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 43 章
且不说二房夫妻得了施晚意的口风,私房话时如何欣喜。
陆姝完全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她对施晚意很有意见,倒没像从前小牛犊似的直接冲撞,只是回东院时一脸“我不高兴”的神情极明显,也不再说想找陆妧玩儿。
但施晚意整段路一直没有说好话哄她的意思。
陆姝就仿佛一只充气的河豚,本来瘦了不少的脸,越来越鼓。
两人走进东院角门,陆姝狠狠瞪了施晚意一眼,直挺挺地行一礼,踩着重步子气冲冲地走人。
宋婆子不解,“好端端地,姝姐儿为何如此”
施晚意骄傲,“不愧是我归拢出来的孩子,真有礼貌。”
宋婆子“”
您管这叫“有礼貌”
“嬷嬷。”施晚意饶有兴味地问,“陆姝屋里的婢女动手了吗”
她自然还有后手,不可能真让一个小孩子这么肆无忌惮地玩儿。
这头一手,就是指使婢女悄悄“取”走陆姝的私房钱。
宋婆子点头,“第一次只拿了一点,姝姐儿完全没察觉,下次准备都拿走。”
意料之中。
施晚意故作失望道“这孩子,我还想着她能给我些惊喜呢,可惜了。”
宋婆子道“有惊喜,姝姐儿积攒的私房钱,够您去西市买一身体面的衣衫,再吃一顿极好的席面。”
施晚意立时春风满面,“虽然母女之间能势均力敌更有趣,但我做母亲的,本也不欲束缚孩子的天性。”
角门后,陆一钊迟疑“”
他该不该出去,她们好像在“谋算”陆姝什么。
但施晚意的婢女已经发现了他,出声“钊哥儿。”
施晚意回头,面不改色。
陆一钊上前,规规矩矩地躬身行礼,“夫人,下堂课是骑射课,我回来换骑装。”不是故意偷听。
施晚意一点头,表示知道了。
她回陆家后,始终没给过陆一钊冷脸,只是淡淡的。
此时即便他听到了,施晚意也没有特意嘱咐。
陆一钊聪明,应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陆一钊确实没想掺和她们母女之间的事,微顿后,行礼告退。
“你姨娘有中意的人选吗”施晚意忽然问道。
陆一钊停下来,回道“我将夫人那日的话转给了姨娘,姨娘思量颇多,也有了决断,只是她脸薄,不好意思当面与您说。”
才几日过去,他只见了牛三金一个。
但于他们母子而言,最重要的是人品,其次,是没那么多心思,再一个,是不在乎丁姨娘的过往以及能庇护她。
母子俩翻烂了整本名册,名册中有更富裕、更有出息的人,只是都不适陆姝随意挑选的牛三金那般,几乎符合这些条件。
有时候,可能就是天定的缘分。
当断则断。
陆一钊道“夫人,牛三金便好。”
施晚意没当他是不懂事的孩子,直接道“我日行一善,给她自由身,媒人钱算我额外赠送的,她可以带走随身的东西,除此之外,我一概不管。”
丁姨娘出府后住在何处,婚事如何筹备,婚后如何
都与施晚意无关。
其实就连丁姨娘嫁人与否,也跟施晚意无关。
可一来要膈应陆仁,二来她不想丁姨娘在她眼皮子底下太久。
只有她膈应别人的份儿,没有别人膈应她的道理。
而将丁姨娘送出府容易,以陆姝对丁姨娘的亲近,她过得太差,必定要牵连不断,兴许还要舞到施晚意面前。
“尽快搬出去。”
她这般对丁姨娘,已是极宽和,甚至都算得上是有恩于陆一钊母子。
陆一钊感激不已,极诚心诚意地拜下,“谢过夫人,我一定尽快。”
施晚意对他的感谢不在意,只放宽道“让你从前的小厮住进东院倒座房,有事可吩咐他们。”
