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转眼过罢年,家里就开始安排陆文嘉和吕英琪的婚事。特别是吕英琪妈妈,每次看到陆文嘉就笑着说,“乘着年轻,早早安家多好。我就是喜欢你们两个在我们身边。”
陆文嘉也是特别开心,跑回去跟自己父母商量着怎么办。
“英琪说,她爸爸已经托人买好了木料,就准备请一位浙江木匠来打家具。这位木匠师傅很难请的,就这个月有空。”
“那还有什么话说,亲家什么也没有挑,已经在安排打家具,那我跟你爸爸也就尽力而为,能有的,能办的,都帮你们准备好。”
“师傅虽然是亲家请来的,工费由我们来出。明天你就先拿两条烟过去,给到师傅。”
“这个英琪根本没有说,工费也应该已经谈好付过订金了的吧。”
“什么时候结比较好呢?就五一节吧。”
“哎呀,五一节那天正好是我农历生日,不会这么巧吧?”
“妈,妈,过生日那天结婚,好不好呢?”
“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啦。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就不用再另外选日子啦。你就这样去跟英琪说。”
“最东边的房子腾出来,给你们做新房。”
冼孟涵跟佟美琪手牵着手来看望陆文嘉的时候,着实让陆文嘉吓了一大跳。
“你们两个怎么走到了一起?”
“不行吗。他是我的房客。”佟美琪笑成了一朵花。
冼孟涵是在高三那年复读进入陆文嘉所在班级的,“整个高三一年,你就对我说过一句话。”
“哪句话?”
“把名字写上!”冼孟涵在作文本上只写了自己的学号,没有写姓名。面对着全班一百二十几号人,作为课代表的陆文嘉,自然根本不可能记住所有人的学号。
“你发作文本的时候对我说的一句话。”冼孟涵笑嘻嘻地说。
连说没说过这句话陆文嘉也想不起来。
高三学习紧张是一个方面,陆文嘉不善交际才是关键。每天就是和作为班长的同桌李家梁标在一起,打饭是陆皓君、李林峰和沈青松三个人的事。他们五个人的小同盟保持了已经有两年。一年级的时候,陆文嘉跟着陆皓君,喜欢跟着四班的人混在一起,李林峰是贺峻峰离开之后继任的班长,自然成为了三人组。二年级厉伯玉成为文科班班主任,几个人都选了文科,成为厉老师麾下几员大将。
“你跟李家梁坐同桌吧。一年级六班班长,数学好,人热情!应该可以带带你。”厉老师为陆文嘉考虑得无微不至。
就这样两个人成为了同桌,很快就成为好朋友,形影不离。沈青松是李家梁的小老乡,两个人是初中同学。两班人马就此融为一体,组成了五人小圈子。
冼孟涵和李家梁高考一同考进了省商业学院,继续是同班同学。
“李家梁确实是领袖人才,进校还是我们班班长,立即进入学生会,明年保准当选为系学生会主席。”
就这样,原本是来找李家梁的,因为学生会工作繁忙无暇他顾,从一开始就是冼孟涵出面接待的陆文嘉。两人越来越投缘,待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远远超出跟李家梁在一起的次数,后面两个人也就顺理成章,成为无话不谈的铁兄弟。
冼孟涵大学毕业,硬是凭着自己的一身韧劲,获取了市商业银行领导青睐,选进了市行培训三个月,分回到了本县支行。好巧不巧,租房的时候租到了佟美琪家里,
而佟美琪是陆文嘉初中时候为数不多的同班异性朋友。
看着眼前的两个人这么要好,陆文嘉打从心眼里替他们高兴。两个人都是自己的好朋友,他们能在一起真是缘分。看来缘分这个东西真是奇妙,任凭原来两个人隔的有多远,多么的不相干,谁也不知道,后面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一起。
接到冼孟涵电话的时候,陆文嘉刚从学校回到家,正准备去看看木匠师傅的工作进度,然后跟吕英琪约好哪天去城关镇政府领结婚证。
“日子定好了哈。”
“定好啦。就在五一。”
“五一好!大家放假,都有功夫来。结婚证领没有?可别先上车后领证哈。哈哈哈。”
冼孟涵和佟美琪两口也正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两个人开玩笑的力度都可以无限大。
“就是说呢。五一结婚,我要赶着18号去领证。你知道我对数字比较在意,4月份就这个日期我比较满意。早知道2月份去领证最好。那个时候又还没说好话。”
“你们家吕英琪还有什么不好说话的?这样贤惠的媳妇哪里去找。”
“不是这个意思。那个时候还没有说到结婚呢。”
“你们两个不是已经有事了才急急忙忙办事的吧!哈哈哈。”
“滚!你以为谁都像你。早早的就住进了丈母娘的家。”
“说起来好烦,这几天什么事情都说不好,见天的跟我吵。”
“我也是。噢,对了,给你打电话是要请你们两个明天晚上一起吃晚饭哈,你们也帮我劝劝佟美琪,这两天气得不理我。”
第二天四个人在街口碰的头,一起推着自行车往吃饭地点走去。说起来都没有什么大事,家长里短的鸡毛蒜皮。
吃饭期间佟美琪又恼了,站起来就要走。吕英琪笑嘻嘻地拉住了她,“怎么说着说着就急啦。我们两个一起好好数落数落他们的大男子主义。”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怎么把我也带上啦?”
