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夜谈六：相性

回到小屋之后，不出意外已经有了一位访客了。

齐征现在都习惯了，反正今天晚上就是所有执掌者轮流堵自己，然后聊一些有的没的。

只不过相比之下，访客的身份倒是让齐征有些意外。

暮河。

所有执掌者之中对齐征最不耐烦，也是最晚接纳齐征的一位执掌者。对齐征不耐烦的原因很简单，任谁每隔七天被一个话痨念叨到精神错乱，也会不耐烦的。至于最晚接纳齐征，大概是因为对于人类，暮河比其他的执掌者更为厌恶的缘故吧？

而且齐征在海域之中跟暮河的沟通反而不怎么多。

跟奎整天打打闹闹；愚龟则扮演一个慈爱家长的角色；魅更不用说，他逃，她追，他插翅难飞；巨灵是跟齐征一个级别的臭棋篓子；哪怕是羽，齐征每次内衬破了还是得找上羽那边要一身衣服。

唯独是暮河，跟齐征似乎永远维持在一个限定的距离。

齐征甚至还怀疑过是不是因为魅想要跟自己跑的原因，但是仔细想想应该不至于。执掌者们都是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妖怪了，暮河也不像自己一样是个矫情性子。要是真的喜欢魅，早不知道多少年就表白了，还至于留到现在？

之后大概也慢慢了解到，暮河曾经在奥大陆行走的时候，奥大陆正处于权力争端的顶峰。亲眼见证过人类隐藏在权力争夺之下的黑暗之后，暮河对于人类的厌恶与疏远愈发强烈。当时奥大陆还没有给海域开设灾害急救课，暮河在奥大陆学到的，只有那些阴狠的阴谋和计划。

当听到这件事的时候，齐征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倒是很清楚权力到底是个什么样混乱的玩意。准确来说，对于权力的**必然是人类的追求。

在小的时候要面对跟其他同学邻居的竞争，长大之后面临和同僚的竞争，勉强混到一定层次了要面对和同行的竞争。人类天然高绝的智慧在无处发挥的时候，终于用到了面对同族的身上。

为了掌控更多的东西，为了下属追捧带来的虚荣心，为了从原本的竞争之中跳出来……为了太多东西，于是人类就开始了争端。

更何况这个世界的国家那么多呢？平民追求贵族的权力，贵族追求王族的权力，王族追求王座的权力；部落追求公国的权力，公国又追求王国，王国又在追求帝国。

甚至曾经出现过一个帝国，试图将整个世界，包括四大禁区全部纳为自己的领土。成为整个世界的主宰。当然，失败已经是注定的。当时的海域还未建立秩序，因此只能在史阁的记录之中看到如此的结论：

图可卡帝国将一半的军事力量投入了地狱沙漠，然后毫无例外地迎来灭亡。具体的经过无法查看，只能从一个帝国在十五天内的分崩离析看出来：那场狂妄的征服最终不过是笑话而已。

这也是为什么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同为执掌者阶层，暮河却没有在队伍之中的原因（当时的羽在准备灵阵，奎在安排周边生灵的撤离，只有暮河留守海域古殿）：他对于人类的仇视程度太高了。

在暮河眼中人类几乎就是贪婪与暴虐的代名词。哪怕经过初代的说明，知道自己经历的甚至可以说是奥大陆最黑暗的时代，但是暮河仍然无法对人类提起好感。

而身为人类的齐征，虽然早已用自己的表现说明了自己对于权力并不那么重视，暮河也将其接纳承认他是海域的一员，但是态度亲近就免了。

“你很意外？”暮河看着齐征的表情，知道自己的到来绝对是在齐征的意料之外。不过他也没打算细问，而是自顾自地说起来：“我自己来到这，我也挺意外的。相比于其他执掌者，我们的交情好像还不如你跟考比洛。”

“好像是这样。”齐征点点头，跟暮河认识的时间长了以后，就会发现自己也不怎么喜欢说话了。暮河做事永远一板一眼，有点考比洛的风格。但是相比考比洛而言，暮河的行事风格更狠。

