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煌行渊位于最深层的魔域,四周群山环绕,山崖不知几百仗高,直插云霄,草木常年青翠欲滴,周遭山上竹林茂密,怪石嶙峋,因为林子深湿气重,常年雾气环绕,令人分不清今夕何夕,此地何地,即便此地土生土长的人也会绕糊涂,更不必说各崖顶都被擅长诡阵的魔修布置了阵法,若是没有常年进出此地的人领路纵使大罗神仙也得陷在这鬼打墙中。
这是小眉不知道第几次被抓回来,抓她的还是同一个人,青年一身黑衣,身高腿长,个子比她高出很多,从她的身后探过头去笑她:“你跑不掉的,我说了,你不信。”
他身形看着很不错,颇有一派青年人的潇洒挺拔,但一张脸却生得很普通,下半张脸甚至丑陋,从鼻梁以下如同被火灼烧过,留下的疤痕狰狞臃肿,笑起来时眼睛熠熠生光,疤痕却越发可怖。
他毫不意外地看到她神情冷漠地看他。
蓬法见她虽然不说话但一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样子,明明比他矮小很多,却抬起尖尖的下颚,耷拉着眼皮看自己。
他这样看过去能看到她漆黑的睫毛,在嫩白的如同脂膏的肌肤上显得根根分明,末尾还有小小的上翘,随着主人眨眼而颤动,再往下是花汁酒一样的醴艳的唇,嘴角也向下耷拉着,她和她对视,大而澄明的眼珠中黑白分明,是孩子一般的清透眼珠,其中分明带着不满和不屑。
蓬法不知出于什么心里被这小小的不屑戳到了,他心中一动,笑眯眯道:“女的都长你这样吗?”
魔域很少有女人,煌行渊作为魔宫的坐落处,大魔云集,更是没有女人了。蓬法甚至没见过女人,他用一根细细的捆仙绳拴着她的手腕牵着她,见她走在前方,腰细四肢也细,身姿极为窈窕,偶尔望过来的脸清媚鲜妍。
小眉懒得搭理这个乡巴佬。
魔君的青乌宫在最深处,小眉一路走来发梢都被湿漉漉的山岚打湿了,等到走到此地,蓬法将捆仙绳解开,仰视美轮美奂的魔宫,问她道:“魔君是你兄长,他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要逃跑?”
小眉被他烦了一路,被解开后就回头狠狠推了他一把,头也不回地进去了。
数个月前她搞不懂魔修为什么要跟师尊换自己,但听说过魔修会四处寻找体质利于他们修行的凡人和仙门弟子,将他们杀害炼制灵丹宝药,此类耸人听闻的事传得到处都是,因此她被白玉带回来时也觉得自己就要到此为止了,却不想等着她的不是屠刀也不是魔修诡谲残忍的功法,而是青乌宫内数不清的牌位。
估计谁也想不到,让修真界闻风丧胆却无可奈何的魔君会寝宫中有一间灵堂,摆放了全家上下上百人的排位,香桌上摆放了整整一排的香炉,其中的长香还在燃着,薄薄的烟缓缓升起,显得那点点火光越发鲜红,昏暗的室内,仿佛一双双眼睛,仿佛沉默而尖锐的注视。
小眉没想到白玉会是魔君宋和碧,或者说没想到魔君会亲自装作护法去天华只为了把自己弄来。
宋和碧按着她给供桌上的上百牌位磕了头,用仿佛讲别人的故事一般平淡无波的语气诉说当年宋家的事,他讲了他们父母的琴瑟和鸣,讲了父亲很爱书画,母亲很爱前街一家铺子的胭脂,讲她是父亲老来子,小时候总是缠着他抱自己买桂花糖吃,还讲了后来宋家后来突遭横祸……
讲了好多好多,说曾经的凶手都被他用各种酷刑碎尸万段,说她本该姓宋。
她惊愕而恐惧地听着这仿佛民间恐怖故事一般的往事,太过难以置信以至于有些呆愣地看着眼前男人的眼睛,恍惚间发现他的眼睛十分沉静,仿佛古井无波,与那黑沉沉密密麻麻的牌位一般没有生气。
小眉觉得如果宋家的人神魂在世,此刻大约是和宋和碧用一样的眼神看着她。
她觉得自己应该为他们难过,也为自己这个哥哥难过,可她更多的是觉得呼吸困难,仿佛正经历一场诡谲的大梦。
