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看起来不像是坐标的样子。”睿修淡淡道,“你们武神宫可有什么约定俗称的暗语?”
“这……”界玄向来不喜政务,对此方面了解不深,一般都是交由武神宫的执事长老去做,此刻她有些窘迫。
“回头再考量吧。”睿修走到后方昏死过去的少年,斯贝塔处。“界玄,依你之见,菲尼克斯一族与暗曜可有勾连?啊,是了,你还不知道斯提亚王遇刺这一事。”他甩过去一卷宗。
片刻后。
“很奇怪,总感觉像是……”界玄在脑海中搜索恰当的词。
“牵线傀儡么?”
“嗯,差不多。但是……如果仅凭这个便判断菲尼克斯一族与暗曜有关系的话,未免太过草率。王族,贵族,官场,这三个联系在一起的麻烦事比比皆是。”
“你说的不无道理,可这孩子手中的剑又作何解释。既无关联,这圣剑虚影为何没有庇护菲尼克斯一族,而现在却又被这少年握在手中?”
“……”
“恐怕我们圣域也被当做棋子利用了。呵,这群家伙当真是狡猾。”睿修面向因方才战斗而残败不堪的菲尼克斯石像。“这算是报复么?”他停顿片刻,像是在找一套合适的说辞。
“五千余年前,尘世生灵所铸之神剑七星龙渊出世,而迟迟未见天选之人,也就是能够得到剑灵认可的人。之后,关于七星龙渊的归宿问题直接引发了人族与兽族的大战。自此,有了以圣域为首的人域诸国与独霸大陆南境的四兽域之分。大战期间,妖皇菲尼克斯极力阻战,却遭两域排挤。如今仔细想来,或许这位妖皇才是正确的。暗痕,恐怕自那时起便开始布局。而两域对妖皇菲尼克斯及其妻子的迫害,也许促使了菲尼克斯的转变。”睿修抚了抚斯贝塔的脸庞。“人死不得复生,除非是神迹。但妖皇菲尼克斯做到了,在圣神不知所踪的情况下,他让死去的妻子再生。”
“您是说,在那时菲尼克斯已经投靠了暗曜?”
“不好妄断,但肯定是做了件交易。”睿修木杖轻指,再召唤出一份卷轴。“这是当年菲尼克斯在裁决圣剑处立下的契约。‘承神之血降生,请裁决剑誓,弃永生灵魄’,他带回了一把裁决圣剑虚影,尔后以自己的命数为代价启动了裁决圣剑,凭圣剑强制结束了两域纷争。这在那时被传为佳话,但今日看来,这位妖皇还做了另一件事。”睿修指了指斯贝塔手中的圣剑虚影。
“裁决圣剑可断善恶,代表着平衡,是圣神所留之物,也只有七星龙渊可与它比肩。在七星龙渊出世之前,它是我们对付暗曜的唯一倚仗。暗痕不能明面上争夺七星龙渊,或许是想打造一把替代品。而这裁决圣剑是最好的模板。圣剑虚影是它的分身,其上亦存有圣剑的意志,但同样的也存有圣剑的构造,虽然我不认为暗痕那帮人能够解读神造兵器。妖皇菲尼克斯所做,若我猜测属实,他昭告天下族地内封存着圣剑虚影,恐怕不仅仅是为了威慑外敌,庇护族人那么简单。”
“所以说,那交易的内容便是为暗痕得到圣剑创造契机?”
“大致是这个意思,不过这仅是猜想。反过来说,菲尼克斯又何尝不是在提醒我们提防暗痕?只可惜这位妖皇也没有想过一族的最后是以此收场吧……五千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倒也不能随意判定菲尼克斯的成败了。再者,这孩子还活着。”他指了指斯贝塔。
“也是,至少我们抢先了一步。
”
“到也未必,谁知道暗痕那一方是否收集完了关于裁决圣剑的情报。真是让人头疼。”睿修揉了揉双眼,“先把这孩子带到裁决圣庭吧,此地不宜久留。”
界玄点了点头,背上兰清的尸体,抱起斯贝塔随睿修走入空间之门。
地宫随着他们的离去而坍塌。
……
“不……不……不!”少年眉头紧蹙,不时发出梦呓。
“没事,这孩子的伤并不是很重,就该要醒转了。”睿修拍了拍界玄的肩膀。
“根骨不错。”门口走进一汉子,许是刚刚修行完,额角还可见晶莹的汗珠。他将手中剑放到桌上,走近床边。他琥珀色的瞳仁再次掠过少年全身,好似在做一番审查。查尔·贾斯提凡·洛夫那,现任裁决圣庭庭主,很少赞许人。这大抵是他从师父洛法那接任殿主来的第一次。
“看来你的修为又精进了不少啊。”睿修捋了捋胡子。
“大长老过誉了。”查尔道,“所以两位突临此地,是为了将这孩子交给我?”
