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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第二十三章

三年前, 二十岁的魏长坤早到了说亲的年纪,他却一直没有这个心思, 岁羡荣一催再催, 便只好态度强硬地亲自替孙儿挑选。

其中被岁羡荣选中的就有何敏青和郭初雪。

三年前郭初雪的父亲尚且在世,并且是正三品朝廷大员, 虽然她母亲去世多年, 但身为阁老夫人的姨母对她颇为照拂, 还有一个宁妃表姐, 自己又生得端庄贤淑,颇有才气,能被侯府看中, 也是情理之中。

至于何敏青为何会被挑中,是因为太后也插手了这事,她对温婉的惠嫔何敏丹印象很好,便把何敏青也挑给了岁羡荣, 正好何敏青年过十三, 勉强算适龄,也在入选名单之中。

穆筠娴那时候年纪还小, 定亲尚早,自然不在其中。

何敏青托着腮把这事说了, 还翻了白眼道:“还好侯爷去了漠北, 不然指不定就要挑中郭初雪呢, 那么好的人, 娶了这种女人, 我可不甘心!”

穆筠娴打趣道:“他又没娶你,你不甘心个什么?”

何敏青道:“便是不娶我,我也不想侯爷这样的人,被郭初雪给糟践了。”

穆筠娴忍俊不禁,道:“人家郭初雪在京中也是鼎鼎有名的才女,要娶她的人不知几何,怎么到你嘴里就一文不值了?”

何敏青冷哼一声,不屑道:“不过是在那些年轻男子们跟前显摆了几下笔墨,若不是因为杏园宴的时候你病了,哪里轮的到她担才女之名?再说了,她就是再值钱,那也得看跟谁比,在纨绔子面前自然有些斤两,和长平侯比嘛……就差了十万八千里!”

杏园宴是进士放榜之后的宴会,那时候上自皇帝,下至士庶,都会在太液池的广寒殿附近游宴。

新科进士风头正盛,朝廷大臣们家中有适龄之女,也肯放她们出来见识一番,没准儿能捕个新夫婿回去,杏园宴之日热闹之极,只可惜三年前穆筠娴病了,才让郭初雪白捡个便宜,造就了才女的名声。

穆筠娴拧了拧何敏青的脸蛋道:“长平侯便有这么好?值得你百般推崇?”

何敏青昂头道:“那是自然!”

穆筠娴反问她:“侯爷年纪轻轻便能征战沙场,屡立军功,实数勋贵之中的翘楚,可这样的人也不是只有他一个,我大哥名气稍逊于他,那也差不离,怎的没听你夸我大哥?”

何敏青献宝似的,兴致高昂道:“你大哥厉害不假,但也只能算武将里的俊杰。怕是你不知道吧?三年前杏林宴的时候,一众进士故意刁难人,贬低武将,长平侯舌战群儒,让他们一个个的都臊的脸红!武将常有,才子易得,这般文武双全的风流人物,百年不出一个。”

忽而又绽了个笑容,何敏青道:“偏我这样好的气运,竟和他生在一个时候,也能一领其风采,便是百年之后……”

穆筠娴捂着她的嘴道:“浑说什么呢,什么百年之后,一个男人让你疯癫成这样了?倘或你嫁不了他,难不成还去寻死?”

何敏青立刻变得沮丧了,道:“嫁不了他……”喃喃几句又振奋道:“我就没奢望过能嫁给他,假使他娶了一个般配的女子,我也死心了。”

何敏青十分清楚自己几斤几两,抛开家世不论,旁的再没有配得上长平侯的了,她也不肖想能真的嫁给他。

穆筠娴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那你觉着侯爷中意哪种姑娘?”

何敏青想了想,不大乐观道:“男人嘛……我想大概都喜欢郭初雪这种。”

穆筠娴眨了眨眼,道:“为什么?”

