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Chapter 59
Chapter 59凌城连着下了几天的雨, 连绵不断。这里秋季的气温本来就低,雨一来,整座城就像泡进了雨水里,天空从早到晚都阴沉沉的, 瞧不见一丝阳光。吴母前天刚去了趟城东。那儿坐落着一个全凌城最大的菜市场, 除了本地的菜贩菜农在那儿摆摊外,还混着一些缅甸人和柬埔寨人, 在那儿偷偷售卖走私来的印度药。早年因为吴曼佳爸爸的病, 吴母也买过一回走私来的印度药。他们家庭条件艰苦, 以前一直靠吴父在建筑工地做散工养活一家,吴父病倒后, 便失去了唯一的收入来源。吴母没钱给吴父做基因检测,只是白玉兰街的其它邻居见她成日以泪洗面, 给她出主意,让她试试盲吃靶向药。还说谁谁谁家的外婆之前得了肺癌,肺右叶上的瘤子长到了4公分大,几盒靶向药盲吃下去, 老人不仅精神了起来, 可以下床走路自己吃饭, 去医院检查, 肿瘤直径更是直接缩减到了1公分。吴母听得心动, 又担心, 问邻居:“……咱们老吴没做基因检测,直接吃靶向药,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啊?”邻居回答:“哎哟, 老吴都这个样子了, 你还管什么副作用!再大的副作用又咋的?不就一个死。胰腺上的瘤子可是癌王, 他放疗化疗都没辙了,横竖都要见阎王,你还不如壮着胆子赌一赌!”听完邻居的说法,吴母一琢磨,觉得是这么个理。她活了大半辈子,就胆小了半辈子,当初在兰江,她听着那些流言蜚语,不敢站出来为女儿对抗,只能带着孩子远走他乡,如今总要大胆一回。下定决心后,吴母便说:“那我明天就上医院给老吴买药去!”“医院买不到的。”邻居一摆手,“现在管得可严了,没有基因检测的报告,甭管是医院还是药房,只要是正规渠道,绝对不会有药卖你。”吴母闻言,眉心顿时拧起个结:“医院药店都不行,那这药我上哪儿买去?”邻居这才压低嗓子,告诉吴母:“买走私的印度药,去城东菜市场买。”走私药品是犯罪,买卖违禁药品也是犯罪。可人被逼到了绝境,谁还顾忌法律和道德。吴母当时想:只要能让孩子爸有一线生机,就算真的被抓去坐牢,她也认了。吴母便咬咬牙,从柜子里找出省吃俭用攒下来的积蓄,去到了凌城城东菜市场。吴父没做基因检测,靶向药有没有效果,谁也说不准。吴母背着个买菜的布口袋,神色仓皇地走在菜市场里,想着先买个一盒给吴父试试。凌城的走私犯个个都是人精中的人精,一眼就看出吴母是来买药的。很快便有一个缅甸人过去跟她搭讪,抄着一口蹩脚的凌城方言,问她要不要药。吴母说要。缅甸贩子便报了个价,还说,他今天是最后一天在这儿卖药,明天就要回
家乡,如果吴母药拿得多,他可以直接低价甩卖。吴母本来还坚持着只要一盒。可数分钟之后,架不住缅甸人的三寸不烂之舌,稀里糊涂地就把他所有药都给买了下去。收到钱后缅甸人数了数,确认数值没错,怕她后悔,掉头就直接窜进了人潮,消失不见。很可惜,吴母祈求的奇迹并没有发生。买来的第二盒药才刚拆封,没吃几颗,吴父人就走了。当时吴母沉浸在丈夫去世的伤痛中,也没多想剩下的那堆药,随手一放,忘在脑后。直到上次收拾屋子,她才无意间,重新把那些走私药翻出来。药是高价买的,每一盒的价格,顶吴母和吴曼佳母女俩三个月的生活费。吴母望着那六七盒药发起愁。直接扔,意味着钱全都打水漂,她舍不得。可要是不扔,放在家里也下不出个崽,没什么意思。吴母思来想去,最后决定铤而走险,也当回药贩子,去城东菜市场把药转手卖给其它人。她前些日子去城东菜市场,为的就是这桩事。