相比于齐征相对柔和的性格，暮河的性格更喜欢用阴谋解决一切。很多时候齐征都觉得这个小老弟到底怎么回事，一堆方案没有一个阳间货色，全都是阴间特产。后来也反应过来了，当年在奥大陆看了那么多阴间操作，能学到什么东西自然不言而喻。

不过能被初代重新拉出来帮助现任三位执掌者，暮河的能力和品格还是很让人放心的。至少那些阴间操作都没在海域之中使用，在初代的建议之下主要矛头对准了经常觊觎海域的兽族。

没错，兽族。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迷雾海域之中的生灵跟兽族的组成成分差不多，都是各类各样的种族。而区别在于，因为海域屏障的关系，迷雾海域之中的生灵跟兽族的境地完全不同。

人类是在奥大陆上击败了各个种族，亲自登上时代的王座。而由混乱时代的失败者所组成的兽族，对于人类的嫉妒和仇恨哪怕千万年来也不曾彻底消失。而迷雾海域这边，所有的海域生灵都是土生土长，在初代为海域带来秩序之后，这些生灵的阶层隔离被秩序消融，对于人类的敌视反而低很多。

兽族为了扩张自己的力量，表示海域生灵也都是兽族的一部分，应该由兽族统领。但是基本上都是被海域当成放屁。兽族虽然将触手伸到海中，但是那道无形的屏障仍然阻拦了兽族征服的步伐。但是海域生灵也不都是只呆在迷雾海域之中，许多离开海域的生灵没有登上奥大陆，而是在海里被兽族攻击。

也因此，海域和兽族的关系一直都不好。

“不如说，是相性不符吧？”

相性不符，这是暮河跟齐征实在玩不到一起去的根本因素。或者说，暮河的心思基本都在海域之中，对于齐征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和建议都不怎么喜欢。但是在海域之中，暮河是最能根据现象发掘根本因素的一位执掌者。

“诶？我还以为是因为魅呢！”齐征有些惊讶。

没错，他的确是这么觉得的。虽然暮河有些时候比较暗黑风一点，但是能够忍受自己的话痨还是在齐征这边赚了好一波好感度。之后两者之间的关系不再有朝着好兄弟发展的趋势，联想到最开始来到海域的时候暮河天天直勾勾地看着魅的举动，齐征还以为是因为这方面的原因。而且，相性不符是什么东西？

“……”暮河无语。

这里其实要给暮河解释一下。暮河以前看雌性生灵，都没有所谓的繁殖渴望之类的玩意。简单来说就是，没戳到点。最早还以为是因为自己的种族特殊的缘故。但是当魅出现在海域之后，尤其是围观了七千年前魅的比赛之后，暮河就感受到了所谓繁殖渴望的东西。但是作为海域年龄最大的老处男，暮河根本就不知道这种渴望之下做什么是最合适的，因此每天就只能偷偷看魅。

说白了其实跟齐征属于同一个情况，只不过齐征比暮河懂一点而已。

说起来当年初代来到古殿旁观议事，看到暮河从头到尾几个时辰的时间直勾勾地看着魅，心肌梗塞都快犯了：你小子浓眉大眼的以前那么多生灵都没能在你这得到一点余光，好家伙原来盯上的就是最肥的鱼啊？我让你出来是让你干活的，不是让你来看美女的！

为此初代还偷偷揍了暮河一顿。不过那一顿太狠，导致暮河有些精神恍惚：刚刚揍我那么狠的是老师吗？老师会揍我这么狠吗？老师怎么可能揍我那么狠？揍我那么狠的怎么可能是老师？于是暮河撑着浑身上下延绵不绝地疼痛，直接睡了过去：肯定是梦！初代气得直接跑回家闭关，等暮河重新醒过来，看不到初代的时候，笑的嘴都咧开了——老师果然没揍我！