何敏青一脸无奈道:“咱们是能看到郭初雪种种心机,可那些公子哥儿他们都只能看到她柔美的长相和温婉贤惠的性格,自然容易被哄骗呗。何况侯府那么大,统共才两房人,偏嫡长房子嗣单薄,若是侯爷娶妻娶的不贤,怕是内宅不安。郭初雪这种人,不正好能入了侯爷的眼?”

这番分析有理有据,若非穆筠娴和魏长坤私下见过,并且得知他对郭初雪的评价是“眼睛很小”,大概她也会觉得长平侯可能会喜欢这样顺婉的女子。

笑了笑,穆筠娴忍不住道:“我倒是觉得侯爷未必会喜欢这种人。”

何敏青睁大了眼睛,问道:“那你觉得侯爷会喜欢哪种人?总归不会是你这种吧?”

穆筠娴笑而不语。

何敏青蓦地笑了,语气轻快道:“不可能,你这样娇娇的美人,放在掌心里捧着宠爱还差不多,若将来要操持内宅,做起宗妇来,大约还是……委屈了你。哈哈。”

连何敏青都这么认为,大概也京中也没人会认为,魏长坤会娶一个这般娇纵的女子回去。

揭过这话不提,穆筠娴问道:“你大早上来寻我,所为何故?”

何敏青一拍掌,懊恼道:“哎呀,差点忘了跟你说,我姐姐昨儿夜里往家中来信了,提了几句宁妃和丽嫔的事和我的亲事,还说了让我母亲多注意杨家的动向。”

这句话包含的内涵很多,第一层,惠嫔能跟家中提起宁妃和丽嫔,必定是宫中生了什么不小的动静,穆筠娴猜测,一定是和上次露凝香的事情有关,只是不晓得她的姐姐有没有受到什么委屈。

第二层,把何敏青的亲事和郭家的动向联系起来,大约也不难猜了,看来是杨家把注意打到了长平侯头上,惠嫔肯定不愿意宁妃占这个便宜。

穆筠娴问道:“你母亲可对你说过什么?”

何敏青道:“我娘哪里禁得住我撒娇呀,她跟我说就等着侯府的意思了,若是再请了我和母亲去作客,该争的便要争了,若是没有,至少不能便宜了杨家!”

以群辅正三品兵部左侍郎杨士谦为的一党西党,与以辅正二品吏部侍郎宋元贤为的东党,两党人势均力敌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抛开后宫娘娘们的明争暗斗不论,何家也绝对不会白看着长平侯这块肥肉掉进杨士谦的嘴里。

穆筠娴追问:“旁的没说?”

何敏青摇摇头道:“没说。”

何夫人没说这事,那么说明皇宫里要么是皇后和惠嫔这一方无得无失,要么就是有些事何夫人还是对何敏青选择了隐瞒。

穆筠娴认为是后者,因为有弱精之症的皇帝吃壮.阳药物不仅对后宫,乃至于对整个大明社稷都是非常重要的事,即使穆筠嫚不打算声张这件事,也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地纵容了皇帝。

毕竟是嫡亲的姐妹,以穆筠娴对姐姐暴脾气的了解,她挺为穆筠嫚担忧的,再好的夫妻感情可经不住拿这种事去败,何况最后吃亏的肯定是女人,因为穆筠嫚不是普通命妇,她身为皇后没有和离的权力,她只能选择住坤宁宫,或者冷宫,而这背后牵扯的是穆家整个家族的荣辱与共。

怀着淡淡的担忧,穆筠娴不再过多地从何敏青这里打听后宫的事,而是转问她:“侯爷要是真看中了郭初雪怎么办?”

此话一出,何敏青捂着胸口,一副很是受伤的表情,痛心疾道:“那我宁愿天天进香拜佛,求求菩萨让长平侯娶了你!!!”

穆筠娴瞟了何敏青一眼,道:“似乎是个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何敏青一脸郁闷道:“因为除了你,这京城也没有谁的身份配得上长平侯了,只不过侯爷未必是个看重出身的人,所以你别说,郭初雪还真有可能,她的孝期也过了。”

哀叹一声,何敏青道:“仙仙,你说三年前侯爷为何撂下亲事去了漠北,若是那时候定下了亲事,不正好错过了郭初雪么?简直是天大的好运呀!”

