑面佛陀就感到一阵剜心般的痛楚。她甚至没办法化出正常样子的芳菲,只要想起,就是死时的惨状,一次又一次,像是凌迟。但她太孤独了,她需要有人陪着。
她太想芳菲还活着了,她有时还会和幻影聊聊天。
本该趋于稳定的神识再度开始混乱,她将幻影挥散,可如鬼魅般,面色青白的芳菲又出现在她眼前。
笑面佛陀道“你要说什么”
芳菲张口,说“是我的错。”
莫名其妙笑面佛陀将她捏碎了。可一个芳菲消失了,另一个又出现,又张口说“是我的错”,笑面佛陀心中如火在灼烧,她捏碎了一个又一个,可每一个都在说“是我的错”,终于,她控制不住地怒吼道“你有什么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啊”
芳菲静静看着她,似笑似哭,生动如真人“我该早点联络你的。你给我的木像,我不舍得摔碎。要是我能早点见到你就好了。要是能再跟你说一句话就好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笑面佛陀道“就算我早点过去,你以为你就不会死吗死了那么多人,那么多无辜的人”
“如果早点见到你。”芳菲静静说“我就能亲口告诉你,这不是你的错了。”
笑面佛陀呆住了。
有一瞬间,她扭曲的神色竟看上去有点想要落泪。
芳菲还在重复“是我的错。”“如果能早点告诉你。”“是我的错”笑面佛陀打不走,挥不散,只捂住耳朵,道“你在说什么啊你在说什么啊芳菲明明,明明和你就没有关系啊”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只是个普通人,是个再无辜不过的人,你根本没有能力去应对这一切,凭什么要说是你的错
枝条疯了一般舞动,在模糊不清的视野中,传来了云闲飘渺的声音“所以,明仁前辈。你凭什么觉得这是你的错”
凭什么觉得这是她的错
笑面佛陀道“如果我能早点发现”
祁执业“战争也还是会发生。”
笑面佛陀“如果我不出那一掌”
姬融雪“战争也依旧不会结束。”
笑面佛陀都要不知所措了“如果如果”
乔灵珊“可是,这世上没有如果。”
薛灵秀“要说有错,大家都有错,要说没错,大家都没有错。”
“”
“什么佛是开悟的人,人是未开悟的佛”即墨姝冷笑一声,道“放什么狗屁睁眼说瞎话佛就是佛,人就是人人要吃饭,要生存,要拼尽全力,随随便便就会死,佛要吗佛只要整天坐在上面听秃驴敲木鱼就好了当然嘴巴一张什么话都能说你用佛的标准去要求人我都看不下去了,你把人当做人来看吧”
笑面佛陀嘶哑道“你们又懂什么你们又知道什么”
无论如何,她都不可以听,不可以接受因为,因为他们说的不对如果是对的,那她这些年这些年来做的事,又算什么
“明仁前辈,把人当做人来看,把自己也当做人来看。”怎么圣女大人抢台词,算了不管继续说云闲表面丝毫不显,道“是人,就是有做不到的事情。就是有无可奈何的事情,不如说,人的一生,无奈的事情比如意的事情要多得多。就连佛,也不敢说要拯救世界,人力有穷尽,能救出来是最好的,可没能力救出来的,难道就算是你害死的吗”
“好说的真是太好了”笑面佛陀哈哈长笑起来,“那我问你佛门的做法,在你看来便是对的吗便是最好的吗我的做法,便是错的,便是差的吗”
明光的神情骤然凝住了。
果然最后,还是回到了这里。
明仁几十年来盘桓不去的心结。究竟谁对谁错,孰是孰非,到底要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又到底怎么做才能力挽狂澜
佛门要她不能还手,她还手了。佛门要她不要下山,她下山了。可每一次结果都是最差的结果。
