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痴傻的人
清冷冷的夜,春日柔软的风吹动枝头嫩绿,月光透过枝头洒下一地斑驳。门窗紧闭,月光依稀越过窗格,落了几分在季醒言的脸上。
他看起来很疲惫,睡得很安稳。云昭光着脚走下床,站到他的矮榻前,垂着眼睛看他。
也许是她的目光太过赤裸,也许是皇帝的警觉性太高。
他没有睁开眼,轻声问:"阿昭怎么还不睡?"
云昭怔然一会儿,她忽然说:"陛下,我不嫁状元郎了。"
季醒言动了动,仍合着眼。
"我想通了。"她叹息一声,"这样太苦了。我不想陛下与付氏为敌,也不想因为一人影响朝纲。"
他缓缓睁开眼,看着黑暗中薄有一丝光彩的女人。
"陛下,你放了他吧。不要再因为我的事牵连旁人。我真的背负不起了。"
她露出脆弱的神色,摇摇欲坠地站着。
季醒言站了起来,鞋也没有穿,两步走过去将她抱进怀里。..
"行吗?阿言。"
"好。我答应你。"他小心翼翼地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再深深将她拥入怀中,"只要你留下来,我不管你心里有谁。阿昭,我们来日方长。"
隔一日早天牢的门打开,付源清拖沓地走出来,日光那样好。他抬头看了看,心中一片冷寒。
荣莱侯,真是算无遗策。
昭阳宫不再被封禁,云昭却也不出门。屋子里没有佛像,她只对着那株玉兰转捻佛珠。
说起这株玉兰。通体上下是精翠美玉,花瓣雕琢得纤薄逼真,栩栩如生。不知做出这样的作品要耗费多少精力。实在美轮美奂、栩栩如生。
玉兰之幽静独立枝头不坠骄阳,芬芳沁人不自醉,既能迎春风也喜艳朝阳。
这是王砚书曾最喜欢的花卉。
云昭心下平静,也许是因为一切进展顺利。
昭阳宫不再封闭,她等的,很快就来了。
宋景站在门口,躬着身子禀道:"侯爷,皇后娘娘来了。"
云昭睁开眼,不等她说什么,青夏已经一把推开他,迎着皇后进了门。
行至内间,青夏看着仍站在墙角的人,竖着眉头责问:"皇后娘娘来,还不拜见?"
云昭并未与她置气,缓缓走过来,恭敬地朝皇后拜下:"臣云昭,拜见皇后娘娘。"
她穿的女子罗裙,行的却仍是臣子礼,不卑不亢。
皇后只看了她一眼,扭头走到外间坐下,她僵着脸笑:"姐姐何必和妹妹我客气呢。"
云昭拖着脚步走出来,朝她躬下身:"皇后娘娘慎言。臣乃是外臣,怎可与娘娘并称姐妹。"
宫女端上茶来,皇后看也没看,她的目光落在原本放在桌子上的一套玉盏。
"外臣?"赵如颐瞥了她一眼,"住在这里了,还叫什么外臣。"
云昭抬起头,微微蹙眉。皇后捏起一支玉盏,润透白皙的玉触手温润,微微发凉。
"这套润和玉,全宫上下只此独一份,只因为你喜欢。"
皇后轻笑,抬起手重重地将价值连城的玉盏掷在地上,玉盏触地,四分五裂。云昭低头看着,觉得可惜。
她是真的很喜欢这一套玉盏,碎了一件便不全了,着实可惜。
她这样不动声色,落在皇后眼里更添了几分讨厌。
"云侯这样安静守拙倒叫本宫好陌生。"
云昭呼了口气,直白地问她:"皇后娘娘所为何事?"
赵如颐一双凤眼盯着她,气得发抖。青夏扫了一眼吩咐道:"都退下!"
宋景()..co
为首所有人都看向云昭,见她颔首,这才碎着步子退了出去。
出了门,宋景犹豫了一下,招来小太监:"去报胡监。"
小太监躬身领命,跑出门去了。
皇后环视四周,深深吸了口气,冷笑着看她:"你很得意吧。"
云昭寡淡的脸色爬上一丝困惑。
皇后一脸痛苦地看着她,仿佛看一个背叛者。
"我曾经那么相信你,你说过云氏女绝不入宫,我便信了。现在倒好,你不仅入宫,住进陛下亲自为你修建寝殿,他还要封你为后,闹得朝野沸沸扬扬。你很得意吧?陛下这么看重你,比他的名声,比这阖宫上下都重要。"
"皇后娘娘,臣从未有何处对不住娘娘。自师父去世,臣待赵家一如亲眷,两位兄长的官职我曾关照,家中子侄前程我亦没有束手不管。若非兄长无度,残害民生,赵家如今仍是如日中天。我便是不明白,娘娘为何对我敌意如此之深。"
赵如颐的手捏成拳,看着她一副坦然的样子。
云昭啊,你永远是这样,天下人为你便都是应该,你总是心安理得,你从未对不起谁,总是别人对不起你!
可你又知道什么!
她猛然站起来,云昭蹙眉看她。
"你当哥哥为什么会做这些事!还不是陛下铲除赵家的借口,就为今日废除本宫,再无人力阻,能立你为后!"