穆筠娴当然知道为什么,只不过这是魏长坤的秘密,或者说,是她和魏长坤之间唯一的秘密。祖母不是说了么,两个人之间有了共同的秘密,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这种关系,比什么都牢靠。

不管是出于尊重魏长坤的隐私,或者是因为穆筠娴一点点小私心,她都不会把这事说出来,遂含糊了两句,把何敏青糊弄了过去。

何敏青积压了一整夜的怨气终于在今早上吐了个干干净净,临走前她还愤愤道:“我绝对不会让侯爷娶郭初雪的,哼哼,不就是长的贤惠么,我也让我娘把我教得贤惠些!”

穆筠娴忍不住打击道:“要不你先让你娘把你两个哥哥送给你的长.枪、长鞭和火铳都转送给我?”

何敏青一脸为难道:“不行不行的!”这些都是她珍爱之物,没了这些东西,她甚至会觉得自己和“英姿飒爽”都不沾边了,纠结一番还是道:“我还是回去再考虑考虑。”

侯爷虽好,何敏青也只是说想仰望一下,真要让她为了一个有些触不可及的人放弃爱好了多年的东西,并且改变脾性,还是算了罢!

送走了何敏青之后,穆筠娴居然愁起来了,这么多人盯着长平侯府……他总会有些麻烦的罢?

好在魏长坤不是等闲人,想把手伸到他身边,可没有那么容易,党派之争再厉害,也没法左右他的想法,整个大明,都没人能左右他的意志。

就在这样的期待之中,去长平侯府做过客的世家大族们一等再等,终究是没等到岁羡荣给一个准信儿出来。

卫静眉等了三天,也没等到侯府的帖子,她算是死心了,便是长平侯府再如何尊贵,这世上也没人能让她的宝贝乖孙女放下身段,仙仙只能是被人求着娶进门宠爱一生,这才是她该过的生活。

后来卫静眉还听说侯府没有再邀请任何一家人,她就纳闷了,长平侯这是……不喜欢女的?

杜氏脑子更简单,她不光这么猜测,并且在卫静眉和穆先衡面前这么说了:“哪有二十三岁还不着急娶亲的男子?要不是有隐疾,要不就是不喜欢姑娘家,哎,可惜了那张好皮相。”

穆先衡瞪了着调的妻子一眼,道:“浑说什么!”

当年魏北望出征的时候,穆先衡顶着侯位跟去做了个副将,主帅猝死的事,他也是知情人之一,所以魏长坤为什么忽然去了漠北呆了三年,他大约是明白的。

身为人父的穆先衡很能理解一个已经知事的孩子,忽然父母双亡的痛苦和迷惘,更不消说定国公还是那样的死法,大约身为其子,实在不能接受吧。

对于当年的事,穆先衡不是没有怀疑的,倒不是说有什么证据,而是出于对魏北望的了解,从而产生的微妙的信任。只是事情过去多年,都盖棺定论了,他一个外人也就不好深究。当魏长坤执意去漠北的时候,他就知道,或许有些陈旧的真相,未必是那么回事。

一些捕风捉影的东西,穆先衡也就没有和母亲与妻子提起,只替魏长坤道:“男儿志在四方,二十三虽然大了些,但是三十才娶妻的武将难道还少么?别用你妇人的眼光在背后编排别人。”

杜氏没好气地看了丈夫一眼,道:“咱们戎儿今年满打满算也二十八吧?你孙子都十岁了!”

这么比起来,魏长坤似是有些毛病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着魏北望的缘故,穆先衡终究是没法说出长平侯的不好,别扭地皱皱眉,也就不说话了。

杜氏却一脸奇怪道:“你替他说个什么话,难不成你看上他了?”她的声音尖了起来,道:“穆先衡!咱们家已经有一个嫁进宫了,仙仙的婚事若是没我点头,你想都别想!”