三年时间,这些走私来的靶向药早就过了保质期。但对普通人来说,过期了的药,只要价格合适,他们也完全可以死马当作活马医,拿给患了病的亲人一试,没准儿就能为他们续命。几年,几个月,哪怕几个星期,都是好的。吴母在菜市场溜达了两圈,没多久便发现了一个穿蓝色衣服的老汉。老汉五十多岁,衣着朴素,长相端正,一看就是就是个老实本分的憨厚人。吴母见他也到处溜达着什么没买,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过去问他是不是买药。老汉回答是。吴母喜出望外,连忙说:“我这儿有药。不过是过了期的,我给你算最低价,保证你在这儿找不到更便宜的。要不要?”听见是过期药,老汉明显犹豫了下,接着点点头,说要。吴母很谨慎,怕出什么岔子,这次去菜市场,她只带了一盒药在身上。收下老汉给的定金以后,她把带在身上的药递过去,让老汉先把药用上,并与之约定,两天后在菜市场见面,交付剩下的所有药品。今天就是吴母和买药老汉约定的日子。吴曼佳前几天连着加班,后厨领导看这小姑娘辛苦,想到她平时勤快肯干从来不偷懒,便特意给她放了半天假,让她上午十点再去上班。尽管如此,吴曼佳还是天没亮就醒了。这么多年雷打不动的早起,已经形成了生物钟。她睁开眼躺在床上,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天空,打了个哈欠,爬起来,穿鞋去卫生间洗漱。牙刷杯子乒乒乓乓的响动,传进了吴母的卧室,吴母循声走出来,皱眉道:“昨晚你回来的时候,不是说你们领导给你放半天假吗?你起这么早干什么。”听见妈妈的话,吴曼佳举着牙刷呆了呆,这才后知后觉记起,今天自己不用去单位给所有人煮早饭。吴曼佳挠挠头:“我,忘记了。”“平时起
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难得有个假期还不抓紧了?快,再去睡会儿。”吴母对着女儿叨叨着。打了个哈欠,面容看上去很是疲惫。吴曼佳见吴母这副样子,疑惑地问:“妈妈,你怎么,也这么早?我吵醒……吵醒你了?”吴母说:“不是。你没吵醒我,我昨儿晚上压根就没睡着。”吴曼佳担心地皱起眉:“没睡着……为什么?你失眠,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还不是怪你陈阿姨?”吴母语气里透出几丝埋怨,“昨天半夜三更给我打电话,非要和我聊,一聊聊到两点多。本来我睡眠就不好,挂了电话就彻底睡不着了。”陈阿姨是吴母一辈子的姐们儿,两人是同乡也是发小,小时候一起在田地里撒欢,年轻时又一起进厂打工,形影不离,无话不说,亲密得可以穿同条裤子。后来吴母认识吴曼佳爸爸后,跟随丈夫嫁去兰江。即使和陈阿姨相隔千里,她也没和这个好闺蜜疏远,三不五时就会打打电话聊聊天。再后来,吴曼佳出事,他们全家人隐姓埋名来到凌城,和大多数亲戚朋友都断了联系。吴母唯一还保持着联络的朋友,就是老姐妹陈阿姨。吴曼佳知道陈阿姨和妈妈亲近交好,闻言笑了笑,边用毛巾擦着洗漱台上的水渍,边随口问:“陈阿姨……找你聊天,又说什么啦?”“还能说什么?说她那个闺女呗。”吴母叹了口气,“你陈阿姨也是可怜人,早早和赌鬼丈夫离了婚,一个人辛辛苦苦把闺女拉扯大,结果呢,闺女跟她一点儿不亲,平时忙得见不了面,一见面就是吵架。”吴曼佳有点不理解:“陈阿姨的女儿,是大明星,那么漂……亮有出息。陈阿……阿姨应很骄傲,才对。她们吵什么?”“要我说,这主要还是你陈阿姨的问题,思想太老古董。”