陆文嘉笑意盈盈地说道,没怎么在意吕英琪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吃过饭,四个人说说笑笑的又走回到相会的街口,佟美琪抱着冼孟涵的腰,蹦到了自行车后座上,“你们也赶紧回家吧。陆文嘉好好的送英琪回去。”
“再见再见。”
看到吕英琪有点怏怏的不太开心,陆文嘉小心地问道,“怎么啦,累了么?我们骑车走吧。”一面说一面停好了车子,等着吕英琪坐上来。
“不想坐。你要是想走就自己骑上走吧。要不你直接回去,反正你应该往那边走。”
“怎么啦?我们把人家吵架的夫妻俩劝好了,搞得我们两个倒又有了分生。”
“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这是说真的么?究竟怎么了么?我又没有把你给怎么着,怎么就得罪了你么?”
“你看看人家两个,欢欢喜喜地回去了,倒剩下我们两个在这里怄气。”
“我不想说。”
“不想说就不说吧。”
陆文嘉也有点恼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有点敷衍地回答道。
默默的走了一段路以后,陆文嘉还是想试着打破沉默,“我们明天去领证哈,早晨我几点过来?”
“我才不去呢。你想跟谁去领就跟谁去领。”
这话就严重啦!可是陆文嘉真的没有弄明白吕英琪究竟是因为什么在生气。
难道佟美琪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不应该呀,人家两口可是开开心心地一起回去的。
看来,还是不多话的好。
把吕英琪送到楼下,陆文嘉轻轻说,“上去吧。明儿一早我就过来。”
吕英琪什么也没说,头也没回,直接上楼啦。
第二天一早,陆文嘉拿着两大包喜糖,兴冲冲地到了吕英琪家里,“约好黄大姐没,给她打个电话赶紧走吧?”
单位里的黄大姐一直做着工会妇联等工作,跟镇里民政部门很熟,早就说约好了时间,领着他们两人过去办理结婚证的。
吕英琪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一动不动,“我不去了!”
陆文嘉当场就呆住了。
实在是搞不明白,吕英琪这是怎么啦。
就算是前几天两个人发生过争执,说来说去,不就是那几个问题吗?请什么车,在哪里办酒席,迎亲送亲该注意哪些事项,好多事情都不需要他们两个人去操心的,有些事情是他们两个想操又操不起来的心,这是何必呢?怎么好好的说不去就不去了?
陆文嘉还从来没有在吕英琪面前碰过如此大的钉子!无助地看看准岳母,“阿姨,她怎么了么?”声音已经带着哭腔啦。
“别理她!”
转过头来厉声对吕英琪说,“别作怪啦。赶紧去!”
吕英琪坐在桌前没有动,什么也没有说。
看看吕英琪妈妈的铁青脸色,陆文嘉感觉吕英琪那里肯定是有什么事情。但是这个时候了又不知道从何问起。自己心心念念的日期就在今天,真是不理解,吕英琪怎么在临场会来这样一个发挥。
“我到楼下去等你。”
“你要是不来……”陆文嘉难过的说不下去话了,拉开门走了出去。刚到楼下,正好黄大姐走了过来。
“小陆,准备好了吧。我们去吧。”
“好的,大姐,正在等英琪下来。”
磨磨蹭蹭的没两分钟,吕英琪冷着脸走了下来,见到黄大姐也没有个笑模样,更是理都不理陆文嘉。
黄大姐应该是看出来了两个人的不愉快,什么也没问,“走哈走哈,我们骑车一会儿就到了。”
到了镇政府门口,守卫人员拦住了三个人。
“你们是做什么的?”
“来办理结婚证的,已经跟秦股长约好了时间。”
“秦股长?秦股长请假了呀,刚刚离开的,我看着出门的。”
“要不,你们到里面去问问?”
