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迟哥,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挺蠢的啊”
毫无征兆的一句。
迟未烋一愣,偏头望进少年正仰头望天的侧脸,半边掩在被扬起的鬓发后,半边隐在风里。
“怎么突然这么问”
“就感觉我总是在惹麻烦。”
蒋琮低头,后颈凸起的棘突棱角锋利到伶仃。
“昨天我哥是不是对你发火了”
迟未烋“”
“我知道爸在逼哥卖股份,都是因为我,才会让他迁怒到你,还有今天和何榷的谈判也是。如果我没有傻乎乎地去帮何氏做担保,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这不是你的错。”
蒋琮怔怔地回头,仿佛没听清。
望着少年微微发红的眼尾,迟未烋的声音缓慢而坚定。
“何氏敢动蒋氏不可能是一时兴起,你不会是起因。”
“那我也算帮凶,不是吗”
“是。”
迟未烋应得毫不犹豫。
蒋琮又愣住了。
迟未烋问他“你怕承担责任吗”
蒋琮摇头。
“想要弥补吗”
点头。
“那就去承担和弥补。”迟未烋说,“后悔你是81岁才该干的事。”
18岁的少年眸底总是有光的。
他们可以为一件事低到尘埃,被点燃也往往只用瞬息。
小鹿般的眸子霎时亮起,蒋琮说“迟哥,我明白了”
迟未烋报以微笑,却又不禁被对方亮如星子的眸光灼烧。
蒋琮没有说中他的痛处。
可迟未烋能懂。
18岁
正是见风是风、见雨是雨的年纪。
他也曾是少年,他也曾无坚不摧只是现在不是了。
但没事的。
你看,
他懂那么多道理,活得一团糟却还是能给别人指引。
81也还远着呢。
迟未烋想
或许有那么一天就一天。
他能等到一场雨停。
南城还是落了雨。
不大,淅淅沥沥,但很凉很冰。
蒋琮受不住风寒早早地回了大厅,迟未烋站在廊下看了半晌雨,忽然想起自己的手机还没开机。
他怕赶不及谈判的人归来,便以最快的速度上楼去拿充电器。
13楼。
拿房卡解锁,迟未烋刚想带上门,便感觉房门被某样东西抵住了。
腹诽着回头,他在看清来者的瞬息心跳一停。
镜片后的桃花目中眼波流转,咫尺之近的人笑容漂亮秀气。
“又见面了,未烋。”
迟未烋几乎是被何榷推进房间的。
他的挣扎太晚,等回过神,身后人早已把门反手摁紧,用身体把他挡在了墙角相交的狭窄空间里。
“何榷”
迟未烋立马把手臂横到两人中间。
“你怎么会在这”
“别紧张。”何榷仍是弯着眉眼,语调慵懒随意,“就是来看看你。”
迟未烋一字一顿“走开。”
恣意回游的目光最终落在眼前人的唇角,何榷举起双手退后几步,喉结一下滑动。
“说真的。”他咋舌,“我还挺想听你骂滚的。”
“”迟未烋字沉着脸念了声。
何榷大笑“你还真会发扬成人之美。”
迟未烋说“所以你应该让这个字发挥意义。”
弦外之音不言而喻。
但何榷却已经大摇大摆地走到房间中的沙发上坐下。
“这么急赶我走做什么”
目光在迟未烋身上兜了个来回,须臾他做恍然大悟状“噢”了声。
“怕蒋延发现是吧没事儿,就是他让我来找你的你应该知道他弟弟和我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吧”
迟未烋“”
“他和蒋老头儿想劝何氏收手,我说可以,但有一个条件。”
说到这儿,何榷向他抛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不猜猜我提了什么吗和你有关哦。”
迟未烋无声皱眉,双拳攥紧。
“不猜我就直接开奖喽。”
笑望过去,何榷冲他做了个口型。
很清楚的两个字
睡你。
迟未烋霎时僵在了原地。
而这时,何榷又说“他们没否定。”
迟未烋又想起了多年前那个恶劣的玩笑。
他是孤儿,不知年岁,不知生辰。
孤儿院里7岁的孩子最多,所以他也说自己同龄;
大人总说人们在新年最欢喜,所以他便把生日定在除夕。
苏城在迟未烋18岁那年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
那天恰好是年初一。
蒋延要去走亲访友,迟未烋却没这个顾虑。
何榷出现时他正和一堆揉着雪的毛球窝着、坐在院子的廊檐下等人。