吴母说,“明星嘛,哪个不是花边新闻满天飞,记者拍到你,想写什么写什么,想怎么编怎么编。那姑娘拍过一些露背露大腿的电影,你陈阿姨就特别信那些新闻写的,老觉得她闺女赚的钱不干净,她闺女不正经。”吴曼佳似懂非懂:“哦。”吴母也不管女儿听不听得懂,感不感兴趣,还在自顾自说:“我瞧她那闺女就挺好。小时候见过几次,说话细声细气,看到我一口一个姨,乖得很。”吴曼佳笑笑,没说话,转身回了自己房间。躺床上钻进被子,怔怔发呆。吴曼佳的思绪忽而变得天马行空,一会儿想到前几天听陈姐说的八卦,哪个寡妇和小叔子好上了,一会儿想到邻居放养在院子里的狸花猫,一会儿想到在电视里看到的飞机大炮火箭车。最后,种种画面全都变成一张男人的脸。他有深色的皮肤,深邃的眉眼,和稍显单薄的唇。不笑时看起来很严肃,冷冷的,透着点儿傲。但是,他笑起来时,会让她感到温暖。吴曼佳想
着那名年轻警官的笑容,两颊不知不觉便略微升温。她人生中第一次发现,原来欢喜这种情绪,可以如此简单地得到。仅仅只需要想起一个人而已……吴母不许吴曼佳早起,硬逼着把她赶回被窝,睡回笼觉。可她睡不着,裹着被子心跳砰砰,连续两三个钟头都沉浸在那种奇怪的喜悦里。八点不到,她便再次起床。磨磨蹭蹭磨磨蹭蹭,走到吴母的房间门口。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张嘴出声,喊道:“妈。”吴母正睡在床上闭目养神。听见声音,她翻身往门口看,说:“早饭我给你蒸了馒头,还有昨天晚上剩下的一点西红柿炒鸡蛋。都在锅里,饿了就自己去吃。”吴曼佳继续说:“我记得……妈妈你好像,有一只口红?”吴母愣了下,完全没反应过来:“我有什么?”“口红,就是去年你生日,陈阿姨寄过来的那只。”这句话,吴曼佳奇迹般说得连贯了。她朝吴母露出了一个笑,“我想用一下。”吴母惊讶极了。她看着门口女儿柔顺恬静的脸,怔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连忙点头:“哦,就在梳妆台抽屉里。你找找看。”吴曼佳走进来,拉开梳妆台的抽屉。吴母化妆品寥寥无几,那只陈阿姨送的口红,吴曼佳一眼便看见。她伸手把口红拿起来,认真端详。纯黑色的一只竖型方圆管,衔接处印着一圈窄窄的银色装饰。在口红的最顶端,刻着“CD”两个英文字母。吴曼佳不认识“CD”是个什么牌子,她也不在意。她拔掉口红盖,旋转出口红膏体,看见一抹很妖艳明亮的红。吴曼佳上次化妆,还是将近十年以前。那时她和兰江一中的大部分学生一样,淳朴而老土,每天的生活除了念书做作业参加考试,便再没有其它。和韩锦书成为朋友后,那个大城市转学来的明艳少女,指着她啧啧感叹:“这么清水出芙蓉的一张脸,素颜都这么绝了,化个妆不得迷死一大片?来来,我新买了一只口红,你试试。”说完,无视她的惊恐推辞,摁住她,不由分说便拔了口红盖子往她嘴上抹……吴曼佳看着镜子,抿抿唇,开始涂口红,涂得认真而仔细。口红颜色太亮,她只抹了很薄一层。抹完,端详镜子里自己的全貌。里面的女孩,五官比起十八岁时,要更成熟一些。她的脸型配合了整副骨架,长得非常小巧,下巴有点尖,鼻子有点翘,肤色也白白的,但是常年在后厨工作,油污侵扰,让她的两侧颧骨长出了一些淡色的小斑。浅淡的唇有了口红的点缀,像是令她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提上去不少。如果这张脸可以完全露出来,可能也会很好看。只是,她的大半张左脸,只能永远躲藏在黑色刘海之下……正出神的时候,背后传来吴母的声音。很讶异地询问:“你今天怎么忽然想化妆?”短短数字,瞬间
