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葛藟
当郑寤生一众人接近鄢邑西门的时候,只看到郑段一人一车停于路中。
百余乘车靠近郑段,将他隐隐的半包围住。郑段不惧,立于车上高喊:
“我兄长何在?段在此处恭迎。”
郑寤生对着左右两车的郑吕与祭足笑道:
“他这是在替其他人拖时间。卿等二人可各引一半戎车,一人入于鄢邑之内,一人于邑外,分头追击段的党羽,即刻就行。”
郑吕和祭足知道郑寤生想单独和郑段叙话,于是二人分兵而去,只留下了邦君的亲卫三十乘在此。
见自己没有拖住对方,郑段叹了口气,一边缓缓引车向前一边道:
“什么都瞒不过兄长,兄长出来和我说说话吧。”
郑寤生示意御手驱车越前而出,行驶到离郑段之车仅有七八步之地才停下。他打量着郑段,曾经英武俊朗的胞弟一身落魄,除了身板还能挺直,头颅不愿低下,已经没有可以值得称道的地方了。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败于兄长,段确实心服口服,没有什么可言语的。之后或杀或俘,也由得兄长做主。段只是心中有个问题,想必过了今日就无法再问,所以不吐不快。”
“你说吧。”
憋在心中好几年的疑问,只有在如今这种场面下才能问出口,郑段也是不胜唏嘘。他定了定神,问道:
“段敢问兄长。当日兄长生病,是真?是假?因病不能处理邦政,导致西、北鄙之边邑失政,是假?是真?”
这个问题,是郑段的心结,也是郑寤生的。郑寤生指使他的御手与车右退回去,想和其弟单独说话。御手和车右不肯,二人不敢于阵前置邦君于险地。
“你二人休要担心,可将我车驶走,我只是想和兄长说些兄弟之言,未有他意。”
郑段说着跳下车,站到一旁。御手二人见郑段身上未带兵器,且邦君一直催促,就不再坚持,登上郑段之车,将其驶离,留给兄弟二人足够的说话空间。
“此地已无他人,请兄长告诉我真相,解我久来之惑。”
郑寤生长长叹了口气,言道:
“病是真病。至于西、北边邑之事……在我回答之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让你先为我解惑,如何?”
“兄长请问。”
“前日如我提前不知情,母氏替你打开城门,你引军入城后,对我或杀、或囚、或放逐,还是打算单车入城,找我说明事情的前因后果,消除我兄弟二人的误会呢?”
郑段无言,他低下头,思虑良久方再抬起头,仰望站在车上的兄长道:
“我不知道。大约是母氏让我如何做,我便如何做吧……”
听到回答的郑寤生“嘿”了一声,仰头不再看郑段,接话道:
“我当日之心,和你一样。你让我如何做,我便如何做了。”
郑段愕然,而后大笑不止,边笑边喘着气道:
“哈哈,兄长说的有理,哈哈哈……。事已至此,岂可再将过错都推到旁人身上!哈哈,哈哈,哈……”
他笑的畅快又放肆,而后戛然而止,躬身向郑寤生长揖,道:
“弟之惑既解,已无甚牵挂,唯愿兄长替我侍奉母氏。不孝弟唯兄长之命是从。”
郑段情绪的转变似乎也感染了郑寤生,他重新看向他的胞弟,似乎原来那个俊逸不羁的京城太叔又回来了。这让他的心情也轻快了一点,再去想必须放走郑段这个事,也没之前那么“迫不得已”了。
“走吧,去哪都行,就是别再回来了,也别让人利用了。”
“谢兄长。”
“母氏你放心。你在外面安稳,她在邦中就安稳。我会孝顺于她。”
“谢兄长!”
“可以写信回来,偷偷送到我这。母氏有信,我也会给你送去。”
“……谢兄长!”
郑寤生摆了摆手,别过脸不再看郑段。他招呼人将郑段的车驶回来还于他,自己则悠悠的下了车,背过身,往军阵中踱去。
耳听得郑段赋诗,初时尚激昂,不久即有泣涕之音,其诗云——
绵绵葛藟,在河之浒
终远兄弟,谓他人父
谓他人父,亦莫我顾
绵绵葛藟,在河之涘
终远兄弟,谓他人母
谓他人母,亦莫我有
绵绵葛藟,在河之漘
终远兄弟,谓他人昆
谓他人昆,亦莫我闻
郑寤生本不愿应和,他一直觉着自己心若顽石,终不可转。可随着弟弟的歌声渐转低沉,他终是再也憋不住,一首新诗,背对着那个人,徒歌而出——
扬之水,不流束楚
终鲜兄弟,维予与女
无信人之言,人实诳女
郑段登上车,胡乱抹了一把脸,也不再看其兄,就这么仓皇东去。只是其耳边尚余胞兄之歌,袅袅萦绕……
扬之水,不流束薪
终鲜兄弟,维予二人
无信人之言,人实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