“好呀好呀,我们确实是约好了的。”
三人进到镇政府大院,找到民政科,果然办公室的门锁着,推也推不开。旁边办公室走出来一个人说,“办结婚证的?今天办不了了,要等到下个星期。这个科室的人今天都出去办事啦,秦股长请假了刚走。”
确实是办不了啦!陆文嘉的心缩到了一把。
一出大门,黄大姐就说,“没事的,下周我们再来哈。你们两个在后面慢慢的走走,我先回办公室啦。”
“谢谢黄大姐!辛苦您啦。”
送走了黄大姐,陆文嘉和吕英琪肩并着肩一起往回走。这会儿倒又看不出来吕英琪脸色有什么的异样,好像什么事儿也没有一样。
陆文嘉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选择这个日子好久啦。感觉整个四月份还就是这个日子能够让人心里好接受一些。怎么吕英琪关键时刻要闹哪出么这是?毫无来由的生气发火,在家里弄那么一出。要是不耽搁时间,说不定今天就把证领到了手里。
越想越气,一直也不理吕英琪。
“你觉得今天没有领成证怪我咯?”走出去了好远,吕英琪轻声问了一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怪你难道要怪我?”
陆文嘉气得真的想要爆炸起来!
吕英琪看着陆文嘉,好像不认识一般,“怎么能怪我么?”
“不怪你怪我?不怪你怪我?”陆文嘉气得把自行车给扔了出去!
吕英琪也气得哭了起来,“好吧怪我就怪我!”头也不回地往家里走去。
陆文嘉憋屈的邪火无处发泄,对着自行车“哐哐”就是几脚,把自行车脚踏板的连接轴都给踢弯了,后来想想,他自己都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量。
回到家里一个人都没有,陆文嘉一头倒在客厅的沙发上痛哭了起来。满腔的委屈,满腔的不解,满腔的担忧,自己一个人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大场。
“这还是那个贤惠可人的吕英琪么?”
“英琪呀英琪,这是不是预示着我们结婚会不顺利呀?”
“究竟怎么了么?嫌弃我们家里穷啦?变心了肯定是不会的!”
“只有是嫌弃我们家里穷了这一点。没有房子?没有彩礼?”
如果是嫌弃自己家里穷,那陆文嘉是确实没有办法来加以改变。要是按照吕英琪家庭和自身条件,在小小县城嫁到更好人家,肯定是毫无疑问的。自己的家庭只是普普通通的教师之家,父亲从一名普通老师升为初中校长,简直就是职业生涯的一***,后面再到镇政府文教办,说是公务员,其实收入还比不上校长,母亲才由民办教师转正,家里基本上就是单单靠着父母工资养活一家人,供姊妹三人上学。自己又是刚刚参加工作,工资低的可怜,这才几个月,手里也没有什么积蓄。不是指望父母谋划,这个婚要怎么结,单单靠陆文嘉自己,是想也不敢想的。
再大方的姑娘,再贤惠的媳妇,在嫁人之前,是不是都有一些害怕和无助呢?这就是恐婚症吧?当然这个词,是后来陆文嘉才能够想得到的。自蜜里调油一般的新婚燕尔,直到两个人惨淡分手,陆文嘉也从来没有问过吕英琪,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者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那一天,让她不愿意去跟自己领取结婚证。
不敢,一直没有底气问起。
在陆文嘉的心里,一直是期待着能有一天,自己能够给吕英琪挣下了“凤冠霞帔”,再满怀欣慰地问吕英琪,当初嫁给自己,是不是也害怕了未来、害怕了前途未卜?谁又能够承想,两个人根本没有能够走到那么久,没有能够走到陆文嘉实现自己梦想的那一天。曾经那么恩爱的两个人,中途怎么也就放开了手呢?谁是谁的谁?谁又终于忍心,还是放开了原本牵了手的手?
更让陆文嘉不敢深深想下去的是,还有多长的未来留给自己,有多长的磨炼和时间,留给自己可以最终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尽可能地去弥补自己给大家带来的伤害、又尽可能地去怜惜弥补自己的眼前人?自己究竟还能不能拥有一个未来?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是不是这句话其实是有毒的呢?陆文嘉半生的颠沛流离,是不是也跟这句话有关联?穷人家的孩子勇于认命、坦然认命的又有几个?出门闯荡衣锦还乡的,又有几个?
陆文嘉正枯坐在沙发上面发呆,父亲从外面回到了家里。
“领到证了吧?”
“怎么不太高兴?”
“没有。办证的请假,不在,说是要等到下一星期。”陆文嘉难过地说,“爸,我不想结这个婚了。”
“胡说什么呢?哎呀陆文嘉,怎么连这点承受能力都没有!”