将吴曼佳的神思拽回现实。她心跳又开始急促,非常心虚地回答:“今天……可以去晚点,就有时间……有时间化了呀。这个我、我先借走。”说完,怕被妈妈看见自己绯红的脸,她飞快收起口红,低着头转身出去了。“古里古怪的。”吴母见女儿这模样,心下狐疑又好笑,更多的却是欣慰,摇头笑笑,说:“赶紧吃早饭,吃完我们一起出门。”吴曼佳不解:“出门?你……去、哪里?”吴母随口说:“去趟菜市场,个把钟头就回来了。”*不知是因为唇上涂了亮丽的口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一整天,吴曼佳的心情都很好。凌城阴沉沉的雨天,和压在头顶的乌云,统统都不能影响。吴曼佳内心弥漫着小小的雀跃,和丝丝殷切的期待。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期待过下班回家。傍晚时分,吴曼佳盼了一天的时刻终于到来。她忙完自己的所有工作后,还专程进休息室重新补了点口红,对着镜子窘窘不安地照半天,然后才走到食堂外面,等待。耷拉着脑袋踱过来,踱过去,沿着几米路,来来回回踱了不知多久。吴曼佳眼睛微微一亮。她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紧张感再次席卷而来。吴曼佳鼓起腮帮,悄悄吐出一口气,然后转身,抬起脑袋看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向怀远一双修长的腿包裹在黑色长裤里,迈着步子走过来,随口道:“你今天挺早啊。”因为我加紧赶工,特意提前半个小时就忙完了所有事呀。吴曼佳在心里默默回了句。她朝他腼腆地弯弯唇,注意到他身上穿着的黑色冲锋衣外套,和同色系的裤子,不由眸光微动。这还是第一次,她看见她没穿制服的样子。休闲,干净,凛然郎朗的帅气。“向警官,你今天……”吴曼佳两颊发热,说得很缓慢,尽量不让自己口吃:“有点不一样。”向怀远两手随意插在裤兜里,垂眸打量她的脸,然后说:“你也是。”吴曼佳:“……”向怀远盯着她,抬手虚指了下她红润饱满的唇,语气似笑而非的:“嘴巴有点儿红啊。”“……”吴曼佳脸更红了,微微垂低脑袋,不知道回他什么。就在这时,一阵手机铃声蓦的响起来。吴曼佳呆了呆,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是她的手机在响。她打开自己背的白色挎包,从里面取出一只手机。向怀远余光扫过,注意到,她手机的屏幕上有裂痕。显然已经用了有些年头。吴曼佳举起手机。来电显示很陌生,她略微思考了一下,挂断。向怀远挑起眉梢:“怎么不接?”“我妈说跟我、我说,陌生的,号码,一般、一般都是骚……扰电话。”吴曼佳认真地回答他。向怀远没再说什么。两人一道往停车场方向走。走到车前,吴曼佳的手机再次响起。还是同样的来电号码。她挂断。那边又打。再挂断,还是打。如此往