云昭一愣。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她失态地反驳。
皇后冷笑:"我为什么恨你?就是恨你这副样子!明明所有人都爱你,却还要装作什么都没有的样子。陛下心里就只有你,自我成为太子妃,所受的就只有羞辱!"
"我的丈夫不爱我。他关照我是因为你,来玉坤宫是因为你,他给我所有的眼神都只是因为你的嘱托!何其可笑!"
云昭抿唇,看她疯狂的样子后退了两步。
"前日林熙侯因叛国之罪,被陛下夺爵下狱,全家老小无一幸免。还不是为你?就因为林熙侯世子当年欺你!"
她心中的震骇如苍山轰倒。她退了两步手扶住隔窗,皇后咄咄逼人的追上来,恶狠狠地盯着她。
"你还不满意吗?你什么都有了。我没有爹,也没有哥哥了,父亲这一脉就剩我自己。我只是想保住皇后之位,想扶叔父子侄重振家族。"赵如颐眼里有了泪光,"你问我为什么恨你?我想要的,都被你轻易夺走。我的人生,我的自尊,我所有的一切!"
"我还不能恨你吗!"
云昭无话可说。也许从她被封太子妃时,她们之间就是一条死路。
"既如此,云昭无话可说。"她淡漠道,"我所受的苦,你并不知道。若你非要如此想,那便随你。"
皇后冷静了一些,朝她轻笑,猛地抬手打了她一巴掌。云昭能躲的,可她没有。
门口走进来的人,一把捉过皇后的手腕,将她甩在一边。
"你疯了!"
季醒言像是要吃人的样子,他转过来看云昭的眼神很担忧:"你怎么也不知道躲?"
赵如颐倒在地上,冷笑:"她巴不得在陛下面前装作可怜,这都是做给陛下看的。"
季醒言倒似有些高兴。他那张冷峻的脸上浮现温柔的笑意,将赵如颐的心狠狠刺痛。
你看,他不是不会爱人。他爱一个人的时候,连她争宠的小心思都如此包容甚至觉得高兴。可明明他厌恶极了后宫争宠的手段。
云昭抬起脸,左脸颊上明显的指痕,红红的烙印。
她冷眼看着皇帝,轻笑一声:"陛下满意吗?今日云昭所受屈辱,皆因陛下而起。"()..co
皇后傻了眼。她看着自己的丈夫甚至稳不住身体倒退了两步,高高在上的帝王露出如此痛苦绝望的神情。
她痴痴地笑,笑自己的痴傻也笑他的痴傻。在爱情里错付真心的人,谁不是痴傻的呢?
云昭摸了摸脸,那里滚烫,一碰是针扎一样的疼。她只皱了皱眉,然后便冷下脸,扭身回到墙角盯着那株玉兰。
"陛下请自便。"
皇帝的手握起又散开,转身离去。胡三海留着没动,朝皇后道:"皇后娘娘,奴才送您回宫。"
青夏扶着皇后站起来,她冷眼看着胡三海说:"本宫自己会走。"
胡三海仍陪着笑脸。青夏扶着皇后离去,他却没着急跟上去,走到里间朝云昭躬身道:"昭姑娘,奴才多嘴。主子是真真把您放在心里,这些年主子不容易,一步步如履薄冰,若有五分是为了皇位,也定有五分是为了昭姑娘你。"
他说完把腰弯得更深:"昭姑娘恕罪,奴才告退。"
傍晚,皇帝又来了,带着恼怒地神色:"宋景说你不吃饭。"
云昭靠在床边郁郁寡欢。他冲过来抓起她的胳膊将她拽起来,见她身子不稳一只手揽在她的腰上。本是恼怒,这番动作却有些暧昧了。
季醒言深吸了口气,沉声道:"怎么又不吃饭。"
"没胃口。"
"你留在宫里,一天到晚的不吃饭。若是这样,朕便要把付源清抓回来。"他恨声威胁。
云昭掀起唇角:"陛下随意,不过数日,我都快记不得他的样子了。"
"阿昭的爱恨还真是随风就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季醒言嘲讽地低头看着她。云昭只到他的下巴,此刻半个身子都贴着他的胸膛,他有些心猿意马,忍不住心里暗骂:没出息的东西。
"是,不过一时起意要成婚,哪知就被陛下禁在宫里,早知道就不请旨赐婚了。"
她露出几分懊恼又娇俏的神色,季醒言冷嗤一声,松开了捏着她胳膊的手。云昭动了动胳膊,晃着身子想要脱开他的怀抱,他却不肯撒手。
"阿昭,册封你为皇后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
云昭蹙眉,一把推开他。季醒言从温柔中抽身,冷着目光看她。
"你答应过我,不会废赵氏。"
"她如此对你,你还要护她?"
"这是我答应师父的。"
"你只答应赵将军会照顾她。即便废后,朕也会善待她。"
"陛下怎可食言?"
季醒言笑了一下:"我与阿昭耍赖,又如何?"
她想起从前下棋时他那股子顽劣的劲儿,一时心下恻恻。
他眉目沉沉地说:"阿昭,我是八皇子的时候,想要的皇子妃是你,坐上太子位,我想要的太子妃是你。做皇帝,我要的皇后也只有你。"..c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