那魔当晚对明仁说的话,如同诛心。魔对明仁说,先有苦海后有佛,难道没看到战争期间烧香拜佛的人多了多少若是太平盛世,佛还有人供奉吗还需要建佛庙吗魔对明仁说,好好想一想,最不想结束战争的,到底是谁
如此荒唐的言语,明仁或许没有信。或许,信了一点。但后来,没有人知道了,因为她已经变成了笑面佛陀。
一片寂静中,云闲突然道“不是最对的,也不是最好的。只是,总得有这样的人啊。”
即墨姝唰地转头看她。什么,她竟然还能说出这种话等等。
宿迟盯的有点太明显了吧眼珠子倒是动一动啊
云闲自己都被自己吓到了,她都没打好腹稿,可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了“实不相瞒,我从四方大战就知道,佛门做法是如此了。如果没有祁道友,估计大师兄一行人连个乌龟都不想杀,陷在坑里超度兵灵能超度几天几夜。被刀宗天天背地里骂蠢驴,也只是一笑而过。好处不要,坏事全自己担,成日被帮助的人背刺,屡教不改,导致蝉联门派人数最少大赛第一名好多年”
祁执业和柳晖争相脸绿“”
明光礼貌提醒道“云小友,今年是剑阁。”
“好了这不重要”云闲一噎,又道“总之,一直都是这样。所以近年实力开始逐渐有衰弱的趋势,可能以后会有所改善吧这都是题外话了。嗯,我的意思是,不能说错,也不能评价对,只是,这是佛门的选择,既然是选择,承担后果便不会后悔。可以嘲笑他们蠢,好心没好报,好心办坏事,天天被人坑反正和尚不会还嘴。可是,无论是谁,都希望自己在掉进泥坑不知所措的时候,有这样的人奋不顾身来拉自己一把的吧。”
云闲看向笑面佛陀的眼睛,道“就像你当初还的那一掌一样。那是陷阱,是圈套,是针对十九岁明仁的杀招,可你是在救人,你没有错。”
笑面佛陀看着她,茫然了“谁都没有错”
那究竟要怎么做,才是对的
“你可以是明仁,也可以是润德。佛门不是你一人的责任,你可以选择承担,当然也可以选择放下。”云闲理直气壮道“我是剑修,我没文化。我搞不懂到底谁对谁错,或许没人能搞懂。反正我只知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如清风吹过魔障,第一次在长久的静默中,将蒙住心窍的沉疴吹开。
几十年缠绕的心魔中,无数个选择的节点开始紊乱,画面一点点向前推进,人影散乱,云闲问了明仁一个,她此前问过祁执业的问题“如果能重来一次,你还会这样做吗”
画面停在最后的最后,少年明仁将脸上的眼泪擦干,埋葬了芳菲的尸体,她还是带走了那颗香囊。
她还是奔上了佛门那看不见尽头的长阶,看见了垂垂老矣的住持。
住持疲态尽显,对她道“明仁,是我的错。”
明仁却摇头,对住持道“对不住。”
她忽略了耳边魔咒般的暗语,而是退出山门,对着那巍峨到看不清的慈悲佛像,最后磕了三个头,站起身,将披着的袈裟褪去,轻轻放在老人的手上。
明仁“润德,就此自退山门。”
退一步海阔天空,住持看着她,眼底泪光渐渐,却还是笑了“去吧”
世间大道万千,她自问心无愧。
不久之后,两国内出现了一个年轻的神秘大侠。大侠总是蒙着面,一手功法宛若游龙,眼神如雷似电,救下了不少人,自然,也杀了不少人。
自法喜到宏愿,再到后来的珈蓝,十九岁的大侠,身依旧轻,手依旧稳,沉默寡言,平静似水,唯有在出手之前,会摸一摸腰间那只破旧的香囊。
有人说,大侠会帮父母买油条当早餐。有人说,大侠竟然第一次喝酒。有人说,大侠会哭,在看到春季的芳菲花时。也有人说,大侠会笑,但看着又好像不是幸灾乐祸
“我去,佛门的明光法师劝架又被打啦”
“哗又被打这个月第几回了我看佛门的人练的不是金钟罩,练的是龟壳吧”