牺牲子女换来显贵,杜氏身为一个母亲,做不出来这种事。

穆先衡也恼了,当着母亲的面就冲杜氏嚷道:“当年蛮蛮不也是喜欢皇上的么?难道是我狠了心逼她的?”

卫静眉一个头两个大,嘴角沉了沉,道:“行了!你们俩别老翻旧账了。”

杜氏眼圈红了,她这辈子光明磊落,没做过什么亏心事,若说有什么愧疚的,那就是待三个子女还不够好。

卫静眉也是做娘的,而且长孙和长孙女为穆家付出这么多,她不可能没有看在眼里,便劝慰杜氏道:“仙仙的婚事不光要你过眼,我也要亲自掌眼。”

杜氏转笑道:“母亲的眼光媳妇还是信得过的。”她更在乎的是卫静眉看重穆筠娴的这份心思,在穆家绝对是独一份儿。

卫静眉见儿子儿媳消停了,才继续道:“长平侯迟迟不定亲,你也旁敲侧击地打听下,若是因着什么隐疾之类,便罢了,我也舍不得仙仙受这种委屈,你再去给仙仙挑选其他的世家子弟,或是有其他缘故,你若知道了也来同我说一声。”

杜氏应下了,见婆母再无其他事情吩咐,便告了辞,撇下穆先衡自己走了。现在要开始给宝贝女儿挑选夫君,她连马吊都不怎么打了,丈夫什么的,就更可以暂时先不搭理了。

穆先衡最近很是受妻子冷落,一看杜氏走的这么不拖泥带水,话都不跟他说一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卫静眉捕捉到儿子那一丝丝异样的情绪,扔了个冷眼过去,道:“你们新婚当初,没儿没女的时候她当然围着你转,现在小女儿也长大了,她有她的事要忙,丈夫再不是心中第一人了,怎么?心里难受了?”

亲娘就是亲娘,儿子什么德行卫静眉再清楚不过,穆先衡厚着脸皮道:“哪、哪有,不过是看她这般匆忙行事……”

“得了,在我面前还装个什么装?”

穆先衡不说话了,他只感慨道:“人真是不能犯错,一个错处能跟着我一辈子!”

卫静眉只道:“那要看是什么错儿,你原先娶杜氏的时候就答应了她,绝不纳妾,都有了一双儿女了,你是怎么做的?”

许是处于愧疚,穆先衡还是辩驳了一句:“那时候我就戎儿一个儿子,他打仗的虎狼性子母亲您是没看见,若真有个好歹——”

剩下的话穆先衡也就不说了,他也承认自己与杜氏成婚十几载之后开始腻烦了,可穆丰戎在战场上受伤,也是促使他因子嗣担忧的重要缘故,偏生他和杜氏迟迟不来第三个孩子,这才有了纳妾这出,也就有了庶出的儿子穆丰治——好在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纳妾的事又有卫静眉压着,杜氏置气了好几年,怨气终究是慢慢消弭了。

穆先衡的话卫静眉也确实没法反驳,大房当时就一个嫡长子,穆丰戎初入卫所便十分勇猛,和人搏斗得头破血流也不知道退步,实在吓人。定国公府三房这么个情况,杜氏迟迟没有第三胎,卫静眉还真没法支持站在儿媳这一边,只得纵容了穆先衡纳妾生子。

因着这事,卫静眉对杜氏更是容忍许多,虽儿媳有些不着调的地方,她也都包容了,依旧把她当女儿疼,待嫡出的孙子孙女更是不必说。

后来穆先衡尝到了妾侍的甜头,开始有些收不住心,在秦顺婉一直没怀孕的时候又纳了姚淑柔。

那段日子府里才真的热闹了,不光三房鸡飞狗跳,大房也不得安宁。

贵妾秦顺婉是落魄秀才的女儿,长的小家碧玉不说,性格也如其名,小意温柔好拿捏,并未在杜氏眼皮子底下闹事。

姚淑柔就不一样了,她出身风月场所,原是扬州瘦马,一心奔到京中傍上了定国公,野心可不小,吹得一手好枕头风,流得一把好眼泪,曾一度把穆先衡迷得神魂颠倒。

杜氏可不是个好惹的,秦顺婉像个软棉花,她拿这个小妾使不出劲儿来,偏要来鸡蛋碰石头的姚淑柔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姚淑柔不管背地里使多少阴招,杜氏都直接冲到她屋里去当面质问,丝毫不给人留脸面。

