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黑白与立场

聚食还在继续。

不管以前多格斯塔相比于这个部落的人而言，到底是个多么强的人，曾经抵达过的极限也就不过是四转左右，齐征的灵识探查基本上可以称得上是肆无忌惮也未曾被他发现什么。

当粟米煮熟，牛羊肉炖烂，菜汤沸腾之后，一众多格斯塔部落的居民便开始了所谓的聚食。

六七岁的小孩们带着更小的小鬼在广场中间横冲直撞，往往在跑到半道的时候被自己的父亲或者母亲拎起来强制喂饭；长期与家人分居的猎人们也只有在每天聚食的时候能够跟自己的妻儿相聚；多格斯塔和老猎人似乎没有自己的家庭，只是坐在广场角落里一口一口地吃着菜汤泡粟米。

相比于之前一组一组地分工，现在的多格斯塔部落反而显得更加散漫。齐征的灵识甚至能扫到哈普和一个妇人两人吃到一半开始动手动脚，好像打算当中做点什么这本书不能写的东西，但是被多格斯塔冷哼一声之后果断选择放弃。

看到这里的时候齐征一阵汗颜，哈普这家伙一路上看着老老实实的谁曾想居然还是这么个奔放的角色。

只不过旅行家到底还是见多识广，她告诉齐征，对于部落的人而言，因为相对来说寿命会比国家中的居民更短，而且大部分通常活不到寿命结束的时候，因此很多事情他们的态度都是及时行乐。在旅行家看来，多格斯塔反而是部落之中的异类，克制、冷静、远见……一切无法放到部落人身上的词汇都汇聚到他的身上。对于一个部落而言更像是一个笑话。

旅行家猜测，如果多格斯塔没有以前带领部落重组甚至专门发展出巡逻组和猎人之类的部分，多格斯塔反而会遭到整个部落的排挤。

齐征看着坐在广场角落里和老猎人普多普有一口没一口聊着的多格斯塔，神色有些异样。

根据市长们的说法，这个多格斯塔肯定在他身上谋划着什么，但是偏偏他又还是一个部落的支撑。联想到多格斯塔的伤势，齐征更是觉得这个老爷子或许还称不上伟大，但觉得值得他的敬佩。

【这个世道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办法区分对错。对于多格斯塔而言，为部落找到一个更加优秀的酋长，对于其他什么都更重要。我不清楚他的计划到底是什么模样，哪怕到目前为止我也未曾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如果他的计划根本没有打算牵扯其他的居民进入其中的话，最少对于多格斯塔部落而言，他是个合格甚至伟大的酋长。】

警长注意到齐征的感叹，轻声说到。

“我知道。如果没有你们的存在，在我看来他也不过就是个跟着大家一块吃饭，又快要死了的酋长。”齐征眼帘微垂，有些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想法。

【先看看那些石板吧。】

教授叹息道。对于多格斯塔，或许他的感叹才是最多的。

“导师”，这个人对于整个奥大陆的所有教育行业的从业者而言，基本就相当于先驱一类的存在。所有人都知道导师的志向——教化天下，有教无类。

而其中教授则是导师相当虔诚的追随者之一，而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导师对于多格斯塔的教育无疑算是成功的。

【有时间感叹的话，还不如先去看看那些石板。】市长没好气地说到。在他看来多格斯塔做的好像也就那样，只不过因为其本身伤势的存在，在大家心中狠狠刷了一波好感和同情心。他看多格斯塔更多只是一个不怎么合格的领导者以及政客。

如果还是以前活着的时候，市长或许愿意为这个勉强算得上是同行的家伙掉两滴眼泪，做出一副“愿与诸位共勉”的态度，但是现在反正都这样了，大家知根知底的，没必要装模作样。

【喂！你这个人就没有点同情心的？】旅行家对于市长的态度很不爽，抛开对于齐征的算计不谈，在她见过的所有部落酋长甚至部落居民之中，多格斯塔都可以称得上的独一无二的存在。

【这不是同情心的问题。只是我觉得你们目前的这些感叹顶多只能称得上是浪费时间罢了。多格斯塔是个圣人又怎么样，是个暴徒又能如何？他所作的一切能够影响的不过他眼前的这些人而已。】