“呦。”
这人看到他就笑着来了句。
“看门呢。”
迟未烋没接茬,低声应了句“蒋延不在。”
何榷看看他坐的位置,哂了声“就这么想让他一眼看到你啊”,旋即便问昨天是不是他生日。
“是。”
“18岁”
“对。”
“成人了啊。”何榷的表情很微妙,“那你给蒋延送礼物了吗”
“没有。”迟未烋顷刻局促起来,“是有这个习俗吗”
“倒也不是。”何榷说,“但成人总得有点仪式感吧。”
迟未烋偏头想了想。
昨天,蒋延送了自己三句话
“新年快乐”、“生日快乐”和“成人快乐”。
而他却只还了一句“谢谢”。
是不妥
于是,迟未烋问他,那我该送什么呢
何榷笑着说,我看你什么也没有,不如就把自己送给他吧。
迟未烋当时没听懂。
何榷便说,那你看好了,我来演示下。
何榷吻了迟未烋的唇。
当对方大笑着偏开头,转身说“你养的这个小门童真有意思”时,他才发现蒋延就站在自己面前的那片风雪里。
迟未烋的脑子一下子全空了。
雪还在下。
众生默然。
可他却在风里听到了雷鸣。
望着何榷起身,迟未烋只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说的是真的吗”
何榷步步逼近“你可以给蒋延打个电话。”
迟未烋没应声,面无表情地把手放上皮带。
“你做什么”
何榷反而怔住了。
“你不是要来吗”迟未烋淡淡道,“我配合你。”
瞪了他能有十秒,何榷才咬牙骂了声“艹”,几步上前一下把他掀翻在床。
“只要能保他,你就什么都能做,是吧蒋延到底是给你灌了什么**药,能让你他妈的这么死心塌地”
“”
迟未烋两眼空空地望着天花板,忽然听到了同当年一般撼天动地的雷鸣。
他从不需要别人催眠,就能自己醉在雨中雪里。
“知道蒋延为什么从来不睡别人吗”
眸底的讥讽几欲溢出,何榷一把扯下他的外套。
迟未烋静静地看着这个俨然发了疯的人又去撕他的衬衣。
“因为他怕会在别人身上留下自己的东西这世上最恶心的就是甩不掉的垃圾蒋延就是这样一个人”
何榷的嗓子吼哑了。
“迟未烋,你还不懂吗就算你做得再多,在蒋家人眼里也他妈不过是条忠诚的看门狗这世界上根本没人爱你”
“他这么对你,你凭什么要留在他身边凭什么要拒绝我凭什”
“滚开。”
字正腔圆的一句。
何榷的声音戛然而止。
迟未烋没低头,却知道一定有一个人正站在不远处那道白亮的灯光中。
就像站在雪里。
“就凭他是我养大的。”
“你算个屁。”
“答应你的是老头,不是我。”
蒋延的每个字都冷得仿佛出声即凝,目光亦如冰。
“姓何的,我给你三秒钟,滚出去。”
何榷“”
迟未烋竟然从这个人的眼中捕捉到了刹那笑意。
蒋延“三”
“不换了”
何榷打断他。
“不换。”
“行呗。”
一脸坦然加载完毕,何榷翻身下床。
“喏,人还你。”
他甚至还想附身帮迟未烋去拉被扯开的衣襟。
“啪”
蒋延过来一把拍开了他的手。
后来两人又说了什么,迟未烋没听清。
他只知道蒋延在何榷转身的一刹就用被子包住自己,然后一直凑在他耳边说“对不起”。
迟未烋最终没能把那个字说得跟别人一样掷地有声。
但至少他说出来了。
尾音微颤
“滚。”
蒋延是想发火的。
迟未烋看出来了。
他几乎是望着着对方颈间的青筋暴起又偃息。
“我去楼下找过你,蒋琮说你上来了。”
蒋延的声音很轻。
他想抱迟未烋,却又在即将触上被子的一瞬如被烫到般缩回手臂。
“是我来晚了,对不起”
“蒋延。”
迟未烋唤。
“嗯,我在呢。”
蒋延立马又凑近。
“我不干净了。”
“何榷不是没碰你吗”
“”
“没事的。”只听蒋延柔声道,“我养的,不管怎样我都要你。”
“是吗”
迟未烋轻喃。
恍如梦呢。
蒋延说
“你知道的,老头儿有病。”
“公司的事我会解决,就算拼个两败俱伤,我也绝不会拿你去赌输赢。”
“何榷胡诌成性,但我不会骗你。”
蒋延一共抬过五次手。
迟未烋数好的。
始终念着不弃的人怀抱从不落定。
他矛盾得就像自己
坚不可摧时,眼里的光留不住;遍体鳞伤时,心尖的血淌不停;
哪怕明知对方要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他还是会说“好啊,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