复循环几次,吴曼佳皱起了眉,捏着手机不知道怎么办了。向怀远看了眼身边这个有点傻乎乎的小姑娘,把手伸过去,勾了勾指,“给我。”吴曼佳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手机给我,我帮你接。”向怀远道。吴曼佳犹豫几秒,把还在叫唤的手机轻轻放进他宽大的掌心。这机子使用的时间实在太长,卡顿很厉害。向怀远第一次滑动接听键,没有滑开,试到第三次都没把电话接起来。他随口揶揄:“这么卡,平时用得不难受?”姑娘有点不好意思,低声嗫嚅:“平时只有,我妈给、给我打电话。用得,很少。”向怀远眼神凝了下,再试第四次,终于将这通电话接起。“喂。”“你好,我是定平区城东街道派出所的,请问是不是张玉莲的家属?”听筒那端的声音这么说道。向怀远把手机拿远几公分,问吴曼佳:“张玉莲是你谁?”“……”听见这个名字,吴曼佳霎时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慌张道:“是我妈妈,我……我妈怎么……怎么了!”向怀远静半秒,回电话里的人:“是。”那头的语气听着不太好,不耐烦道:“张玉莲涉嫌走私违禁药品,你们家属过来一趟配合调查。”说完便将电话挂断。吴曼佳站在旁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急得冷汗涔涔,追问:“到底发、发生什么事?”向怀远拉开车门,没什么起伏地道,“你妈在派出所。”“派、派出所?”吴曼佳大惊失色,连忙道:“不好意……意思,我要……去找我妈,你先走吧!”她说完,转身便朝大门的方向走。背后一道男声突然叫住她:“我带你去。”吴曼佳:“……”她诧异地回过头来。向怀远脸色淡淡:“上车。”*数分钟后,吴曼佳和向怀远赶到定平区城东街道派出所。刚走到门口,吴曼佳便瞧见了吴母。她惊慌失措地坐在一张椅子上,身边除了穿警服的数个警察外,好有好些贼眉鼠目的外籍人员。原来,吴母今天运气不好。她到达城东菜市场后不久,便遇上了搞突击的警察。政府知道城东菜市场是靶向药走私犯的乐土,早就盯上了这里,今天这一波闪电行动,就是想将这群走私犯一网打尽。去转卖过期靶向药的吴母,便被误当成了走私犯中的一员。最后,了解完整件事的所有细节后,派出所的刑警没有为难这个面容憔悴的中年妇女。只将吴母批评教育了一番后,便将她释放。出了派出所大门,吴母犹感到惊魂未定。回忆起自己今天被抓上警车的过程,她觉得简直跟做噩梦没两样。沉吟片刻后,吴母转头,看向了那个始终沉默着,一言不发的高大男人。她扯了扯吴曼佳的衣服袖子,声音压低:“这个小伙子是你同事?”“哦……”吴曼佳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跟吴母做介绍,连忙窘迫地说:“妈,这是我们
、们单位的领……导,向怀远警官。”闹出这一茬,吴母本就臊得慌,听见向怀远是女儿单位的大领导,顿时更不好意思。吴母说:“不好意思啊向警官,给你添麻烦了!还劳累你专程跑这一趟。”向怀远很淡地笑了下,“您别这么说。我和阿雯是朋友,举手之劳的事而已。”朋友。听见这个词,吴曼佳心底忽然一暖,嘴角再次无意识地上扬。一旁,吴母也愣了下。她的目光在女儿和这青年之间巡视,隐约像是明白过来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明白。之后,向怀远便把母女二人送回了白玉兰街。下了车,吴曼佳在车门外踌躇几秒,终于鼓足勇气朝向怀远挥了挥手,有点磕巴地说道:“今天……谢谢你呀。”向怀远坐在车里,侧头瞧着车窗外略弯着腰的女孩。夜幕下,她整个人被路灯的光轻盈笼罩,轮廓柔和得不可思议。他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说:“你好像还没告诉我,你今天嘴巴为什么这么红?”不远处,吴母清清嗓子,脚下步子刻意加快了些,身影转眼就消失进小区大门。