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这些道理也是徐静依之后才悟过来的,她悟出来时,自己母亲身子已大不如从前。
大夫说,娘这是忧思成疾,已伤了根本。
所以,如今既一切还来得及,她就一定要力挽狂澜。劝母亲早日从那片阴霾中走出来,然后好好去过自己的日子。余生还长,没必要一直困在过去,迟迟都不肯走出来。
人总得要往前看的。
袁氏倒从没想过这些,突然听到女儿的这些说法,她怔得一愣。
久久之后,才反应过来要问女儿一句。
“静儿你这话是何意”
袁氏生性单纯,生在小富之家,出嫁前过的也是无忧无虑的日子,从未为什么事发愁过。她和徐世立也是两小无猜的感情,之后徐家哪怕凭着从龙之功发迹了,也没丝毫怠慢过这个儿媳。相反,徐家二老拿袁氏可以说是当亲闺女一样待。
袁氏这样阅历的人,同柳氏那种战火中九死一生逃出命来的人不一样。那样的人,曾历过生死,知道生的难能可贵,所以,他们会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
徐静依后来也算是历过些事、饱尝过人生酸苦的人了,所以,对很多事情,她颇有些感悟。
“娘,您不要觉得是柳氏变了,或许她刚进府时就是这样心性的人呢只是开始装得好,后来不装了而已。”徐静依不愿以恶意去揣摩人心,但柳氏的确让她对人性有了新的认识。
她想杀人于无形,她绝对不会让她得逞的。
“娘,您好好想想,她是在外头漂泊吃过战火的人,乱世中能活下来的,又有几个不是有些手段的虽然她每回都在您面前哭诉,扮柔弱装可怜,但她心里真正是怎么想的,您知道吗一个人是否真的悔过了,要论迹不论心,嘴里说的好听不算,得做的好看才算。”
“您想想,哪回她在您跟前下跪一回、认过一回错后,爹爹不是更偏疼她几分了所以她回回的哭哭啼啼,下跪认错,所求又是什么呢。”
袁氏绝不会想得这么深,以前的徐静依也不会想到这些。说到底,她们母女二人还是心性太过纯善了些,从不知道外面世界的人心险恶。
如今的徐静依能看透这些,也是因为她多活了那两年。那两年里,柳氏越发坐不住,怂恿着徐淑依帮她一起气母亲。她真是好深的城府,一招攻心计打得母亲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其妄为。
袁氏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是她看错了柳氏,但却没想过柳氏心思竟会比她想象中还要恶毒。
静儿是她亲闺女,又同她是一条心,静儿她肯定不会骗自己的。她说柳氏是这样的人,那么多半就是了。
“那娘该怎么做静儿,娘该怎么办是好。”袁氏焦急,开始六神无主起来。
徐静依如今就是自己母亲最坚强的后盾,这种时候,她肯定会尽力安慰母亲,然后给母亲出谋划策。
“娘,没有什么好怕的,您别怕。”徐静依伸手去握住袁氏手,给予她足够的安慰和安全感,“其实最可怕的事是我们看不透一个人,最怕我们拿那个人当亲人、当知己,可人家却暗中蛰伏着要害我们。如今既看出了柳氏就是这种心狠手辣之人,那就不怕她了。娘只要记得,日后不论她做任何事、说任何话,都不要真的信她。娘可以同她周旋,和她虚以委蛇,但绝不能再被她装出来的所谓善良和可怜欺骗到,绝不能再走心。”
“嗯,娘记住了。”袁氏真似个孩子一般,将女儿所说的每一个字都牢记在了心中。
徐静依沉默了会儿后,又问母亲“娘,若爹愿意回一回头,日后待您同柳氏一样好,您还愿意原谅他吗”
“不可能”袁氏想都没想,就一口否决了,“便是他日后也负了柳氏,再回头一心一意待我,我也是不能原谅他的。何况是何况是要我和那柳氏平分秋色。”几句话说得咬牙切齿,足见当年感情有多深,如今对他的恨就有多深。
徐静依足够了解母亲,她猜的也是父母再回了不头了。往往爱的越纯粹,一旦被伤了,越不容易回头。
其实她也希望母亲可以不再回头,父亲这样伤害了她,她也不希望自己母亲此后一生都受着委屈。若可以,她希望她能够狠绝一些,可以多为自己的利益考虑,而不是成日里为情情爱爱所羁绊。
徐静依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慢慢对母亲说“但娘您要知道,柳氏如今有啸哥儿在,而啸哥儿又是独苗苗,除非她犯了什么大错,否则她这辈子后半生算是有倚仗了。这样一来,她不必做别的,就只熬时间的话,只要她活得够长久,日后也是赢了的。”
待几十年后侯府里是徐啸当家做主,那时候还能有母亲的好日子过吗
柳氏心思毒辣,如今尚且都能将母亲玩弄于股掌中,何况日后她的儿子是一府之主呢