穆先衡一次两次维护姚淑柔,哪能次次都让杜氏吃了亏?卫静眉也不肯依!

那段时间穆先衡夹在三个女人中间——不对,是四个,那时候的穆筠嫚也不好惹。可谓是处处受气,加之他也不是个傻的,知道事情起于姨娘挑唆,遂渐渐不大去姚姨娘处,秦姨娘又怀有身孕,这才让大房安定了下来。

吃够了重心思女人的苦头,穆先衡才知道杜氏这种有话直说的性子是多么的难得,两厢对比起来,姚淑在床.上柔灌的迷魂汤都变得难喝了,他才真正收了心思,哄起了杜氏,一门心思过起正经日子。

杜氏在这事上受了委屈,毕竟没有不好.色的男人,卫静眉为了子嗣考虑,躲避了一段日子,但后来,她也用自己的方式多方面地补偿了杜氏,其中一种便是让姚淑柔永远只是个贱妾。

只有出身好,或者诞下子嗣的小妾才能成为贵妾,姚淑柔两种条件都不具备,没了穆先衡的宠爱,她一生都只能任由杜氏拿捏。

杜氏心软,卫静眉没把这事告诉她,但穆筠嫚是知道的。

每个人都在为这个家族做出牺牲,而他们相互之间又在刻意地保护着对方,这个家里被呵护地最成功的就是穆筠娴,所以她是每个人的心头肉,是每个人都在维护的单纯美好。

这也是穆筠娴为什么最受宠爱的缘故之一,她是穆家人相亲相爱的证明。

次间里的母子俩沉默了一阵子,卫静眉问道:“让你查老三的事,怎么样了?”

穆先衡点点头道:“确实是在外边养了一个,我着人打听了,还是个年轻的,才二十来岁。”

穆先文今年已经四十岁了,房中最小的一个妾侍三十来岁,还算年轻美貌,可这也满足不了他。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三老爷穆先文可以说是把这句话诠释的非常好。

卫静眉不是第一次亲眼看着这种事生了,语气淡淡道:“家里的几个已经够貌美如花了,还拴不住他的心,外边的那个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算了,你先别插手,省得他纳进来这个,将来还有了别个,好歹你现在知道养在什么地方,哪天钱氏闹起来了,好歹不至于手足无措叫人看了笑话。”

穆先衡也不大想管这事,但身为兄长,提点两句还是有必要的。

母子俩说完这事,也就无话可说了,穆先衡乖乖地回去了,一看杜氏不在屋里,顿觉有些无聊,便约了人出去吃酒。

穆筠娴可不闲呢,自从侯府回来,便在家待了好几天,直到花香都从院子飘进屋子里,满室香气袭人,她一面儿闻着香气,一面儿把今年新的花样子做成图册,才画完了一半,便听丫鬟从角门跑回来禀她说,三老爷要出去了。

穆先文不仅要出去了,还和平常不大一样,身边带的人少,而且都是他前院的人,和后院钱氏身边没丁点关系,一向喜好奢靡的他,乘的车也是蓝粗布帘子的普通马车。

一下子就引起了穆筠娴的注意,她放下手中的事,赶紧吩咐人套马,她要坐车出去。

为了怕被现,穆筠娴坐的是庶兄常坐的马车,只带了灵玉一个丫鬟,悄悄地跟了上去。

跟了好一段路程,穆先文的马车出了咸宜坊,经过三司衙门,一直走到象房,往宣武门里街上去,出了宣武门,上了宣武门大街。

眼看着马车走的有些远了,灵玉有些担忧道:“姑娘,咱们还跟么?”