“不就是一个结婚证吗?我电话给你办!”
父亲操起电话就打了起来,几分钟后放下电话,“你去跟吕英琪说,下午直接来我们家里办证。我直接让那个陈哲带着证书来家里办。陈哲你认识吧?对,就是那个陈哲。还是你们小时候的玩伴,现在就管着这件事。已经说好了,下午他们整个办公室的人都过来!我去买菜,做饭,夜晚请陈哲他们办公室的人吃顿饭。”
“这么简单的一件事都能让你哭哭啼啼的。唉!将来还能办成什么事。”
好吧,满天的乌云都散啦!至少陆文嘉头顶的满天乌云都暂时散去啦。
可是,怎么去请回来吕英琪到家里面来办证呢?
硬着头皮也要去呀!
乘着父亲出门去买菜的当口,陆文嘉先给吕英琪家里打了个电话,正如所愿,是英琪妈妈接的电话。
“阿姨,我爸已经同镇政府民政科说好,请他们直接来到了我家里办证,下午我去接英琪哈。您告诉她别出去啦。”
下午三四点的样子,陆文嘉到了英琪他们家。这次没出什么状况,吕英琪没说一句话,默默坐在了自行车的后座。
进了院子,吕英琪直接快步进到了厨房,“叔叔,我来帮忙!”挽起袖子就要开始洗菜。
“不用不用!我都弄好啦。你阿姨一会儿就回来啦,你们赶紧的,去看看陈哲怎么办理。”
听见声音,陈哲从牌桌上面下来走了出来,“大哥,程序我们还是要走的哈。这是表格,你们先填好,按上手印。”
陈哲其实是弟弟陆文超的同学,所以叫自己大哥。
“弟弟,能选个好的号码不?”
“太能啦。大哥,你看你喜欢哪个号码,自己挑一个。”
在往表格上面按手印的时候,吕英琪无声地哭了起来,哭得无比伤心。
陆文嘉又是心疼,又不知道怎么哄。心里又急又气,无头苍蝇一样在房间里面转来转去。
“叔叔,我先回去啦哈。”吕英琪待自己平静下来以后,快步走到了厨房对陆文嘉父亲说。
“吃完饭再让陆文嘉送你回去!”
“不啦。您在家里好好招待客人。”
“也好。让陆文嘉现在先送你回去。”
婚礼如期举行。
原本没有打算请的很多乡亲都自动赶了过来。
“秀容真是的,这么大的喜事怎么也要跟我们说一声。”
父母考虑到很多的乡亲已经多年没有走动,就不好意思跟人家说起来儿子结婚,“这不就是让人家花钱送礼吗?”
“该花就得花!你们往年在我们身上花过多少钱。这些放一边,这孩子结婚,这么大的喜事,我们怎么也是要来凑个热闹的。”
这真的让陆文嘉非常感动。也看到了自己父母在家乡积累下来的声望和情谊。-
一大早,陆文嘉穿着跟吕英琪一起选定的淡青色西装,精神抖擞地上门接亲。吕英琪家里挤满了亲朋好友,厉老师的小女儿厉静羽急切地指着陆文嘉的胸花,一个劲地指着,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妹妹看到大家都戴着花,姐姐也戴着花,就是不给她。已经急得不能行。现在看到你也戴着花,就想着你的会给她戴。”
陆文嘉和吕英琪经常一起带着小表妹一起玩,小妹妹跟两个人都特别亲。所以看见陆文嘉打扮一新,跟姐姐一样也戴着胸花,肯定是不愿意自己怎么没有。
大家招呼着陆文嘉到餐厅入席,走向餐厅的时候,陆文嘉往吕英琪的房间里偷偷瞟了一眼,恰好吕英琪也转头过来找他,两个人相视一笑,都笑得格外甜蜜。餐厅里面早已摆好了整桌席面,摞起来能有两三层。
陆文嘉被让到首席,好多规矩大人都没有教过呀。酒还一口都没有喝呢,满脸的红晕一直退不下去。英琪婶子递过来一根筷子,这可怎么吃菜?英琪奶奶看着笑起来,“你就说,婶子,一根筷子无法吃,成双成对才好行。”
“请再给我一根筷子。”
大家都哄堂大笑起来。
该上花车了,吕英琪欢笑着挽着陆文嘉的胳膊,望着陆文嘉一直笑个不停,美丽的笑容始终温暖着陆文嘉的心。这么多年过去了,陆文嘉的心里,还是在深深感激着那一天吕英琪甜美的笑容,感激着那甜美的笑容还在温暖着自己。
那一天,吕英琪的脸上,一直都洋溢着那样欢快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