“笑什么笑人家有多抗揍你们是不是不知道,我一路缩在他袈裟里,那么多人啊,愣是一拳都没挨到我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感谢明光法师,明天再去上香”
“”
画面骤然破碎,化为点点光芒,照亮了明仁的脸。那宛如少年一般的脸,现在却缓缓流出泪来,笑道“可是,一切都已经晚啦。”
云闲沉默地看着她,抿住了嘴唇。
“我多想再跟娘亲吃一根油条啊。如果我再大一些,可能会成了鼎鼎有名的盖世大侠,当然,也有可能,还是想念佛门的生活,决定再回去当住持,让佛门在我的管理下,发扬光大反正明光也抢不过我。我一定,不会让第二个明仁出现的。算了,谁知道呢或许总有人会完成我的愿望。”
明仁的语气也重回少年,雀跃活泼,这是她最本真的性子,但脸部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老化下去,“只是,越回想就越痛苦,越痛苦便越催眠自己,一旦踏入深渊,我便已经不是以前的自己了。”
晚了就是晚了。世间没有如果,向来残酷如此,走错一步,一念之差,之后便是万劫不复。
明光终于流泪了“润德”
明仁说“那边那个黄金馒头之前心魔的事,对不住。但你也要反思一下自己,怎么能这么容易就被我带跑了”
祁执业苦笑道“明仁前辈”
枝条一点一点断裂蜷缩,象征着她灵气的迅速衰弱。
在醒悟的那一瞬间,明仁便心存死志了。
“好啦别哭了,哥,真的很丑。更何况你现在老了,看起来更丑了。”明仁道“我已经记不清,我这些年杀了多少人了,意识昏沉,一直用本能行事。但是我记得,那个魔,叫做蚩尤。”
“蚩尤”即墨姝追问道“还有更详细一点的特征吗”
“有。”明仁沉思道“他穿得好清凉。”
众人“”
这是最没用的特征了好吗还有魔教竟然从八十年前就开始有不穿衣服的传统了吗
见众人一副吃了粑粑的脸,明仁那张已经老态横生的面庞竟然乐了,道“开玩笑的。他的右耳上有一个缺口。”
云闲真是不可思议“不是吧,这种时候您还开玩笑啊”
众人怒道“你有什么资格说她”
已经萎缩的枝条再一次膨胀而起,直直向众人爆射而去,云闲吓了一跳,来不及躲,只看到这闪着金光的枝条瞬间没入了自己灵府里,开始灌注灵气
这可能是最后的馈赠了。
宿迟“噌”一声就到了她身边,拔剑四顾心茫然。
云闲“”
宿迟“”
“大家都有枝条插,为什么不给你啊。”云闲道“大师兄,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宿迟道“我不知道。”
那枝条才灌了两下,云闲就发觉有点不对劲了,她感觉脑袋里逐渐闪出金光,一些她死命都没背下来的金刚经片段闪现,差点把她吓晕“等等明仁前辈明仁奶奶你这灌的灵气还夹杂佛门大智慧啊我是剑修一日剑修一生剑修,我不想去剃头敲木鱼啊”
“这有什么结合一下嘛佛魔都能结合,你这个小意思。”明仁想在最后也开开心心的,难得和人说这么久话了,“要我说,佛剑比狗狗剑好听多了”
“不是,那又不能比”云闲猛然睁眼“不是吧奶奶你平时走火入魔也没耽误看小报啊”
等等,小报肯定是不能看的。
明仁肯定是看了自己的心魔。糟糕,云闲对自己的心魔完全没有信心,里面肯定是污秽万分啊
果然,在云闲要死的眼神中,明仁看向了她身边的宿迟,老奶奶又乐了。
“这位美人大师兄。”明仁在消失的前一瞬,无比快乐地喊道“你知道吗你的师妹对你图谋不轨”
众人“”
明光大师连眼泪都不知该擦不该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