至于她刚回来时,宋婆子扔进倒座房那些原来东院的下人,如今瞧清楚府里的利害关系,理所当然要插回到府里其他处去。
空出的地方,装得下几个零星的下人。
施晚意走之前留下一句提醒“我不喜欢有外人在我的地盘随意走动,做些不该做的事情,你自个儿约束好。”
陆一钊立刻保证“夫人放心,我一定约束好。”
施晚意向来不拖泥带水,说让丁姨娘搬出去,隔日媒人就登了牛三金的家门。
牛三金孤身一人,家里只一个看家的仆人,顺带做些杂事,往常下值都是邀其他金吾卫在外头解决饭食,家里冷清极了。
他不是没有再成亲的打算,也想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可牛三金一个人及时行乐,那点俸禄,吃吃喝喝半分没存下,拿不出合适的聘礼,条件好些的人家哪里看得中他,条件差些的人家,他又不甚满意,不上不上便耽搁下来。
反正一个人也自在。
媒人道明来意后,牛三金惊讶大于喜。
“牛参将,您可是介怀那位丁娘子的身份”
媒人做媒,自有一套话术,语带一点夸张道“丁娘子可不是那等狐媚的妾室,正经书香门第出身,姿容出色,识文断字,若非其父乱世里丧命,寄人篱下,现下没准儿官夫人都做得。”
“而且”媒人稀奇道,“牛参将有所不知,这个媒,是他们家正室夫人做主的,这可跟赶出去的妾室不同。”
牛三金道“我不是介意妾室的身份。”
媒人问“那是因为丁娘子生育过”
牛三金快人快语,直接道“那种娇娘子,怎会看上我一个大老粗我也不想娶回家一个祖宗。”
“诶呦您这可是多想了,那正室夫人是什么人,跟皇室连着亲呢,肯定是计较清楚,才会使唤我登门。”
媒人打量一眼牛三金的身板儿,调笑他,“倒是牛参将,别娶回家来,太过粗莽,伤到那娇花。”
牛三金虎目一瞪,“少与我贫。”
“行行行。”媒人正经起来,“当过妾室生过孩子,是留些话柄,可这好处也都显而易见。”
媒人细数“一个知书达理的娘子,不说待人接物如何,日后您有了孩子,这教养也与目不识丁的妇人不同;而且她前头生的孩子,可是陆家大房唯一的男丁,据说读书上极有天赋,这打断骨头连着筋,没准儿将来能给他生母的孩子几分帮扶。”
“我说句难听的,她也就是妾室的身份横在这儿,若是个正经寡妇,绝对轮不到牛参将。”
“而且我估摸着”媒人挤眉弄眼,故作神秘地猜测,“若丁娘子果真那般貌美,想做正头娘子,别人不见得护得住,可能是看中您金吾卫的身份。”
媒人又向上指了指,“还有金吾卫那位姜大人。”
姜屿这位年轻的金吾卫将军,家世好,有本事,又公正,对下属也护短,再是普通的金吾卫,倘若受了外人的欺凌,求到他面前,也都会查明后做主。
久而久之,满京城的纨绔对上金吾卫,都要客气三分,更遑论旁人。
是以他极得一众金吾卫的敬重。
媒人并不知人选是陆家的小娘子选的,啧啧称奇,“陆家这位大夫人,京城里独一份儿的好心,他们家当年的事儿在京城里传过一阵儿,竟然还正儿八经给妾室找人家。”
她做媒做得多了,自有一番相看的眼力,牛三金不算顶好,可对陆家的妾室来说,确实恰到好处。
牛三金粗中有细,听媒人如此说,心中存的疑虑便减了不少,开始认真思考起这门婚事要不要得。
媒人也想促成这门婚事,在贵人面前卖好,便催促道“总之牛参将你想清楚,如果实在不愿意,现下就给我个准话,我便去与陆大夫人回话,只你也不能与旁人说去,免得惹出麻烦,我和你都吃挂落。”
牛三金浓眉一皱,“这么着急”
媒人半真半假道“贵人的事儿,我能不紧着些吗”
