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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一介书生

云昭在王砚书的门前转了一会儿,敲门。

“进来。”

云昭进门,站在门口吐了口气,这才走过去,露出笑脸:“先生,襄云城的烤羊肉一绝,今晚我们不在府衙吃了,去吃烤羊肉吧。”

王砚书从账簿中抬头。即便他身处军营,云氏的产业和侯府必要的人际关系,仍是要他打理。

云昭的目光充满期待,令人不忍拒绝。他点了头:“好。”

烤羊肉配上杜松酒,是玉阳城里最美味的美食。热气蒸腾的羊肉酥软可口,杜松酒微辣薄甘,正好去除羊肉的腻味。

云昭喝得多了些,脚步都有些虚浮。

他们并肩走在月下,衣角随着脚步频频相贴。

云昭穿着红色的长裙,浅色小袄,外面披着斗篷。先生一身淡灰色长袍,披着深色的氅衣。

“先生,我吃撑了。”云昭隔着小袄揉揉肚子,露出几分憨态。

王砚书忍不住笑了一下,爱宠地看着她。云昭几乎沉溺在他的目光里,慌张地别开眼。

“先生终于肯笑一下。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羊肉不好吃,让先生吃得苦大仇深的。”

“羊肉好吃。”

“那先生在为何事烦心呢?”

他微微蹙起眉,低叹一声:“你如今走的每一步都是走在刀刃上,我替你担忧,又恨自己力薄,没有办法帮你。”

这是来南境后他看着云昭日夜忙碌最深的感触,力所能及的事情太少。

“先生已经帮我许多。”她淡笑,“只要先生在我身边,我就心安。”

王砚书看着她的脸,有些走神。

云昭将目光放远,看到对面路旁一对男女。女子娇颜如玉,男子浅眉低笑,不知他在女孩耳边说了什么,惹得她开怀大笑。

云昭抬抬下巴:“先生你瞧,他们多快乐。”

王砚书看过去,柔软的灯火映着他们开心的笑脸,眼中光芒如星。他微微蹙眉,内心的悸动叫嚣着他沉睡的欲望。

“先生,玉阳城一向民风开放,不如京中那般恪守礼法。先生不要见怪。我们走吧。”

云昭见他蹙眉,以为他看不惯,匆忙要走。却见他忽然笑了一下,目光苍凉。

那时云昭觉得自己仿佛看懂了他。

那对男女买了一盏水灯,相携朝河边走去,他们步履轻快,言笑晏晏,云昭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过去。

“昭儿喜欢这里胜过京城?”他忽然问。

云昭匆匆收回目光,却不知如何作答。她问:“先生喜欢哪里?”

她几乎笃定他会选择邯郸。可却见他低眉浅笑:“这里。”

“我以为先生会不喜欢这里的民风。”

他的目光转过街上琳琅的灯火和一张张带着笑容的脸,最后看着她摇摇头:“非不喜,是不能。”

云昭看着他灯火一般璀璨的眼睛,总觉得他这话是在回答里一个问题,另一个这些时日她在心底问了无数次的问题。

酒劲儿有些上头,云昭觉得自己没办法在思考,她的脑海中都是方才一瞬他苍凉的目光,像天上的弦月,寂凉的这么照着,千万年不变。

“先生,要怎么样你才能快乐一点?”她有些低落,无力的感觉充斥心田。

王砚书盯着她。他们站在灯火辉煌处,却离这万家灯火好远好远。这孤独漫长的生命长河里,只有他们彼此能相互温暖。

云昭以为他不会回答,泄气地耸耸肩,掉头走。

“此刻,我很快乐。”

云昭顿住脚,喧闹的人声从她耳边退去,遥远而朦胧。

再转过街角便到了府衙门口。云昭于拐角暗处,陡然停住脚,一把扯过先生。

他们一同跌入黑暗,云昭攥着他的双手,将他圈在自己与墙壁之间,在寂静中彼此呼吸相闻。

“云昭。”王砚书的声音有些慌乱,在云昭听来却是生气地喝止。

也许是酒气上头,也许是她压在心底的悸动破土而出。她踮起脚,探出头,嘴唇贴上他的嘴唇。

王砚书有一瞬感到战栗。她的唇柔软温热,他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气,淡淡的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的唇很凉,颤抖。云昭感受到他的手抖了抖,然后用力。

她被推出黑暗,落入灯火里。她像是一个小偷被鞭笞于大庭广众之下。泪水聚在她的眼里,云昭垂眸,眼泪流下来。

“云昭终究是冒犯了先生。”她低喃,“我回去抄书,先生就当我喝醉了,原谅我吧。”

