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栖栖是唯一的格桑花
栖栖在后视镜里对龚警官抿起唇角笑笑,龚警官看到后,锋利的眉眼竟有些软和。
栖栖正踌躇要不要接着说些问好的话,可距离有点远,要让对方听见肯定得扯着嗓子大声。
栖栖沉默着,间或把手指放在升降按钮上,不动。
龚警官的车不期然超上来。
他穿着黑色的皮夹克,手臂搭着车窗,骨节分明的手垂在窗外,手背上萦绕的青筋清晰可见。
栖栖望见他食指和中指间夹着根烟,没点燃。
龚警官看向栖栖,只看了两眼,主驾驶上的人把着方向盘,头探过来对他说了句话。
那人话落,龚警官的眼睛顿时像两根冷箭一样射出幽幽寒芒。
栖栖盯了一秒,惶急收回视线,龚警官这模样挺吓人,叫她脊背发凉。
龚警官低声下好命令,接着转头略望了下栖栖。
看她侧过头去,两指便碾弯那根烟,面色没什么变化,只声线很磁地叮了她一句“小姑娘,出门玩小心点。”
栖栖手指动了下,便摇下车窗看龚警官。
“谢谢叔叔。”
龚警官听她喊叔叔,利眸在栖栖脸上逡一圈,敛下目光后兀然淡淡笑了。
栖栖见他笑,怵他冷厉的念头散了一半,她摸着胆子去瞅他,这才发现龚警官的右眼角有条半指长的疤。
那条疤颜色很淡,本已不大清晰,但只要龚警官一笑,眼角稍动,即带显了疤痕。
龚警官只笑了那一下,很快表情便恢复冷肃。
他收回搭在车窗外的手,侧过脸对栖栖点头,算是告别。
他摇起车窗,栖栖透过窗户只能看到他模糊的影,龚警官转头又对驾驶座上的人说了些话。
驾驶座上的人就点头,他们的车随后放慢速度,很快就落在面包车后很大一段距离。
栖栖只从后视镜里看见副驾驶里的龚警官拿起对讲机,薄唇动着,听不见声音。
栖栖不再看他。
萨热开始专心开车。
萨热把车停在一栋两层小楼前,栖栖和他先下车。
后座上的声音在途中便归于沉寂,等到了地方,沈关观和宋君裴在车里仍旧待着没出来。
栖栖不放心,去敲车窗户。
“哥哥,我们到了。”
“栖栖,你和萨热哥等我一下。”
等了五分钟,沈关观神清气爽地推门出来。
栖栖往里面看宋君裴,被沈关观一把捞过去带进小楼。
“萨热哥,就是这儿吧”
萨热先进屋和屋主人搭话,沈关观带着栖栖走到他身边。
栖栖从哥哥怀里艰难抬头看向他的脸,沈关观笑得满不在意的,没料到下颚处的血痕被栖栖纳入眼中。
很快宋君裴也面无表情进来。
栖栖去看他,倒没从他身上看出什么明显伤口。
似乎是察觉到了栖栖的视线,他扭过脸对栖栖笑了笑,和方才进屋的沉郁截然相反的温柔。
栖栖也弯弯眼,视线始终落在他身上,想找出点零星的线索猜猜宋君裴和哥哥在后座到底是不是打架。
宋君裴搭下眼皮,怕装不下去假意柔和的模样。
低头没几秒,又感到倾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他以为是沈关观,唇边挂着嘲讽的笑意撩开眼帘,不妨瞧进栖栖一双黑润的眼。
顿时慌了神,又很快稳住紊乱的心绪,唇边的弧度卸下不友好的嘲讽,变成柔情蜜意的甜。
“怎么了栖栖这样看着君裴哥”
宋君裴走到栖栖身边,低头看被哥哥藏在怀里的女孩儿。