男人的手忽然抚摸上她的脸,她才发现原来自己正在哭,眼泪从大睁着的眼睛中稀里哗啦地落下。
真是奇怪,她难过吗?明明她也不知道。
小眉推门进去的时候,宋和碧在床边剪一枝探进来的栀子花,他人长得公子如玉,一双手却是贱的很,一棵好好的树被他剪得乱七八糟的。
她小步小步地挪到这个相处了数个月仍然觉得崭新的哥哥身前,垂着头不说话。
宋和碧将那长柄银剪刀随手扔掉,他面相是有些寡淡的美,这种面相面无表情地冷冷注视着人时格外无情而渗人,小眉被他化作的少年白玉瞪过,因此每每做错了事都不敢和他注视,但他并没有凶她,他就仿佛不知道她刚试图逃跑被抓回来一样,回过头来向她露出笑容,这样的人弯着眼睛笑起来也有种清风拂面的温柔感。
他亲密地轻轻拥了她一下,轻声道:“北面送来了一些新的布料,我让人给你做了新衣裳,走,去瞧瞧。”
小眉怂怂地跟着他。
即使已经见识过好几次,小眉还是会被眼前一眼望不过来的新衣闪到眼睛,轻丝皎纱或绫罗刺绣应有尽有,绚丽夺目地仿佛把天边的晚霞剪了下来。
仙修讲究寡欲,而魔修显然不是,小眉觉得自己迄今为止收到的衣服哪怕一个时辰换一套也不知要穿到猴年马月。而且不仅是衣服,首饰绮罗亦或者点心香料,数不清地送过来,她若是不要便扔掉,送来新的,刚开始的那段时间甚至因为她数次想要逃走而打算大兴土木,为她兴建新的宫宇,小眉不知道这要多少钱,但这在任何地方都称得上穷奢极欲。
宋和碧挑来一件鹅黄小披肩搭在她的身上,长指在她的给她系上领子,领子上带着一圈柔软的鸟绒,软软地贴在女孩的脸颊上,勾画出精致而和缓的脸部线条,越发显得那张稠丽而微圆的脸带着绵绵的孩子气。
小眉望着俯视她的男人,小声道:“魔君……”
男人的动作一顿,她连忙换了个称呼:“哥哥。”
宋和碧看着她的眼中有细碎而熠熠的光,“小眉不想在这里住吗?我带你换个地方怎么样?”
小眉一听就知道他兴建宫宇的心又起,于是连忙表示自己住的很好,一点也不想搬动。
他虽然一副不将她往外跑当回事的样子,但显然还是心中难过的,好不容易哄好了他,临走时小眉觉得无论他信不信还是有必要跟他解释,于是犹豫着回头,小声道:“我这次没想逃跑,我……只是想去玩。”
刚来时她不能接受这一切,无论是师尊的抛弃、和段殷的分离还是这恐怖的过往,她想回去质问师尊,的确计划并实施过几次逃跑,当然没有一次成功。
后来时间一天天过去,冬日过去,春天来到,小眉也没能等到师尊,而她无论是哭闹还是独自逃跑都没用,于是也渐渐地认清现实。
她不是不知道宋和碧对她好,只是这一切都有些荒谬,换做任何一个人都难以接受。
她不知道宋和碧信不信,只见他沉默一瞬后轻轻点了下头。
煌行渊地处极南,此时不过初春却已经百花齐放,有些高大的树上还结了果子,小小的鲜嫩欲滴,颜色却鲜红诱人。
小眉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觊觎已久,今日从青乌宫出来便不管不顾地上去摘了很多,她熟练地坐在粗壮的枝干上,满怀希望地咬了一口,随后就吐了。
一个侍从从树底下走过,正到处寻找自己的新主子,他不敢喊叫,生怕被人知道主子又丢了。只能暗自祈祷她不是逃跑了。
等到他心慌意乱地走到树底下,忽然一小东西从空中飞来,侍从来不及躲被砸了个正着,他愣了下,一抬头恰好看到树上的人,当即大喜过望:“主子,你下来,你怎么在这,吓死小的了。”
小眉穿着那件鹅黄的轻纱小披肩从树上轻巧地跳下来,行动间很轻盈,仿佛小团雀。
小方向她谄媚笑,“主子你真厉害,像小鸟。”
小眉觉得这个夸赞有点怪异,但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想骂他但是又怕他以后不愿意和自己玩了,她在此地只有小方敢和她玩。
回去的路上她发现小方一直盯着她的披肩看,于是以己度人,以为他喜欢那柔软的鸟绒,便大方地揪下几撮来送给他。
