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无米炊
“不过，话说回来，你之前不是挺看好这个多格斯塔部落的吗？为什么这些天给我讲的时候，反而更多是在挑出其中的不足？”
第一次的考核完成之后，齐征啃着刷上酱料的羊腿，有些好奇地对市长询问。这个测试本身的目的就是让齐征了解这个部落本身的情况，然后才能从自己的角度和迷雾海域本身的现状设计一个相对合适的制度。
而齐征所有被扣分的地方，基本上都是不足点记得不够清楚，导致了扣分点相对比较多。优点这种东西迟早会显现出来，就算前期忽略了，后期在效果出现之后同样可以进行资源调整。但是缺点这种东西不一样，一旦缺点发展为隐患，再进行爆发，无法提前估量的损失必然会带来巨大的亏损。
【缺点是缺点，但大部分不是多格斯塔自己的缺点，而是多格斯塔部落的缺点。】
市长同步了一下齐征的味觉，咂巴了一下嘴之后开口：【先从最开始的军事方面来说吧。实际上这个部落形成的武装力量并不足以称为军事，他们能够做到的也不过就是维持基本的防卫和增加一些额外的劳动成果。但是多格斯塔部落本身是无法发展出正式的军事力量的。】
【对于任何一个城市、国家而言，军事存在的意义同时包括了对外威慑、抵御外敌、对内治安以及秩序概念整合。】
【首先是对外威慑，这一点字面意思就能体现出来。对外邦具备一定的威慑能力，能够确保在收到外邦欺辱或者政治失利的情况下，防止外邦蹬鼻子上脸的行为。而这种能力首先需要保证军事力量足够，足以对外形成强有力的威慑。简单来说就是掀桌子的阶段。而如果一个军事力量对于任何外邦都不具备完整意义上的掀桌子能力，那么这种军事力量本身存在的意义就不大。任何一个国家或者句聚居团体在承受一定损失的情况下都足以将其彻底毁灭，本身就不是军事应达到的目的。】
【而在这一点上，多格斯塔部落能够获得的评价是不合格。他们的整体实力太差了，这不是多格斯塔这个酋长的原因，而是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多格斯塔部落重新从其他部落之中脱离，摆脱劳动力压榨也不过就是十几年的时间，这些时间之中整合力量，相互接纳本身就占据了相当的时间。而在接纳的过程之中，必然有不愿意接纳的成员存在，将这些成员重新分配或者排除到部落之外，需要的时间是很长的。】
【在这个情况下，多格斯塔部落实际上能够用来发展武力的时间本身就相当缺失。他需要先把整个部落拧成一股绳，然后才能用这股绳发挥力量。】
【第二点叫做抵御外敌，这一点勉强能说及格。这一条的判断标准在于，他可能存在的所有假想敌之中，他能够抵抗对方入侵并且最大程度上保证整个集体的经济财产不受损失的能力。简单来说就是，以你们故乡世界举例，你们原有的国家在面对任何假想敌的情况下，都具备抵抗并且反击的能力，并且可以对后方进行相当程度的安抚和调整。这一点是保障集体存续并且与外界有交流资本的重要原因之一。】
【而很明显，多格斯塔部落本身需要考虑的假想敌太多了。福索公国，兽潮，以及同样是部落但是内部传承相对完整的那些部落。而根据石板记载，多格斯塔部落以前的核心产业是冶炼，但是这种传承已经完全断绝，这样一来他们本身应该占据优势的武器装备也落入下风。除去一些实力低微的部落之外，目前大部分的部落，以及我们刚刚提到了福索公国和兽潮都具备摧毁整个多格斯塔部落的能力。】
【第三点，对内治安。这种东西一般来说是普通的治安官或者你们那边的警察应该干的事情，但是当出现某个个体的力量超过治安官处理的能力范围，就开始需要军事力量的介入。这一点多格斯塔部落完全是零分。他们的对内治安基本全靠部落居民自觉，没有任何防范手段。这种东西在目前大家都是报团取暖的阶段来看还行，但是当部落发展到一定程度，开始出现我刚刚说的个体力量超过治安官处理能力范围的情况下，部落只能引颈就戮。】