栖栖将启唇,沈关观注意到两人。
他捏了下栖栖耳尖,抬头警告宋君裴“裴子。”
宋君裴拿起手机晃过,不说了。
萨热走过来,带着肤色黝黑的老板娘一起。
“林姨说现在可以带我们上山去捡菌子。”
林姨就是老板娘,她背上背篓,让萨热也背上一个。
然后又从屋子里拿出几件雨衣,一人发了一件。
“林姨,马上会下雨吗”
栖栖捧着雨衣,看了看外面,夜雨虽然把路淋得湿漉漉,但太阳还很好,一点云翳也没瞧见。
林姨摆摆手,指着天不说话,把雨衣往背篓里一扔就走出去了。
萨热跟在林姨后,转身朝栖栖露出喉结指指,又伸大拇指悄悄比了比林姨的背影。
栖栖立刻懂了他的意思,连忙捂嘴不住点头。
歉疚地跟上去,栖栖觉得自己还是少说点话比较好。
沈关观拍拍她的头,安慰“没事没事,我们马上多捡点蘑菇给林姨道歉。”
栖栖闷闷点头,想了想,觉得这表情做得惹人嫌,就又转头对哥哥笑。
沈关观却不高兴,他把雨衣搭在肩上,伸开两条长臂捏住栖栖两颊软肉,往两边扯,“栖栖什么时候也学会假笑了不要想太多啦,妹妹。”
栖栖揉脸,小声“哥哥,我们不能在伤害到别人之后还无动于衷是吗就算是无意的。”
沈关观颇奇怪,他俯身望着妹妹,碰了下妹妹的额头,“栖栖,你现在怎么总是想这么多你以前以前也这样吗”
沈关观说到以前,没有底气,他只好挨了挨栖栖的头,继续说“对的,栖栖这样想是最好的。所以我们要采最多的菌子,让林姨高兴高兴走的时候我们还帮林姨刷碗,让她体会到咱的热情如火”
栖栖一下子开朗起来,举起右手抢答“还有帮林姨做饭”
“好呀。”沈关观拿过栖栖臂弯里的雨衣,牵着栖栖跟在宋君裴身后往山上走。
山路湿滑,栖栖挑看起来最稳的地方落脚,就怕打滑把哥哥一起拽落山。
林姨和萨热就走得快许多,都是惯常上山下山的人,两边肩颈放松地平着,像是走在水泥路上。
比起兄妹两的谨慎,宋君裴走得也十分快,跨着长腿步步生风,只脊背微弓,低头避开脚下的石头和从土里钻出来的蚯蚓。
一路走着,山林里潮润的土腥气和草香一齐钻进鼻中,最后停息在脑中某根神经上,形成一个特此味道的记忆点。
下次再来,又或者是在别的地方闻到这味道,那便算故地重游一回,没有相机的时候,脑子就是最好的摄影留存的地方。
宋君裴都要走到萨热脚跟的时候,萨热突然停下来转身望栖栖。
宋君裴被他猝不及防的转身弄得一怔,回神就皱起眉,顺着他视线回望,也看见了落他们几十米的栖栖和沈关观。
“小客人累了吗”
萨热折身,看样子是要去带栖栖上山,栖栖连忙摆手,“不是的。山路有点滑,我们只是怕跌倒。”
沈关观也跟着应和“对啊,萨热哥你们走你们的。我们慢点也好看看风景,不会耽误很久的。”
“这样吗”萨热收回脚,多看了会儿栖栖,最后眼神略过她和沈关观紧紧牵着的手,转身几步跟上了林姨。
宋君裴站在原地没动,他压着眼睫望了望栖栖低下去的头顶,转而瞭望起云蒸霞蔚的重重山峰。
他转身,摁亮手机,从沈关观之前发给他的第一条微信看起。
关照你裴子,你对我妹几个意思啊
jun。
关照你我警告你别碰我妹妹,你要伤害栖栖的话,我们别说兄弟没得做,我还能把你打残。
jun栖栖很可爱,不是我也会有别人喜欢她的。
关照你这些人里,你觉得栖栖第一个排除谁