吴曼佳站在原地呆了呆,好一会儿才窘窘地,支吾回答:“因为我涂、涂了,口红。”向怀远嘴角勾起来,“好看。”她怔住,没明白:“……什么?”“说你呢。”向怀远道。“……”仅一秒钟不到的光景,吴曼佳的脸蛋和脖子,全部以摧枯拉朽之势蔓延开红潮。她涨红着一张小脸与他对视,脑袋吃力地消化着他这句话。然后明白过来,他在夸她,好看。吴曼佳呼吸变得有点急促,半晌,别过头直起身来,很小声地自言自语:“只要你觉得好看,就好。”那边厢,向怀远视线直直瞧着她。须臾,他老神在在地喊了她一声:“小姑娘。”面前的女孩儿下意识点头,带着点迟钝呆傻的可爱:“啊,你说。”向怀远问:“你是不是,看上我了?”**自从知道那间暗室的存在后,韩锦书平静下来一回味,愈发觉得,言渡那个病,是真的严重。难怪所有人都对她三缄其口,齐齐瞒着她。也难怪言渡需要治疗这么多年。韩锦书非常确定,如果在结婚之前,或者前两年里的任一时间段,言渡的心理病症被她发现,她一定不会同意跟他结婚。即使领了证,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把这变态大佬给踹了。但,时至今日,他对她这么好,可以说是千般纵容,万般宠溺。再要踹了他,她做不出来。韩锦书记得,海岛婚礼上,白胡子神父无比庄严地问她:“无论富贵贫穷,无论健康疾病,无论人生的顺境逆境,在言渡先生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愿意对他不离不弃,直到永远吗?”韩锦书答的是“愿意”。韩锦书想,夫妻嘛,老公生了病,治就好了,她可不能背信弃义。违背了在上帝面前发的誓,肯定会遭天谴。为了不遭天谴,韩
锦书沉思两天,终于说服自己,彻底接受“我老公是个真变态”的事实。她只希望,言渡的心理医生给力点,把他的病情巩固好。想通这一层后,韩锦书便没再计较言渡收集她几千张照片,并且日夜观赏的变态行径。至于那个暗室,言渡抱着韩锦书摁墙上,在里面做过一次。因为四面都是韩锦书的照片,暴君大佬异常兴奋,韩锦书的体验感却奇差无比。事后,她气呼呼地抗议,要言渡把所有照片撤下来,改建成专门的电竞屋子,供他们俩打游戏用。被言渡果断拒绝。韩锦书见他态度坚决,就没再强求。那些照片是言渡的珍藏,既然他喜欢得要命,留着就留着吧。反正照片上的也不是其它狐狸精,只要他不要再拖着她去里面乱搞就好。忙碌的白天,操劳的夜晚,规律异常的生活节奏推进下,金秋十月宣告结束。十一月的第一天,韩锦书像往常一样走进办公室,随手撕下十月最后一天的日历。今天天气不错,九点刚过,阳光便洒向了城市的每个角落。韩锦书心情美妙,哼着歌心血来潮,登入微博号,发了一张刚才随手拍的阳光照片。配上文字:灿烂的阳光,今天也是开心快乐的一天【露齿笑】然后点击“发送”。韩锦书的微博,是她当年为宣传盛世医美而专门注册的。没有什么个人内容,全是“国庆盛世大放价!热玛吉史上最大优惠来了!”“什么?你还在为毛孔粗大肌肤暗沉而烦恼吗?别担心!盛世医美来帮你!”“一面好相,一生好运。变美路上踩过雷?急需修复?选择盛世,权威专家团队,值得你信赖!”之类的广告。微博号的粉丝数倒是不少,足足五十万,全是姚荟荟买的僵尸粉,活跃度低得可怜。因此,韩锦书这条微博发送出去,整整三个小时,只收获了两条评论。韩锦书习以为常,发完便关闭大眼仔APP,开始认真工作,转头就把这条微博给抛在脑后。谁知,吃完午饭回来午休,躺在休息间的床上随手刷手机。微博提示:【未读消息99+】韩锦书:?她狐疑地睁大了眼,怀抱着一种自己怎么突然火了的疑惑,茫然点进微博主页。