【第四点，秩序概念。这一点不是零分，但是也够不到及格的标准。如果说在这个世界上，一个集体的最高秩序性需要在什么地方得到体现，那么一定是军队，也就是军事力量的主要代表。一个令行禁止的军队能够形成的力量比一个懒散拖拉的军队形成的力量是很能形成鲜明的对比的。你之前误解过，这个世界的十转在面对任何力量低于自己的国家的时候都具备碾压能力，我们当时进行了反驳。原因很简单，个体力量的强大是存在偏向性的，一个人不能十全十美，但是军队所代表的绝对秩序体系，本身就能整合集体内所有个体的长处与短处，相互弥补或者相互促进。但是这些都需要一个绝对的前提，那就是这个军队需要一个相当合格的指挥，以及一群听从指挥的个体。】
【但是在多格斯塔部落之中，普多普的训练只能给这群猎人训练出正常的配合反应，而无法将其进行统合，完成力量的互补与互促作用。普多普不是一个合格的指挥，甚至距离合格也有相当的差距，而猎人们本身因为自身对于狩猎的理解问题，更相信自己而非指挥的能力，这也就导致了整个部落本应该是纪律最严谨，秩序最完善的部分，偏偏是整个部落最分散的部分。】
【四点，全都没有达标。】
【但是综合四点来看，多格斯塔本人并不需要对这些问题负责，用一句你们故乡的话来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而形成一个合理的军事制度，对于多格斯塔而言就是无米炊。他没有最优解，他的面前只有一个将就解可以用。】
【农业制度也是类似。农业方面的知识不论是多格斯塔还是部落都有缺失，他们能够做到的也不过就是选有空闲时间的人去处理农业，而不是选更专业的人去处理农业。为什么，因为他们没有专业的农民，他们需要重新花更多的时间去学习怎么种地，怎么发苗，怎么插秧，怎么施肥。他们需要在保证自己部落不会随随便便就被摧毁的同时还要空出一部分劳动力来种田，但是多格斯塔部落总共也才那么多人。】
【说到农业制度的时候，你还问了一下卫生医疗。没错，理论上药物的种植的确是应该分配到卫生医疗这一方面，但是目前你也看到了，除了知道高草可以用来止血，以及多格斯塔那份不知道从哪抄来的药剂之外，整个多格斯塔部落没有一个人知道医学是怎么回事。他们不知道有些动物的内脏是有毒的，他们不知道烧伤的伤口根据烧伤的程度不同处理的方案也不同，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当有人生病受伤，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多格斯塔连猜带蒙的医治。所以在目前的多格斯塔部落来说，谈论为什么没有医疗卫生制度，本身和你之前提到的何不食肉糜是一个道理。】
【还有酋长传承。这一点目前来说根本没有办法。人天生具备这个世界上最顶层的大脑是没错，但是大脑产生智慧需要的还有相对应的知识和见识。在挑选首领的过程中，武力作为评判标准是最扯淡的一件事，因为武力没办法制定法律，武力没办法搞定民生，武力强大的首领也不会低下头颅去给自己的子民耕地。更何况这个部落的武力本身伴生着恐怖的限制。三转，他们没办法抵抗风雪，没办法救治疾病，没办法让部落的子民过上更好的生活。相反，武力只能带来独裁，将这个本来上限就不高的部落硬生生拖进深渊。】
【但是在这个部落，多格斯塔甚至找不到一个像样的继承者，所以才有了这些石板。这些人会说话，是因为他们跟福索公国有交集，他们必须学会通用语才能听懂福索公国的话。但是他们不识字，他们没办法获取别人已经总结出来的经验，同样没办法将自己总结出来的经验传承下去。人类想要发展到顶峰，需要一部一部的典籍作为后者的基石，让别人用最短的时间学会自己一生才总结出来的东西，然后在这些基础之上继续衍生。而多格斯塔部落做不到这些，甚至因为需要维持生活的问题，他们的小孩唯一能做的就是分辨出来哪些草有毒，哪些草可以食用，再然后就是不断的训练，不断的修炼，直到自己能够成为部落存续的一部分。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存续与发展是相悖的，因为发展需要将存续所需的力量抽离。】
