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谁是蛮

夏天南方的天气可谓是一天比一天的热，但权国国主的心却一天比一天凉。

尽管靠着为王治丧的借口，子山戊勉强约束住了自己辖下二城，没有让他们马上火并，但随着进贡日期越来越近，他发现自己是越来越难控制住他们了。

先是盘城袭击了鄀城的漆坊，然后鄀城又不甘示弱地率部偷袭了盘城前往北方贸易的商旅，紧接着便是鄀城的麦苗一夜间都被牛羊啃光，接着又是盘城码头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人员和财物的损失虽然重，但其实也不算太大的问题。对子山戊来说最大的麻烦在于，自己的属下居然不听自己的话。

听商人说今年南方干旱的时候，子山戊居然隐隐约约地产生了希望荆蛮来攻打权国的愿望。他知道只要南方绝收，那么那帮蛮子就一定会来自己地盘上抢东西。如果能来一场大战的话，问题大概就可以减轻许多。

但随即南方落雨的消息击溃了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他以武促和的愿望顿时烟消云散。

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老老实实地想办法调停，并且做好了大出血的准备。

不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就在他已经快要放弃希望的时候，转机终于还是出现了。

听到商人的汇报后，子山戊腾地便站了起来。

“你说荆蛮入侵了，果真？”

“安敢有假！”

那前来报信的商人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看上去也不像是在说谎。

身为商人，他们总是有一定的信息优势，哪怕不能借着四处奔走而看到敌国的军事部署，仅靠着敌国市场上的物价变化，他们就能猜到不少东西。

尽管后世商人都是“唯利是图”的形象，但在这个年头，“商人”这个职业绝对是“爱国”的象征。

原因也很简单——如果没有个代表着部落权威的旗子插在你队伍里，那基本上路过哪个城池、哪个部落，他们都敢出来抢你一把。

商朝的始祖子亥便是，他发明了驾牛车去“国外”贸易的“行商”模式，结果到了河北易氏部落时，首领绵臣见财起意，杀死了子亥，商人便出兵为他报了仇，灭掉了易氏，自此后各部族遇到商人时才不敢随便动手。

即便到了春秋时，以与商人盟誓而立国的郑国也同样有一大批爱国的商人，其中最出名的就是用自家货物羊作“劳军物资”，从而劝退了秦师的弦高。

正因为有这样一层关系在，所以权国国主压根就没有怀疑这商人在骗他，立刻便拿出了“宝贝”——最漂亮的贝壳来犒赏他。

“传令下去，荆蛮侵我边界，要他们整军备战！”

子山戊依然记得，那时的自己是如何的意气风发。只是没过几天，他就感到了不对。

这些荆蛮土人居然不和他打堂堂之阵，而是在偷人！

靠近南方的几个城寨的纷纷前来汇报，说是他们城外的野人居然在收割了足够半个月吃的粮食后，就开始成片成片地逃亡，而且逃走的方向居然是南方。

这还了得？野人都跑光了，谁来给他们国人干活啊？

大惊失色之下，他连忙派人去截，但却被那帮荆蛮设伏打了几次围，搞得再没有人愿意去承担捕回野人的责任。

因为离秋收还有几天，子山戊只能选择先忍着，期望等收获后再集结军队。

可是他很快便发现，靠近南方的城池中，连收割粮食的人手都快要凑不齐了。

无奈之下，那帮子姓的贵族们也不得不从国中钻了出来，让他们那帮骑马的少爷们挥起了镰刀，娇滴滴的小姐们捡起了麦穗。

看那样子，能够在下雨前把粮食收个一半就已经超出预期。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些国人们忙着抢收粮食的时候，荆蛮土人们居然开始干扰他们收割粮食了。

不，不应该说骚扰，应该说是在和他们抢粮。

而且参加抢粮的人中不仅有荆蛮人，居然还有那些刚刚逃走不久的野人。那些野人给荆蛮充当了“带路党”，告诉了这些荆蛮人哪处的豆子熟了、哪里的水井没有被雨水所污染，还有哪一处的麦子可以先割来烤着吃。

因为兵力不足，所以国人们只得退回了城中固守，等着权伯发兵来救，出城是绝对不敢了。

子山戊无计可施，只得让亲信拿着自己的玉佩去后方，半是命令、半是央求地让后方的城主赶紧集结，他自己则是披上了漆甲，亲自带兵去救。

在郊外，他遇上了荆蛮人的军队。

荆蛮摆出的战阵他很熟悉，是典型的南方战阵——荆尸阵的雏形。

这种战阵主要以步兵为主，几乎见不到几辆战车，和殷商重车兵的传统完全不同。

但要论战车的质量，子山戊也得承认一句，荆蛮人的战车那真是装备精良，前后左右都有铜板保护，即便是商王的车舆也做不到更好了。

虽然子山戊遇上的是荆蛮人的前军，但看这些前军手里持有的茅草，他就知道这些荆蛮人后面一定还有军队。

只要前军遇敌，荆蛮人的前军就会将手中的茅草丢下，后面的军队看到地上的茅草后便知道前线已经打了起来，自然就会急行军跟上，所以贸然冲阵的话很有可能会被荆蛮人所包围。

不过更令子山戊心惊的是后方——他隐约看到有一些荆蛮人正在用石头夯地，旁边还散乱着一地的建筑材料，看上去是要在这里“筑城”了。

尽管靠着车兵，商人在野战时比荆蛮人要更有优势，但要是攻坚的话，商人拿荆楚的“方城”也毫无办法，只能以激怒土人，引诱其野战为上。

就在中原大地的夏、商还在用夯土城时，南方的“荆蛮”已经学会了建造水利工事，筑石城，并且掌握了比商朝更加先进的铸铜、锻铜技术，若不是武丁“掳金”成功，只怕殷商的青铜技术至今也追不上来。

子山戊不怕荆蛮人和他野战，但就怕他们筑城，一旦开始筑城，那周围至少三十里的土地就要属蛮子了。

真该死，为什么这些蛮子突然开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