再一刷评论区:网友1:灿烂的阳光,今天也是把别人毁容的一天【露齿笑】网友2:灿烂的阳光,今天也是天打雷劈的一天【露齿笑】网友3:灿烂的阳光,今天也是当蛇蝎毒妇的一天【露齿笑】网友4:灿烂的阳光,今天也是出门马上被车撞的一天【露齿笑】……一路看下来,句式出奇一致,全是改编她的博文原话来骂她的。韩锦书缓缓打出了一串问号:???正百思不得其解间,办公室的大门被人从外头拍得邦邦响,紧接着便是姚荟荟难掩仓皇的声音:“韩院!韩院别睡了!出事了出事了!韩院!”韩锦书顶着一头雾水从床上爬
起来,走出休息室,去打开办公室大门。姚荟荟站门口,胸口起伏急剧,脸色苍白。看见韩锦书,她立刻举起手机,焦急道:“韩院,你上热搜了。”韩锦书茫然地问:“十一月的KPI里还有这项吗?你买的?”姚荟荟:“……当然不是!你清醒一点,点进热搜看一看!老大,你好像被人整了!!!”韩锦书坐回办公桌前,点进热搜一看,并没有看到“盛世医美”之类的关键词。她:“哪个词条?”姚荟荟:“【黑心姐妹花】”韩锦书:“……”点进热搜上【黑心姐妹花】这个词条,进入广场主页。十分钟后,大概明白了。昨晚十点多,一个网名叫“乌鸦不会飞”的网友发了条微博,讲述了一段自己得抑郁症的经历。博文中,这名网友写到,她是某知名糖酒企业的市场部员工,性格内向,业务能力并不突出,她深知自己的不足,就职以来,一直在通过各种努力提升自己的业务。她的直系领导,也就是该企业董事长的千金大小姐,因为不满她的业绩,长期对她语言暴力,讽刺她业绩差是因为个人形象不过关,长得太丑。她受不了女领导的羞辱,久而久之便产生了严重容貌焦虑,今年国庆,她在女领导的介绍下来到某知名医美中心做线雕隆鼻手术。半个月后,鼻部就出现了严重溃烂,并伴有发臭流脓等症状。女领导见她毁了容,便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需要好好休息为由,顺理成章将她辞退。现如今,她已经患上重度抑郁症,没有勇气再活下去。另外还配了几张自己鼻部溃烂穿孔的照片。这条博文刚发送的时候并没有多少人关注,似乎的确只是一个普通网友的深夜树洞。然而,就在今天早上,无数个美业大V却齐齐转发了这位网友的相关博文,超大流量加持下,福尔摩斯们隆重登场,通过该网友博文中的各种信息,扒出了她曾就职的企业,是俞氏糖酒集团,给她做毁容手术的医院,是盛世医美。此消息一出,网络上顿时一片哗然。很快又有“知情人士”站出来,各种“内部消息”,各种“真实爆料”,因此【黑心姐妹花】这一词条便被网友们提炼出来,并且迅速冲上了热搜前排。吃完自己所有瓜的韩锦书:“……”韩锦书眯了眯眼。就在这时,她手机响起来。看一眼来电显示:暖床工具。韩锦书克制着怒火,尽量心平气和地接起电话,“喂,老公。”言渡清冷的嗓音在耳畔响起,说道:“我上午一直在开会,刚看到那些新闻。”韩锦书:“嗯。”“情书你乖,先冷静一点。”言渡低声安抚她,“弗朗已经在着手处理了。”韩锦书深吸一口气,吐出来,沉声:“我是真的、真的、真的,很生气。气得快要炸了。”言渡说:“嗯,我很理解你。”“那些爆料,居然说我毕业以后为
了迅速上位,找了个又秃又肥还早.泄的老男人当靠山?”“说我什么我都无所谓,居然敢说我老公丑?拜托,你可是宇宙第一帅!”韩锦书对着手机,超大声,吼出了颜控的倔强:“你马上照个自拍发给我,比个大大的耶,一定要露出你的全脸和我们的同款婚戒!”言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