【的确。英雄只是一个集体的英雄，而不是所有人的英雄。】警长点点头，他再不帮市长说说话，市长估计要被群起而围攻之。

【可是，你们不觉得这个老头干的事情很值得钦佩吗？】

【那么，现在给你一个场景。有两个部落，一个强大，一个弱小。强大的部落从弱小的部落劫掠人口作为奴隶，谁对谁错？】市长有些头疼，不是说好的要教齐征吗？怎么还得教个傻子？

【肯定是强大的部落有错啊。】旅行家完全不思考，直接得出结论，而在外面听着的齐征也是赞同地点点头。

【那么问题来了，整个部落的所有人都有错？包括刚出生的小孩？包括垂垂老矣的老人？】市长继续提问。

【额，那倒不是。老人可能有点关系比如年轻时参加劫掠，但是小孩应该是无辜的吧？】旅行家有些迟疑。

【那么有错的就不是整个部落，而是这个部落里的一部分人？】市长几乎是旅行家还没说完就直接提出下一个问题。

【额，这么说也对。】旅行家犹豫了一下，还是赞同了市长的说法。

【那么具体是谁错了？劫掠的人？赞同劫掠的人？组织劫掠的人？】市长继续说到。

【嗯！】旅行家用力点点头。

【那么，一个部落的壮大是否需要劳动力？当老人，小孩，残疾人都无法提供劳动力的时候，是否需要引进新的劳动力？】

就在旅行家感觉自己好像要落入什么陷阱的时候，市长继续追击。

【额，的确是……】旅行家想了想部落那离谱的状态，没有劳动力的话一个部落基本上很那有所发展。而部落本身就是处于最底层，如果放弃发展的话基本上只能等待慢性死亡。

【别跟我说什么人力分配之类乱七八糟的玩意，你生前是帝国居民，你们有足够的资源去给你们学习这些玩意，但是你能指望一个开化指数等于零的部落酋长学会什么人力分配？】

眼见旅行家似乎想说些什么，市长直接打断对方的开口。

没错，旅行家是个帝国公民。虽然天天在外游荡，但是旅行家自己本身在生前是具备帝国公民可以享受的一切资源的。而旅行家的国籍正是偏向科研方面的班德帝国，作为一个科学研究方面巅峰的国家，班德帝国的教育水平可以说是其他所有国家的爸爸。

没错，这个所有国家也包含了另外三大帝国。毕竟哪个国家都没办法支撑十年的小学加十年的中学再加四年的大学。虽然这二十四年的时间同样包含了学生突破等级所需的闭关时间，但是本身花在学习上的时间同样超过二十年。

而虽然大学只有四年，但是在这四年之中，学生几乎可以调动班德帝国大部分的资源用以学习、验证自己所知所学所想的一切。

这种程度的教育资源，哪怕是同为帝国的其他三大帝国也没有办法做到。

虽然旅行家基本上只有中学辍学级别的学历，但是类似于人力资源分配这种在地球上大部分人都无法掌握的学科，还是有所涉猎的。只是学科终究是学科，很多帝国人在学习对应的学科之后大部分只记得理论知识，但是没能下手实操的情况下知识属于只存在理论而无法上手实操。

这种例子其实在地球上也很常见，齐征祖国的大部分学生在学习到高中阶段的物理和化学之后，就已经具备制造相当程度的热武器的能力了，只不过一方面法律不允许这么干，另一方面大家从高中开始从面临着高考的压力，大学完成基础知识的专向学习之后就开始面临工作等一系列的压力，很少有人会闲着没事去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顶多就是看看科幻大片什么的满足一下自己的炸比快感。

旅行家沉默，她的确是想利用人力资源分配来反驳市长。她虽然自己也不会人力资源分配的实操，但是本质上只要了解其本质就能知道人力分配这种玩意本身能够让劳动力和劳动成果呈多少倍地进行提升。而她刚刚也是下意识地忘了，一个部落连最基础的学科都没能发展出来，更何况人力分配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而对于部落而言，在劳动力不足的情况下，如果不能优化其结果提升效率，那就只能优化提供劳动力的人口，也就是所谓的奴隶。