王砚书仍站在暗处,没有做声。她提着裙子跑走,绕过拐角,三两步冲进府门。

他留在那片黑暗中,久久沉默。

寂静的夜,她的房间里烛火不熄。

从前她犯了什么错,先生就会罚她抄书。这么多年,成了习惯。

抄书常常能使她静心。

可这一夜,她抄了一遍又一遍,脑海中盘桓不去的仍是暗影里他惊颤的呼吸。

她的指尖能感受到他皮肤的颤栗,他的呼吸急促,嘴唇微凉,带着淡淡的酒香。

越想,笔下越抄得快一些,盯着字看一看,思绪便又飘回那个黑暗的角落。

晨光亮起,云昭抱着抄好的一摞厚厚的纸去找先生。

王砚书在太师椅上枯坐一夜。

云昭来敲门,他动了动僵硬地嘴唇:“放在门口吧。”

“先生,云昭知错了。请先生原谅。 ”

“嗯。”

云昭低头弯腰,将纸放下。她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出府,躲去了朔州营。

云昭坐在营帐里捧着兵书发呆。

风卷起营帐的门帘,翻进些碎落叶。冷风顽皮地钻进来,云昭缩了一下。她回过神,披上斗篷走了出去。

十三站在门口,穿着保暖的冬衣。

云昭出来,深吸了一口冷气:“今年的冬天肯定很冷。”

十三咧嘴:“要是下场雪就好了。瑞雪兆丰年,明年肯定是好年头。”

十三总是这样乐观。云昭看了他一眼问:“士兵的冬衣和粮饷都发了吗?”

“早已经发下去了,侯爷放心吧。”

十三搓搓手问:“侯爷,咱们还不回府吗?”

云昭冷淡地瞥他一眼。

十三皱皱眉毛。他的眉毛短粗短粗的,像两条毛毛虫,惹人发笑。

“您都在这儿住了好几天了,先生还在府里呢。”

云昭没接他的话,往前走说:“去巡营。”

才走了没几步,大营外疾驰来一匹马,马上的哨兵举着红色的小旗子,高声呼和:“急报!”

他的声音高昂,穿透了静寂的雪,如一记惊雷在大营炸开。换防休息的士兵也都从营帐里冒出头来。

云昭扭头看过去,营门打开,哨兵策马行来,临近勒马,地上的落叶翻滚起来。

哨兵翻身下马,匆匆跑过来,在云昭面前跪下:“禀主帅,前沿侦查,老山口外一百五十里,秦、吴两路大军约二十万,正急行军往老山口来。”

云昭眉头一耸,高呼一声:“备战!”

主帅营帐中,几位主将都聚在这里。帐内火盆里烧着炭火,暖气十足。几位主将吵得热火朝天,云昭的脑子嗡嗡作响。

她揉了揉眉心,拍板:“我带兵去老山口,甘青留守玉阳关。”

“我不同意。”甘青当即反驳。

老山口并不是关口,这只是横梗在大楚最南边华阴山脉的一处断口。因碎石堆砌,山体时常滑坡,这里并没有办法建关隘,只依靠自然的地理形势,能在这二十米宽的山口做防守。

老山口往北,有一百里荒原,没有城郭,没有百姓,自然也就没有沃土。再往北两百多里才是玉阳关,这长纵两百多里的土地上有朔州南部五城,二十万军民。

顾将军也反驳:“侯爷,我也不同意。”

余将军叹息一声,劝道:“侯爷,老山口虽不易攻,但也不易守。我们还是据顺水城防守最为妥当。”其他几位将军也点头表示赞同。

云昭蹭地站了起来,她指着沙盘上朔州南部五城。顺水城在五城中最南边,其他四城稍往北,但并无依赖之势,五座城几乎是散列在玉阳关外。

“据守顺水城,难道他们不会攻别处吗?”云昭瞪着眼,“即便从冀州调兵,我们一共也才十三万将士。散守五城?还是你们打算等到兵临城下,他们打哪我们防哪?”

云昭声音落下,营帐内寂静无声。没有充足的士兵,难以防守的朔州南部。一条苍林山将朔州隔断,保护了大楚南境,玉阳关易守难攻,却拱手将朔州南部送入虎口。

“守住老山口,我们就守住了南境的门。”云昭说,“顾将军,你即刻到冀州调兵,整备支援老山口。”

顾将军看了看她。她的脸上有一种肃杀的冷硬,令人不敢逼视。他拱手:“末将领命。”

“甘青,你守在玉阳关。余将军,你带五千人去顺水城,以备不时之需。”

“末将领命。”余将军应下来。云昭看向甘青。

他低下头:“末将领命。”

十三等人都散去才苦着脸问:“侯爷,你为什么非要去老山口。”

“因为那里最凶险。”

十三蹙眉。云昭盯着沙盘说:“只有我在那里,我才放心。”

老山口是决定此局胜败的关键,守不住则之后所有的谋划都将化作虚谈。

云昭来不及和先生告别,她连夜带七万大军奔赴老山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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