“虽说有些唐突,不过这孩子大概只能托付给你了。”界玄道,“他可以握住裁决圣剑虚影。”她神情有些凝重,“可以请你收这孩子为弟子吗?”
“……”查尔顿了顿,要知道他是历经了多少苦难才得到圣剑的认可。“他是菲尼克斯一族?”
“是。”界玄顺带将事情经过简述了一遍。
“既如此,也确实只能由我来处置了。”查尔转身拿起桌上的剑,出鞘。“裁恶!”他以手指拂过剑面,再将剑轻轻放在斯贝塔的额头。“嗯,我没问题,就要看这孩子的意愿与心性是否与我们这一脉相符了。”
“他就快醒了,你不妨再等一会,自己问问?”睿修叫住正要离去的查尔。
“不必了,这孩子与你们之间还有一段因果未结,我在这只会让它变得模糊。”查尔跨出房门,“断的干净,往后的路才好走。”
“你这小子。”睿修笑了笑,扬手关上房门,并设下禁制。
……
这是斯贝塔的心象世界,本该由他主宰,然而自那东西降临后,这世界中的一切尽数被洗白。
空洞无韵,纵是地狱也比这番景象要让人觉得舒适。
“菲尼克斯……菲尼克斯……菲尼克斯……”
斯贝塔没办法看到他,但此间确实回荡着那家伙的声音。他在呼唤斯贝塔,其声难辨阴阳,时如魑魅魍魉,时如阳春白雪,语调千变,更让人心生畏惧。
不过斯贝塔显得异常平静,既是自己打开了这扇大门,便没有退路可言。
“说吧,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斯贝塔已经做好了殒命的准备。
果不其然,这片死寂的空白之地开始震颤,斯贝塔头痛欲裂。他不再是自己心象的主人,这片界域的一切都为那家伙所掌控,即便这只是内心的幻想。那家伙是极致的毁灭,名副其实的神灵。纵使是一丝分灵出现在这心象世界,也绝不是年仅八岁的斯贝塔可以违抗的。
“哈哈哈哈……你又能做什么?”那家伙幻化出人形虚影站在斯贝塔面前,似是在上下打量斯贝塔。“当真是,羽翼尚未丰满,如同这指尖流逝的万年,总是有心无力。”
“还不够,我的神使啊,各取所需罢了。在接受最后的洗礼前,告诉我,你的愿望。这是第一道神令!”那家伙的手中多了一滴血。
妖异诡谲,但绝非阴邪。斯贝塔甚至有一种感觉,那滴血便是先祖菲尼克斯的血,可他的理性告诉他,这绝不是。先祖菲尼克斯乃圣神之血所化,岂会是这般死寂。
“……我的愿望?”
“可悲,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也罢,本座便帮你一把。”他向斯贝塔一指,尔后这心象世界竟再度呈现出色彩。
不过,斯贝塔或许更偏向先前的空白吧。毕竟遗忘至只剩空白的心,不会感到伤痛。而今,菲尼克斯一族的毁灭再度呈现在这心象世界。
当然,绝非仅是斯贝塔亲历的那部分,这是以神灵的视角所见,幕前幕后,一览无遗。
“不……不……不!”斯贝塔扑向那邪神虚影,“原来是你!我要……毁了……”
“很好。”神灵自然不会为这尚未成年的孩童所伤,不论斯贝塔怎样扑杀,都是徒劳。“不过你毁的了我么?我,即是毁灭。”他放声大笑。
“呵,难道身为神灵便可以随意玩弄众生?”斯贝塔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或许是已经无感了,竟想与这邪神好好交谈。
“既为神所创,自当为神进献一切,不是么?”暗曜轻笑,“就让我来说出你内心真正的愿望吧。你渴望的,是权。与我同等的,主宰世界的权力。”
斯贝塔沉默不语。
“以只言片语号令天下,此之谓权。以排山倒海之势震慑四方,此之谓力。当二者相容,即为霸业。临驾于万物之上,自不会有性命之虞。你的愿望,我姑且认可,你有成为神使的资格。”
“你就不怕届时我反咬你一口?”斯贝塔道。
“那样才有意思。”那家伙收起血液,“洗礼之时不得有任何抗拒,做好准备再来吧。我的神使,斯贝塔·卡捷兰殇·菲尼克斯。”