穆筠娴点头,道:“跟。”

都走了这么远,出了宣武城门,必定不是寻常小事了,穆筠娴隐约有了猜测。

马车跟了大半日,总算在宣北坊停下了,穆筠娴怕容貌引人注意,便带了帷帽下车,和灵玉一起站在巷子口,看着穆先文往巷子里一间小小的四合院门口站着,仆从敲了门,院子里便有人来看门。

因巷口与小院隔有一射之地,穆筠娴能看见院内出来开门的是个伺候人的小丫鬟,弯着脖子和腰身,态度恭谨。

这般朴素的小院主人,还用得起丫鬟,穆筠娴想着,穆先文来见的,肯定不是他资助的什么清贫学子。

待穆先文进去之后,穆筠娴吩咐灵玉躲进马车,便大胆地往门口走去,想一看究竟。

胡同口外的西斜街上,魏长坤坐在马车里,听身边的心腹小厮道:“爷,原先的屋子早就易主了,如今住的是一家四口。”

魏长坤正准备吩咐车夫走,小厮又道:“爷,小的在旁边儿看见了国公府的马车。”

魏长坤坐在车里眉头一皱,道:“去瞧瞧。”

当年魏北望出征的时候,穆先衡不仅是副将,主帅意外死亡,他暂领了主帅之职,带兵伐北,并且大获全胜。如今魏长坤追查到这处来了,竟然碰到了穆家的人,倒是有些巧合。

而且魏长坤私心里也想着,总归不是穆筠娴那小姑娘到这处来的罢?

没多久,小厮过来禀道:“爷,是国公爷家的小娘子,坐的不像是姑娘家常乘的马车。”

穆筠娴这种身份的人,必定有她专用的马车,而她现在坐的马车太过朴素简洁,并不像她平日出行时候所用的马车。

魏长坤脑海里想起了穆筠娴那双灵动狡黠的双眼,在水榭的时候,她一点点地靠近他的肩头,却并不触碰到他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不等他反应过来,那丫头就说他欠她的人情还完了——他甚至都没明白她要的是什么。

魏长坤下了马车,让小厮不要跟过去,他亲自往巷子里走去,却见穆筠娴也已经下了马车,往别人家的院子门口走去,鬼鬼祟祟,似要偷听。

穆筠娴正猫着腰,头戴帷帽,一点点地靠近小院门口,完全没注意到背后有人靠近她。

就在穆筠娴已经到了院门口的时候,忽然被人捂住的嘴巴,并不陌生的声音在她头顶低低地响起:“里面有人要出来了。”

粗粝的手掌隔着薄薄的轻纱触碰着她柔软的唇瓣,穆筠娴听到他的声音居然没有害怕,愣了一瞬,便点了点头。

说罢,魏长坤放开穆筠娴,拉着她的手腕,便带着她往巷口的另一端跑去。

好在宣北坊都是一些面阔进深都不大的小四合院,一条巷子的距离也不过几射之地而已,两人一眨眼就跑到了巷口转角的地方。

穆筠娴靠着墙微微喘气,魏长坤气定神闲,抱着手臂稍低头,双目波平如镜看着她。

穆筠娴双颊泛红,不知是跑累了还是羞赧的缘故。

吱呀一声,果然传来开门声,穆筠娴抬头望着魏长坤,腹诽道:怎么他能听见院中动静,她却听不见?

过了一会子,院中小厮探脑袋出来看了巷中无人,才关了门去回话。

闩门插.入木头,听到院门关上的声音,魏长坤才道:“穆姑娘怎么跑到这种地方听墙角来了?”

穆筠娴带着帷帽,鼓了鼓嘴巴,反问道:“侯爷来的也巧。”

魏长坤小幅度地偏了偏头,伸手挑开她的面纱,看着她的双眼道:“院中人是谁?”