“……”
经常都是这样，当讨论到多格斯塔部落的问题的时候，市长往往才是侃侃而谈的那个，而齐征往往都是沉默无语的那个。
【我插一句。】教授突然开口，让齐征回神：【阿征，你知道多格斯塔部落的农耕回报率是多少吗？】
“啊？”齐征有些发懵，农耕回报率是啥？
【就是最简单的，种下去的种子和收获的结果的比率。】教授再次开口，然后也不等齐征回答，继续说到：【是一点五，这个数据是我从他们石板上的记录计算出来的。简单来说就是，当他们种下一斤的尘苞种子，经过一整年之后，他们能够收获的尘苞只有一斤半。】
“啊？”齐征这次是彻底被吓到了。
农耕回报率这个问题他其实是听教授讲过的，只不过当时举例用的是齐征老家。根据教授的计算，在齐征的老家，一斤稻米种子种下去，一年下来能产七百到一千斤米，也就是农耕回报率是七百到一千。
而在这里，农耕回报率只有一点五代表着想要产跟齐征老家同样的粮食，需要的种子需要五百倍以上。
“尘苞的回报率这么低吗？”齐征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个比率怎么养得起一个部落？
【不，准确来说不是尘苞的问题。而是他们种植方法的问题。我虽然没有研究农业，但是相关的一些资料还是有见过的。尘苞属于味道差但是回报率相当高的玩意，本身的回报率能够达到一千五到两千，截止到二十年前最高产的尘苞应该是班德帝国草木高塔研究出来的种子，回报率能够达到八千。】
“那为什么多格斯塔部落的回报率这么低？”
【因为他们不会种。】教授说了一句，然后将目光投向市长。他觉得具体原因可能市长会知道。
【准确来说，多格斯塔以前肯定是会种的。但是现在应该没什么会种的人了。四十二年前，多格斯塔部落溃散，会种田的那部分肯定是被优先掠夺的。而专攻农业方向的这些人，一年到头大部分的时间应该都在田地中间，没有足够的时间去修炼，也就成为了部落战斗能力最低的一群人。】
【我不是很清楚当年多格斯塔部落是怎么重组的，但是我坚信一点：实力强的人才有可能在各大部落的逼迫之下或者汇聚到一起，重新组成部落。而最大的问题就在这，那群会种田的人，刚好就是实力弱的那群人。就算有一部分成功汇聚到重组部落，大部分都是四十多年前被掠夺，以部落民的平均寿命来说，基本上就寿终正寝了。】
【也就是说，多格斯塔部落虽然重建了，但是他们有一个最大的问题，他们没有会种田的人！他们不会除虫，不会施肥，从头到尾只知道将种子埋下去然后每天过来松松土，而实际上根本不需要每天都松一次土。】
【所以他们的农业才会那么糟糕，而导师恐怕根本不会想到，自己的学生会沦落到连找个种地的人都找不出来的地步，所以他肯定不会教授这些东西。所以他们必须有占据整个部落三分之一人口的猎人每天外出打猎，又找不到合适的存储手段。哪怕有灵力的维持，肉食也会在五天之内完全腐烂，到时候他们又需要新的肉食。】
【但是多格斯塔不能放弃农业，准确来说这十几年的农业都是在试错，用千千万万种方法挨个尝试，一直到最好的那一种。因为多格斯塔清楚，如果农耕无法发展起来，猎人在部落之中的比率就没有办法降下来，他也找不到可以教育的孩子。他最大的困难不是部落的实力太差，而是最简单的，没有人会种田。】
【如果没有多格斯塔，这个部落必然会陷入慢性死亡。而最大的问题是，阻止部落死亡的那个人，快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