“你什么意思!”斯贝塔惊醒,睁开厚重的眼睑,再度回到现实。
这里显然不是菲尼克斯的地宫。
“你醒了?”床边站着的女子尽量压制情绪,柔声问道。即便她贵为当世武神宫宫主,此刻,似乎也没办法让气氛缓和。
“武神宫!”斯贝塔认得这女人,更认得她左胸口的纹章。“去死!”他扬手,几颗火球径直向界玄飞去。
“言灵·静。”站在界玄身后的老者,元老院大长老睿修轻语。一股力场强制让斯贝塔的情绪稳定下来,界玄亦轻松化解火球术。
“孩子,对不起,我能理解你的伤悲,我知道这份道歉毫无意义,但……”界玄突然跪下,“我不奢求你的原谅……”
“呵,虚伪。”斯贝塔瞪着两人,淡淡道。
“对不起,孩子,兰清他确实……”界玄的头更低了。
“对不起?可笑!好一句对不起。你是在对我说么?你又是代表谁来说,你有这个资格么?御下无方,恩仇难断,在必要时舍下保上,好一个武神宫,好一个圣域。”在睿修的强制情绪镇定下,斯贝塔现今的语气多少有些奇怪,然而这每字每句却都如利刃扎入界玄的心。“他灭我一族,我便将他千刀万剐。你没必要装腔作势掩去那高高在上的姿态。尊敬的武神宫主,来啊,杀了我。坐实我族的罪名,还你的长老一个清誉。”
“说够了吗?”睿修手中木杖轻轻触地,“愤怒会蒙蔽理性,凡事要顾及大局。对于菲尼克斯一族,老夫深表遗憾。但孩子,人生无常,千劫百难皆平常,你还活着不是吗?”
“呵呵。”斯贝塔撇了他一眼,“老东西,你又想打什么算盘?你该不会以为几句好话便可让我族与圣域重归于好,痴心妄想。”
“有何不可?”睿修浅浅一笑,“孩子,你既能握住圣剑虚影,那便是圣剑所认可之人。今日,老夫以圣域元老院大长老之名携武神宫宫主界玄诚邀你入裁决圣庭修行。老夫保证,圣域会全力保护你的安危,给予你殿主级的资源,下一任裁决圣庭庭主的位置你可以是最优选择。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圣域自然也需要自我省察。往后,孩子,你就用你手中的裁决圣剑虚影,去裁恶扬善,捍卫世间正道。”说着,他拿出一张卷轴。
“笑话,你们圣域还有信誉可言?”
“那就没办法了。”睿修抚过光滑的轴面,轻道一声,“启。”
一旁的界玄忽然惊觉,“你要做什么,大长老?”
睿修没有理她,纷飞的言灵咒法充斥着整个房间,连视野一并遮蔽。“有些人,有些事,会在遗忘中消解,留于脑海中反而适得其反。虽然这对你不公平,但有利无害。-”
“你……怎能剥夺……我的……过去!”斯贝塔捂着头,“卑鄙……那么我!”
这突如其来的咒法持续了约莫半个时辰。
“成了。”睿修脸色苍白,封印记忆的言灵魔法对施术者来说负担极大。睿修年事已高,虽经验老到,但身体机能毕竟不如从前。若不是他拄着木杖,此刻恐怕也像斯贝塔一样倒下了。
“大长老,你这么做确实太过分了。”界玄道,她始终不敢直视倒下的少年。
“至少这样能保全他的未来,就让我做这个恶人吧。”睿修笑道,“好了,去告诉查尔,让他好好待他的弟子,他可是欠老夫一个大人情。”
“好……”界玄怔了怔,“怎么回事?”她指了指斯贝斯。
那少年明明昏了过去,背后却生出了一对羽尖为暗金色,整体呈亮黑色的大翼。
“没事,他本是菲尼克斯一族,身体异于常人。这应该是身体判断面临危险的应激反应,会自行消退。在此期间,就给他留个安静的个人空间吧。”睿修道,“我会在这守着,你去吧。”
“知道了。”界玄小心翼翼地将斯贝塔抱上床,盖上被褥后离开了这里。
“菲尼克斯……嗯……”睿修轻语,“暗痕……要处理的事当真是如野草般多。”
……
有些人,有些事,是否真能轻易遗忘?
男人卷起那幅记载着先祖逸事的古画,将它收好,安置在暗格之中。
“才刚刚开始。”他望着窗外熹微的晨光,抿了口苦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