家丑不可外扬呀。

穆筠娴打开他的手,仰头道:“多谢侯爷出手相助,只是此乃我穆家私事,不便多言。”

似是被小猫儿挠了一下,魏长坤一点也不觉得疼,反倒觉着穆筠娴又软又暖的小手触着他的手背有种异样的感觉。

他也不多追问,只道:“看不成了,走罢。”

穆筠娴撇撇嘴问他:“侯爷如何知道有人来了?”

魏长坤抿唇忍笑,看着她道:“因为我长的高。”

这里的院子院墙都不高,魏长坤这种身量的人跳起来确实可以看到院中情况。不过他并没有真的跳起来看,而是听到了院中的脚步声,他的听觉比常人灵敏,穆筠娴听不到的动静,他可以听到。

穆筠娴抬头望着他,似乎是比她高许多的样子,她的头顶才到他下巴,她嘟哝道:“我才十五岁,还可以长的!。”

魏长坤望了她一眼,眼底笑意愈浓,道:“嗯,可以长,等你长高了,再来别人家门口瞧瞧。”

穆筠娴吹了吹气,面前的轻纱轻浮起来,像姑娘家的衣角被微风带了起来。魏长坤这是在取笑她!!!

魏长坤似乎察觉到小娘子的薄怒之气,肃了神色道:“不是久留之地,姑娘请吧。”

穆筠娴应了一声,与魏长坤两人比肩快步出了巷子。

魏长坤看到了穆筠娴的马车就在不远处,便低声道:“不送了。”

穆筠娴临分别前问了一句:“侯爷怎么会来这里?”总不会是跟着她来的吧?

魏长坤只说有事路过。

穆筠娴分得清好歹,福一福身子,道:“今日之事,多谢侯爷,不瞒你说,确实是家事。还请侯爷莫要对旁人提起,我也会同样尊重侯爷的。”

哟呵,这是威胁他呢。

小姑娘年纪不大,胆子倒是不小。

魏长坤眉头微动,淡淡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穆筠娴这才走到了马车跟前,上了车,吩咐车夫回去,在回家的路上买了几本书和其余小玩意,才回去。

魏长坤也上了马车,吩咐小厮去查院中所住何人便回了家。

小厮在门外等了两个多时辰,终于见到穆先文从里边出来,送他出巷口的是一个年轻的妇人。从两人亲昵程度不难看出他们俩的关系。

魏长坤得了信之后也没放在心上,养外室的人多了去了,尤其穆先文早有风流名声,养两个三个都不奇怪。

用过午膳,魏长坤又召了心腹过来,吩咐道:“今儿我外出路过了宣北坊,那人住过的院子,你去把它买下来,不要惊动旁人。”

方脸的男子应下之后便退了出去。

当魏长坤得知父亲死因有异之后,便连夜写了封信到漠北,传到当年跟在魏北望身边的行军大夫,楚军医手里,告诉了他这件事。

魏长坤手里的遗物,便是楚军医当时在事之后,悄悄留存下来的。

三年前魏长坤主动问起楚大夫当年的事,楚大夫才把这些东西交到魏长坤的手里。

楚大夫在漠北收到魏长坤的信件之后双眼都湿润了,他跟了魏北望好多年,时至今日,他仍旧有些恍惚,不大相信自己跟了这么多年的主帅,会风流得分不清主次。

奈何那时候楚大夫也不幸伤了腿脚,在帐中高烧昏迷了好几日,等他好转有力气过问这件事的时候,朝廷已经派人过来把这件事处理的差不多了,而他手里有关魏北望有肾病的证据,似乎也只能徒给主帅抹黑而已。

楚大夫选择了韬光养晦,那一场伐北之战大胜之后,即使当年的人都选择了回朝,他仍旧留在了驻守北方的军营里。

直到魏长坤的到来,让楚大夫看到了曙光。

……

魏长坤把桌上看过的信件扔到脚下的火盆里烧掉了,好不容易才追寻到的线索,又断了。

揉了揉眉心,魏长坤把楚大夫告诉他的事实又回忆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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