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凄惨事
先前杨御成的样子一如往常,杨雪隐只觉得这向来没个正形的四哥只不过是在夸大其词。
什么七天生命,内脏俱裂,受天道化身这般不可思议的力量眷顾,便是死人都能轻描淡写地被拽起来活蹦乱跳吧?
此刻杨御成苍白到毫无血色映衬的脸,以及那来阵风都能给吹倒的颤抖的身姿,抹杀了杨雪隐的最后一丝幻想。
说实话,自己周围东倒西歪的毒尸看起来气色都要比他好上一些。
就在两日之前,此人催动常人难以承受的力量与重梦强者全力一战,生机断绝。
现在,他的生命在种种手段加持下,距离最后的期限还有五个日月交替的时间。
只剩五天好活的人会是什么样子?杨雪隐见过那些卧病在床,已经神智不清的垂危老者。
但现在就算用风前残烛这个词来描述杨御成都能算得上是拜年了,他顶多就是一滴尚有余温的蜡油,正攀附在烛台边缘,缓缓凝固。
“你这般货色,脑袋竟然如此值钱?”李念婆也看得出他如今的状态。杨家五宝在风来州实在是太有名了,驭风旗亮出的一瞬间,这中年毒妇就认出了在此设计自己的人的身份。
“那是我俩没动手之前的价,现在再让他定一回,只怕会消磨大家的热情呢…”杨御成抹掉口鼻处的鲜血,从油纸包裹里掏出肉葵。
“你想要这玩意是吧?拿来做什么?这东西一不好吃,二也炼不成法器,就算你拿炼毒材料这个借口搪塞我也不会信的。”他高举手中肉葵,那带刺海星状的东西竟然扭动起来,趴附在手中,身体碰撞收缩,开始吮吸起他掌中的鲜血。
“我为何要告诉你?”场中交锋停止,李念婆也缓缓压制住了弥漫在身体中的毒素反噬,抬起齐根而断的右手:“我们现在是仇人了,你觉得你还能好过得了吗?”
“你只要有合适的理由,我会把它给你。”杨御成十分嫌弃地扒开肉葵的触手:“我或生或死都不需要这玩意,但是我很好奇,这东西不能毒人,只能救人,为何你这等人会需要它?”
李念婆的目光一直死死盯着杨御成的掌中肉葵,她搞不清楚这家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不知这是不是什么缓兵之计。
她飞速计算着夺下肉葵之后能否成功撤离的几率,眼睛瞥向了那尊几乎就要消逝殆尽的金甲符将,以及它身后缓缓站起,喘着粗气的杨雪隐。
“你的同伴中了我的毒,你拿肉葵来换,我帮他解开,今日之事便两清了…”李念婆心中一跳,怀抱着那浑身留着黑脓,隐约有些人形轮廓的东西向远处的杨御成喊道。
“脱了吧,雪隐,那玩意已经没用了…”杨御成疲惫地挥挥手,李念婆身后的令旗以及杨雪隐身前的金甲符将都倏然消失不见。
一丝血色回到了他的脸上。
杨雪隐担忧地望了他一眼,解下外衣,露出了覆盖在身上开始发黑的鱼鳞软甲。
这东西也是他之前让自己采购的,没有什么防御能力,也保存不久,唯一的作用就是防尸毒。
“你…”李念婆双目圆睁,有种被大网包围针对算计的感觉,杨雪隐的眼中,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情。
他先前知道这里有个使毒的高手吗?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会清楚她使的是尸毒吗?
杨御成给他的解释是:天南乡此地离坟岗较近,真乱起来恐有尸气蔓延,有备无患。
每当四哥展现出他的深谋远虑,杨雪隐心中都会浮现出那人的身影。
你和杨赐信…果然是一类人吗?
“你做什么…?”李念婆失了要挟对方的筹码,又见对方将布置撤下,十分疑惑。
“诚意,我的诚意。”杨御成咳了一声:“我说过,只要你的理由合适,我会把肉葵给你。”
李念婆眯着眼睛,脚掌微动,三人僵持半晌,她突然叹了口气,卸下了浑身力气。
“你觉得这些就是我的全部积蓄了吗?”她指着东倒西歪的一地毒尸,虚弱地问道。
“当然不是,你能以这点微末伎俩跟两个虚想境的高手周旋,身后肯定有所依仗…”杨御成笑着用手指在空中画了个圈:“这整个集镇…一千具尸体,应该都是你能控制的毒尸吧?”
一千!?杨雪隐双目圆睁。
“你看出来了,还敢来挑衅我?”李念婆惨笑一声悠悠说道。
“我是来杀你的,不是来清剿毒尸的…而现在我只是一个等着听故事的看客。”杨御成站直身子,闲适地盯着眼前满眼疲惫的妇人。
“他们不是我杀的…”李念婆干涩的嘴唇一阵颤抖,缓缓说道:“我不过是按照别人给的方子将他们变成这样,然后接下了这笔遗产而已…”
“嗯,我知道,袁成训是吧?”杨御成抬腿跺了跺脚下祠堂,震起一片土灰。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还是你来之前就有人告诉过你了?”李念婆抻着脖子,不明白这个年轻人为何会知晓一切。
“你没有能害死这么多人的气魄,陈摄刚来不久还搞不出这么大的动作,剩下的候选人就很好猜了,风来州没什么新鲜事。”杨御成背着手,缓缓答道。
“我小的时候家乡战乱,一家人都死绝了,只有我逃出来,四处流浪,最后到了这里…”念婆戚然一笑,开始讲述起来。
战争孤儿,尤其是女孩,命运基本都是无一例外的悲惨,这样的故事实在是太多了。
长得好看些的被送进风月之所,好歹能有口饭吃,而李念婆这般姿色不佳又身无特长的女孩,就算跪在街上要饭都不会有人可怜她。
无法想象,她只身一人从天际彼端的星烁州来到此地,其间经历了多少苦楚。
袁成训袁大爷,则是他在失去家人,自己的世界陷入一片漆黑之后遇到的第一缕阳光。
遇到袁大爷是在她十五岁的时候,那时她早已破了身子,满身是伤与病,脸上身上都结了藓与恶疮,身上腐烂的臭味离着老远都能将人吓跑。
活着的尸体,不过如此。
她躺在这刚刚建立起来的集镇角落,手里捏着偷来却已经无力咽下的糠饼,死死注视着那晴朗却毫无情义可言的虚无苍空。
朦胧之中,有个气势不凡的中年人出现在她模糊的视线之中。
她看不清那人脸上的表情,也不愿猜测,反正都不过是看路边垃圾一样的眼神罢了…
下一刻,她感觉到自己被人抬起,深深拥入怀中。一种久未出现的陌生情感,再次浸润了她那颗早已枯槁的沧桑内心。
狂风骤雨未必会带来眼泪。
但和煦的阳光却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