如果说海域之中暮河真正舔的是哪个的话，魅都得排到初代的后面。

“看魅纯粹是为了身心健康。”暮河冷冰冰地回答，自己不就是没忍住多看了几眼吗，至于谁都拿这件事出来说？

“四百四十三年的身心健康？”齐征揶揄的目光在暮河身上来回横扫，让暮河鸡皮疙瘩全都跑出来了。

这个数字是从奎那边得到的，而且每次提起这个字眼就能看到暮河一脸恶寒的表情。有一次魅憋不住了，直接对着暮河爆粗：“你特娘的那是什么表情？老娘让你看了那么多年都没说话，提起这个你反而……呜呜呜……”后面不是哭了，是让羽捂住嘴拖回去了。

“繁殖渴望。”暮河脸色冷的吓人，我都不看了！早就没在看了！

“额……”齐征冷汗就下来了，这个玩意这么光明长大地说出来真就属于海域特色。甚至于出去游个泳还能看见一些乱七八糟的剧情——众所周知，海域生灵是分为本体和人形体的……

“你就打算这么混哈哈混过去？”暮河感觉自己越描越黑，赶紧把话题拐回今天的主题上去。

“额，所以你打算说点什么？”齐征知道再撩拨下去暮河又要发火，赶紧见好就收。

“关于奥大陆的人类。”

听到这几个字眼，齐征就明白了，暮河要说明的东西是什么。

“在我的印象之中，人类残忍，无情，贪婪，暴虐，鲁莽，虚伪……几乎所有可以用来进行贬义的词汇，都可以用到人类的身上。换而言之，我希望你对于前往奥大陆这件事，不要抱有太大的期望。以我当年行走的经历来看，奥大陆的公国和王国大多都是我所描述的这一部分。而帝国，目前来说其他执掌者的感官似乎都还不错……”

“诶，等等，你没去过那几个帝国？”齐征突然发现一件事，作为整个大陆最顶层的集体，暮河不至于都没去过吧？

“没去过。准确来说，当年我见证的那些东西，都是因为图可卡帝国在那个世界剩下的势力而造成。经过上百万年的演变，最终成为当时整个世界最大的黑暗组织。在这个前提下，我对于帝国的感官也不怎么好。不过相对而言，后续的几个帝国倒是没有那么多破烂玩意。这些都不是重点。如我刚才所说，前往奥大陆的话，收起你的期望。当你亲眼见证那些东西之后，你会明白我说的这些话的含义的。”

“我知道。”在暮河说完之后，齐征突然开口，其中蕴含的情绪让暮河有些发愣：“但是我并不觉得，怀抱期望是一件坏事。”

齐征或许可以听暮河说更多，在他原本的教育之中让别人把话说完本身就是一种礼貌。但是齐征却并不打算听下去了。如果暮河想跟自己聊的东西只有这些，那么他觉得真的没有必要浪费时间。

“诚然如你所说，残忍，无情，贪婪，暴虐，鲁莽，虚伪……这些词汇都可以应用到人类的身上，但是同样的，这些词汇本身不就是人类发明的吗？正如慈悲、敏感、克制、温柔、优雅、真诚……这些词汇也都是人类所创造出来的。

人类创造这些词语，本身就是为了彼此描述。

暮河，我相信你见过的那些东西都是真的，但是同样的，黑暗之中坚守的光明，和光明之下掩盖的黑暗，两者加起来，才叫做人性。我会去见证那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但怀抱期望。至于最终我的期望是否会被辜负，那是另外一件事了。”

暮河沉默。他也不知道自己跟齐征说这些到底是不是对的。他只是作为一个朋友，来提醒齐征而已。他知道希望越大失望也同样会越大的道理，想要以此体型齐征。但是看现在这样，或许他才是被提醒的那个？

“两个时辰之前，初代就找过我了。其中给我说明的第一条，就是让我抛开执掌者们对于人类的描述，让我自己去感触人类的存在。我不知道是否应该把你对于人类的看法当成偏见，但是你有你自己的看法，我也有我的。

身为一个人类，哪怕这个世界的人类跟我并非同出一源，我也愿意怀抱一点希望去看待他们。”

许久，暮河才开口：“希望如你所愿。”

“希望，如我所愿。”

真正的主题就是这么简短，但是这便是齐征与暮河相性不符之处。

齐征更愿意相信白的，暮河更愿意相信黑的。

哪怕对于现实而言，两者兼而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