小方以为她不喜欢才折磨那披肩,哪成想她是要送给自己,当即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不敢接。
小眉见他吓得脸都白了,也没有了兴趣,这之后的路上,小方一直落后她几步跟在她背后,再不敢跟她说话。
见到她的人都瑟缩着向她行礼,她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偌大的煌行渊,有种被整个世界排斥在外的感觉。
小方跟在她身后偷偷看她,见她一脸无聊,想跟她说句话又怕她又要送什么东西魔君的给自己,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了,两大步上前想逗她开心的时候却差点装在小主子身上。
小方连连刹住脚,发现她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正望着一个地方出神。
他跟着望过去,见到是一群穿着崭新仆从衣裳的青年,其中有一个身形格外风流俊秀,单看背影便能想象到他俊美的脸,小方瞬间心下了然,主子这是年纪大了,知道慕艾了,他嘿嘿笑道:“主子,你看什么呢?”
小眉回过神来,揪着他的胳膊问:“他们是谁?”
小方笑眯眯:“看穿着是新来的仆从,主子你喜欢啊?”
“哦,这样啊……”眼中的光瞬间暗了下来,她又向那边投去一眼,嘴唇翕动了下,喃喃道:“我不喜欢,我只是想……”
“啊,你想谁?”小方疑惑道。
“没……没想谁。”
还算平淡的日子过了没几日,小眉从被窝里醒来时忽然发现伺候她的人换了,每日给她端水的小方不见了,变成了一个陌生的面孔。
不仅是他,所有伺候她的人都被换掉了,她好不容易熟悉的人一夜间都消失了。
她叫住端水的仆从,“原来的人呢?你是谁?”
仆从很怕她,瑟缩着低着头道:“蓬法大人说您这里的人给您出馊主意,让小的来伺候您……”
“他胡说八道,小方什么时候出馊主意了!”
仆从不敢说话,端着盆子躬着身体。
小眉怒从心中起,知道蓬法这是犯了老毛病了,第一批伺候她的人也是这样被他换掉了,他好像看不惯有人和自己玩得来。
蓬法是左护法的徒弟,属于小护法,宋和碧因为她跑过好几次特意让他看着自己,他便拿着鸡毛当令箭。
小眉知道他看自己看的结实,哥哥不会同意让他从自己身边滚蛋的,但她受不了这气。
她暗自思索,决定狠狠报复他。
一整日之后,是花汤池最热的时间,此地是天然温泉,灵气充沛,蓬法很喜欢在这个地方浸泡。
小眉没带一个人,独自一人赶到的时候就远远地看到池子边的青石台上摆放着几件衣服,而蒸腾的水其中,蓬法狰狞的半张脸若隐若现。
她屏气凝神,手里捏着的是一整包用小包袱包裹的藿蠋,一条条虫肥壮而带毛,是她用一天的功夫捉到的。
此时四周极为寂静,蓬法应当在运功,煌行渊几乎没人敢打扰他,他当然是心无旁骛毫无防备。
等到距离正合适,小眉倏地抬起手,然而藿蠋还未飞出,一只大而有力的手忽然从身后握住了她的手腕,她一惊,还未反应过来,那一整包藿蠋就被身后的人拿走,随后势不可挡地飞向花汤池中的蓬法。
“啊——操!是谁!”
小眉被身后的人拉着飞速窜逃,她迷茫地望向这个替天行道的勇人。
勇人像是比她大不了多少的样子,刚步入青年的模样,穿着一身仆从的黑衣。他也望向她,鸦羽般的长发被带起的风吹到脸上,一张脸长得让人过目就忘,毫无特点,但看向她的眼神却极澄澈温柔,阳光被树叶打碎,落在他的眼珠中,粼粼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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