宋君裴眸光锁定在那几个字上,耳边传来栖栖和沈关观谈笑的声音。
拇指长按,他删除了自己的那条回复我知道是我。
眼不见为净。
他怎么会知道栖栖的想法呢。
宋君裴继续往下滑看,眼睛像是蒙上一层自欺欺人的黑纱,他挑着沈关观的回复看。
栖栖的未来一片光明,你自己有心理缺陷还有一个可怕的老妈。别怪兄弟嘴臭,但你确实配不上栖栖。
你既然想要好好学中医,那就在梦想成真之前,不要天天筹划你的爱情三十六计。
熄屏。
宋君裴的左手腕抖了下。
当时他和沈关观剑拔弩张地要打起来,他冲锋衣上的链扣划伤沈关观的下颚,沈关观瞥了眼他的冲锋衣,立刻冷静下来,对他讥笑“宋君裴,你他妈问问你自己干净吗还喜欢白滚蛋。”
宋君裴握住战栗作痛的左手腕,抬头跟上萨热。
终于到了地方,是一片桦树林。
萨热看到栖栖的身影,松口气,走过来帮沈关观的雨衣放到一旁,又将捡了已经有小半篓蘑菇的背篓给沈关观。
“上山前听你们说想捡菌子讨林姨开心。喏,这里面是我捡的牛肝菌,品质都很好,你们照着这个样子捡就行。”
栖栖往背篓里一看,全是盘子大小的牛肝菌,橘黄偏红,还有几个圆润可爱的鸡蛋菌。
栖栖很惊喜,对萨热连连道谢。
萨热摆摆手,“不用客气。你们不要捡太满,篓子超重的话你们不好背的。”
沈关观背上背篓,答应。
结果他越捡越得趣,到最后背篓里满满当当的都是牛肝菌和其他菌菇。
就这样背着还没有感觉,等到下山的时候,沈关观只觉得背带勒进肉里,走一步都疼得斯哈抽气。
林姨往沈关观背篓里一瞅,严肃沉默的脸庞就展出笑来,她抖开雨衣,指着那些牛肝菌,用下巴点点。
沈关观和栖栖明白林姨的意思,拿雨衣卸了点篓里的菌子。
栖栖抱着沉重的雨衣,让其他人先走过去。
下山路只会比上山更难,栖栖一步一停,走得尤其慢。
宋君裴单手抱菌,空出一只手想帮栖栖提雨衣。
雨衣虽重,但也不是提不动。
栖栖摇头拒绝,“君裴哥,你手伤还没好,就不麻烦你了。”
宋君裴慢慢地收回手,“那栖栖小心点。”
他特意到栖栖身后,低眼踩着她的脚印走。
林风吹过两人之间的空隙,栖栖勉力回头,对宋君裴说了声谢谢。
宋君裴喉结攒动一下,“嗯。”
他的声音消散在风里,栖栖加快脚步追上沈关观,跑到哥哥身边歪头对他清甜地笑起来。
途中有些磕磕绊绊,也总算是安全返回。
栖栖和哥哥向林姨学了一遍怎么洗晒牛肝菌后,兄妹俩摩拳擦掌,对颇浩大的工程蠢蠢欲动。
“林姨林姨我和哥哥来帮您您就去歇着吧。”
栖栖晃着林姨的手臂,对这个年龄能当自己妈妈的女人很亲切。
林姨有些别扭,她别过脸去,胡乱点下头。
“林姨你太好啦谢谢林姨”
栖栖亲亲热热地抱了抱林姨,感到林姨的不自在就笑着抱得更紧。
林姨没有孩子,她一个哑巴女人在山脚下经营着连广告牌都没有的石锅鸡店,过得很是清寂。
她平时交往较多的就属萨热,萨热那小子和栖栖眼神都差不多透澈,但不会像栖栖这个小姑娘一样,抱着她手然后嘴里甜甜地喊她姨。
林姨僵硬地伸出粗糙的手,迟缓地拍了下栖栖单薄的背。
真瘦,马上石锅鸡让小姑娘多吃点。
林姨不能说话,只是眼神倏然就柔和下来,她伸出两根粗短发裂的手指,将栖栖额头的乱发顺顺抹到耳后去。
“啊、啊。”