这些长远的问题,徐静依是必须要帮母亲考虑到,然后一一解决的。
袁氏目光倏尔黯淡下去,她伤神道“难道你想我原谅你父亲,和他再生一个吗”
“不”徐静依摇头,“女儿是想着,既然父亲一直都劝您大度些,可以接受了柳氏,那您何不索性更大度些呢”
袁氏一时未能明白女儿意思,木然转了目光朝她望来。
徐静依双手始终抚在母亲肩上,以示安慰。对上母亲疑惑的目光,她继续道“爹爹当年和娘您那么深的感情,都能被柳氏横插一脚进来,可见他并非专情之人。既您和他已回不到过去,又何必日日看着他同柳氏恩恩爱爱的。女儿的意思是,咱们徐家子嗣单薄,为后代子息着想,娘您可以好好的帮爹爹多物色几个年轻貌美的姨娘。日后但凡她们中的谁诞下男嗣,都记在您的名下。这样一来,您有个儿子常伴膝下,一来晚年可有保障,二则,也可同徐啸一较高下,日后这个家未必就是徐啸说了算。”
只要不是徐啸当家做主,那么柳氏就休想挟天子以令诸侯。
袁氏久久都未再有回音,她默默起身,缓步移去了窗边。伸手慢慢打开了窗户,立刻一阵凉意迎面而来。
望着窗外的秋意萧条,就好像想到了她同徐世立的感情一样。
再回不去了,他们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回到最初。既他早不是当年的那个少年郎,她又何必再一直困在过去迟迟不肯往前走呢
她心中的少年郎早死在了多年前,如今她的丈夫,只是这偌大侯府的世子爷。
静儿说的对,既然都已经有了一个柳氏,又何必介意再多几个呢
他不是说自己不贤德么,那就贤德给他看。侯府里子息单薄,那柳氏也不比自己年轻几岁,怕早也不能再生了,这个时候她以繁衍后代为由为他纳妾,想谁也不会说一个“不”字。
甚至,都还得赞她一句贤淑。
想通后,袁氏便回身看向女儿道“娘听你的。”
徐静依说“娘可外头物色一个身世清白的好人家女儿进门来为妾,这样一来,身份上也压了柳氏一头。日后若她再诞下一儿半女,在侯府里未必不可取柳氏而代之。”
“但娘您要一早同她说好了,日后若诞下女儿,由她自己养着,若生下儿子来,长子需得养在您膝下。她若是个有福气的,能有子嗣缘,除了长子外,其余也都由她自己教养。”
徐静依也知道,要想长长久久的合作,不可能一再欺负了人去。只留一个长子记在名下,不要她其它的孩子,她但凡是个聪明人,都不会拒绝的。
袁氏冲女儿轻轻点了点头,目光十分坚定。
既然这个主意是她提的,又是为了母亲好,徐静依不可能之后就不管了。所以她说“母亲日后每走一步,不妨都差派个人来告诉我一声,我也会常回家来看您,所以,您不必担心,也别害怕。那柳氏也不是无所不能的,不怕她长盛不衰。”
其实徐静依本来还想再说一说徐淑依的事的,但又觉得徐淑依同柳氏到底不一样。娘恨柳氏,但徐淑依毕竟也是她亲女儿,她一时未必听得进去劝。若弄不好,可能还会适得其反。
来日方长,日后总有的是时间。
徐静依只字没提徐淑依,袁氏也没提。母女二人谈好柳氏的事后,袁氏便笑问“你老实同娘说,你和女婿到底怎样”
如今再提起顾容庭来,徐静依已经完全将他当成一个搭伙过日子的人了,所以便不会有前世的那种厌恶和反抗的情绪。
她此刻脸上笑容和煦且自然,一看就不是装出来的。
“还不错。”徐静依也没有刻意说得很好,那样反而显假,她就正常道,“抛开身份地位不谈,旁的倒都挺好的。”
袁氏认真看着女儿,见她脸上的笑不是装出来的后,她也就放心了。
“姑爷出身低也有出身低的好,日后有侯府给你做倚仗,你在夫家日子会好过许多。”
徐静依点头,应道“顾家虽是市井商贾人家,但都为人十分厚道。婆婆嫂嫂也是温厚人,她们对我很照顾。”
袁氏拉着女儿手说“那这是你的福气。”也劝女儿,“不要太在意门第了,其实论起来,二十年前咱们徐家不也是普普通通的小门小户吗只是你祖父跟着今上发迹了,这才有了咱们的富贵日子。但人不能忘本,咱们祖上也只是小富之家,不能如今发达了,就不承认自己的出身。”
徐静依没经过乱世,她生下来便是侯府千金,所以不太能过得了苦日子。但母亲说的这些道理,她还是懂的。
而且前世嫌弃顾容庭,也不是因为顾家门第低,更多的还是不甘心吧。婚事说换就换,且她之后还那样被徐淑依踩在脚下。
这会儿她是很认真的把母亲所言听进去的,她郑重点头说“娘放心,女儿一切都明白的。”
留在侯府用了午食,之后又陪母亲说了会儿话,然后便打道回府了。
袁氏一路送女儿到前院去,亲自将女儿手送到顾容庭手中,然后恳切说“我女儿就交给你照顾了。”
顾容庭侧头看了身边娇妻一眼,之后目光转到跟前岳母身上来,他攥紧了掌心,将那葇荑紧紧包握住。
他微颔首,郑重承诺“还请岳母放心,小婿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