【但是，他们可以发展生育啊……】旅行家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重新反驳道。她记得没错的话，格里帝国最开始建国的时候，经过建国战争，领土面积不断扩张，到具备帝国资格的时候已经有了超过最开始二十多倍的领土。

当时的格里帝国人口也就是刚建国的两倍多。然后帝国直接搞出一套生育鼓励政策，不到三十年人口直接翻十五倍，补足了劳动力不足带来的隐患。

【发展生育的确不错，但是你没有考虑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生育和幼儿保障所需要花费的时间和资源。一个部落人从出生到足够承担劳动力需要最少十二年的时间，而其中前三年是部落孩童夭折率最高的一段时间。而部落主要的收入来源是体力劳动和生命力劳动，也就是农牧业和狩猎，女性部落居民在怀孕的十个月之内，劳动力可以按减半进行计算，农牧业需要降低劳动密度和强度，狩猎基本禁止。在这个基础上，发展生育最大的问题反而是拖累当前劳动力以及增加资源消耗。】

【所以……】

【所以在掠夺者的部落之中，主张掠夺其他部落居民作为奴隶的人反而是英雄，因为他们给部落争取到了更多的劳动力，提升部落物资产出，增强了部落居民提升实力的时间，降低部落居民被其他部落掠夺的几率……】

【……】

旅行家沉默。

她不是蠢货，只是中学辍学之后基本上每天做的事情基本上就只有到处乱跑，甚至她有些怀疑现在她的死讯还不一定传到家里去。这些东西如果不是市长，她也迟早能够想通，但是花费的时间相对来说就更长一些。

彼之英雄我之仇寇，这句话并不是单纯的两个敌对国家之间才会出现的东西，而是当大家之间本身存在竞争关系之后，这句话也就同时生效了。

于此同时，在外偷听的齐征也一并沉默。他之前的学历只有高中阶段，尚且还没能接触到劳动力之类的问题上，但是他其实是可以听懂的。他以前在地球上听说过两个村子之间有时候会因为一条河的水源发生械斗，甚至会闹出人命，想想其实差不多也是一样的道理。

想到这里，齐征不由得将灵识投向角落里的多格斯塔酋长，心里有些奇怪的意味。他其实很清楚，所谓多格斯塔想要将他留下来做下一任酋长的说法基本上就是扯淡。不说齐征背后锁代表的海域，就仅仅是齐征自己六转的灵力等级就不是多格斯塔部落能够容纳得下的。

虽然听起来挺扯淡的，但是在这个顶天了只有三转战力的部落，齐征六转的灵力完全就是碾压一般的强大。虽然只是个速成出来的六转，但是巨大的等级差距基本上可以让齐征在整个福索平原横着走。如果是想让齐征当这个酋长，说实话直接跃升称为公国都绰绰有余。

一开始的时候齐征的确是被市长和警长联手做出的结论唬住了，但是这俩还是时间紧急没能好好商榷一番就直接匆匆忙忙下了结论，没过多久齐征自己就反应过来了。不过市长和警长也压根没打算用这个结论糊弄齐征多久，他们只是想表明一个态度，现在这个结论还不到跟齐征说明的时候，而齐征也想明白了这俩谜语人的意思，暂时不再追问而已。

一番争论之后，聚食已经结束。按照之前多格斯塔酋长的许诺，老猎人普多普把碗一放直接过来帮忙搬多格斯塔帐篷里面的石板。

“再说了，就这个部落还能要求我干啥，总不至于叫我平了福索公国吧？”

齐征将灵识收回，手掌隔着掌甲摩挲着手上的石板，轻声说到。

刚刚放下石板的普多普听到黑骑士嘟囔了一声，但是具体说了什么没听清，也就作罢。

识海中，正在看着齐征手上石板开始对多格斯塔部落进行记录的市长和警长突然停顿，然后对视一眼。

帐篷外，刚刚拐角打算进入帐篷的多格斯塔停下脚步，额头上的冷汗涔涔地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