她把长凳搬来,萨热走到林姨身边,对栖栖解释说“林姨想让小客人和你哥哥累了就坐长凳上歇歇。”
栖栖眼睛弯得像新月,“林姨真好。”
真好的林姨挠挠脸,进去给大家做石锅鸡了。
栖栖看着她已经佝偻的背影,像是看见自己曾经蜷缩在黑暗里的样子。
她摇摇头,暗笑为什么这样想,林姨才不像她呢。
林姨温柔沉默,而她只懂得沉默。
“栖栖,来帮忙”
“来了来了。”
听到哥哥的喊声,栖栖像讨食的小兽一样立刻跑了过去。
宋君裴去重新包扎伤口,萨热看着栖栖晒得没问题,也进屋帮他。
等把牛肝菌洗完晒好,栖栖和哥哥坐在长凳上,张望远峰青黛和缥缈云霞。
栖栖撑着脸,指着山头的一串霞云问哥哥“哥,你看这些云像不像裙子上的碎花。”
沈关观两手搭在后脑上,两腿交叠,眯眼往栖栖指的地方瞅,“不像,我觉得像栖栖的头发。”
“哥哥你胡说,我的头发没有这个颜色。”
“又没有说颜色呢,哥说的是云的走势一缕缕的,不像头发像什么”
“好像也是奥,哥哥你好厉害。”
“那是。”
看云看山看了些时间,萨热出来叫两人进去吃饭。
桌上一共四份石锅鸡,还没走近就闻到鲜香的鸡汤味。
鸡是本地鸡,锅里放有许多手掌参和时令蔬菜还有刚采的菌菇。
忙活了一上午,再疲惫的身体也能在喝完一锅鲜美的鸡汤后活力四射。
饭后,栖栖帮林姨刷碗,沈关观抢着帮林姨收拾厨房里的垃圾。
林姨被按在凳子上不给动手,她看着两个小孩为帮她干活争前恐后的模样,笑得褶子加深。
她突然羡慕起沈爸沈妈来,有这两个小孩在家里,那得幸福到什么地步。
尤其是栖栖,明丽的笑容能让人心化了去。
又陪林姨玩了段时间,临近傍晚的时候,天空突变魔幻。
云层大开大合,日落橘黄的光线在云层里穿射,配合乌云起伏,风雨欲来的征兆像铁般压在眼帘上。
萨热拿起脖里挂着的相机,将天空和山峰一齐定格。
镜头转换,栖栖被骤风吹乱的黑发绕了一缕贴在水润的唇边,白嫩的指尖触及黑发,两只透亮的黑眸莹润地仰望着天边的日落。
“她美得像仓央嘉措诗里的少女。”
萨热喃喃,对着栖栖拍下一张又一张不同情态的照片。
有仰面看云的,有侧脸低笑的,也有察觉到镜头存在从而笑向萨热的。
萨热放下相机,灰瞳里映着卷合的乌云和栖栖的笑靥。
哗然大乱,纤长的黑睫盖着下眼睑不断颤动,琉璃般漂亮的灰蓝眼珠满是盈盈水色。
对美丽的敏感,如同普通人被针刺了般,想试探极限又恐惧将到的疼痛。
萨热盖上相机,他这次不用相机呈现对美丽的痴恋。
他颤着眼珠,用那双迷人的眼睛长久地注视着栖栖。
在藏地,一切美好可爱的花朵其实都可以称作格桑花。
以前萨热心里有无数朵这样的格桑花。
现在不一样了。
命运般的相遇叫他只剩下眼前这一朵。
“萨热哥,要下雨了,我们要回去吗”
栖栖在萨热眼前晃了晃白嫩的掌心,面容舒展,唇瓣一张一合。
萨热就听见了仓央嘉措的诗被栖栖唱着,每个字都像花蜜一样流淌进他的心里。
“不,我们等雨停。马上去鲁寺看双虹。”
萨热在心底重复,雨停就是双虹,诸佛在上,请一定要允准我这个小小的请求。
他想看格桑花在双虹之下的光彩。
那一定是比双虹还耀眼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