成就成,不成就不成,确实没什么好犹豫的,牛三金一想,照媒人所说,有这么多好处,就是真娶回来个祖宗,他也认了。
而媒人得了准话,马上便喜气洋洋地到陆家报喜。
施晚意没见她,宋婆子出面给了她赏钱,将她引到陆一钊面前,便不再管了。
陆姝好信儿,和陆一钊一起对着媒人询问这询问那。
俩孩子你一句我一句、像模像样地商量,要拿他们攒下的月钱置办个小宅子,好让丁姨娘出嫁,还商量准备嫁妆。
陆一钊认真道“阿姐,我不能白要你的钱,就当是我向你借的,日后我攒了钱便还给你。”
陆姝根本不在乎一点钱,摆手豪阔道“不用你还。”
两人争了几句,她始终坚持不要还,陆一钊就打算以后有钱,换成东西补送给她。
一旁,媒人越发纳罕。
正室夫人嫁姨娘也就算了,亲儿子嫁生母,还是两个孩子张罗婚事陆家的事儿可真是见所未见。
不过她丝毫不敢表现出来,也不敢妄言亦或是轻慢,只恭谨地回答两个孩子的询问。
而且他们年纪这般小,做事有模有样,媒人也乐得讨好他们,还会主动提醒他们想不到的。
陆一钊重新有了小厮,出门办事都比之前方便,得了媒人的指点,当即就派小厮去打听合适的宅子。
陆姝则是不晓得自个儿有多少钱,兴冲冲地跑回屋里。
然而她翻出钱匣,打开一看,空荡荡的,一个子儿都没有。
陆姝不敢相信眼睛,翻转过钱匣使劲儿空了空,悲愤“我钱呢”
“我钱呢”
怒吼声惊得檐下瓦雀呼啦啦地振翅飞走。
前后院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三院,施晚意挑眉,捏起一颗拿陆姝钱买的蜜饯儿,“啧啧,后知后觉。”
前院,陆一钊听到动静,赶到二院,“阿姐,怎么了”
陆姝气愤,“我钱没了”
陆一钊“”
夫人昨天说要拿阿姐的钱换席面,今天就取走了
真是麻利。
陆姝展示空空如也的钱匣,“阿弟,你看,你看呀”
陆一钊张张嘴,好一会儿憋出一句“会不会放在别处”
总不至于连个铜板都没留下吧
陆姝只知道这一个钱匣,可万一婢女重新放置了呢
她赶紧叫婢女进来,问“我的钱放在别处了吗”
“姝姐儿忘了吗您的钱都花完了。”婢女极坦然,“再等个十日,下个月月钱发下来,便又有了。”
“不可能。”
陆姝不相信她全花光了,追问“我花去哪儿了你说清楚。”
婢女一副惊讶之色,“您花哪儿了,您自个儿不知道吗”
陆姝语塞,极力回想,“我前两天去街上玩儿”
婢女点头,“是,花了五两。”
“有五两”陆姝掰着手指数,“糖炒栗子,糖葫芦,烧饼,风车怎么可能五两”
婢女极肯定,“就是五两。”
这个几钱,那个几钱,加起来绝对不可能五两。
陆姝扭头,想让陆一钊帮她说话。
陆一钊硬着头皮道“阿姐,这才五两,你钱匣空了。”
陆姝一下子反应过来,气势汹汹地问“对,这才五两,春节我得了上百两的压岁钱,还有以前存下的,我分明记得我的钱匣里有半匣钱,怎么都没了”
婢女镇定自若地说“您今儿想吃这个,明儿想吃那个,时不时又想买几样儿东西,婢子要给膳房钱,差人出去办事也得给跑腿钱一来二去便花尽了。”
“膳房做些吃食,我差人买东西,还得使钱”
婢女端正站着。
东院自然不用,可后宅里油滑的下人看人下菜碟,不给些好处便推三阻四是常有的事情。
陆姝什么都不了解,无法分辨她的说辞,便跟陆一钊确认,“阿弟也要使钱吗”
陆一钊道“我没差遣过。”
府里的份例够他用,东院的膳食简单但不简陋,给什么他就吃什么,确实没差遣过其他人。
但他心里有数,就算没有夫人拿走阿姐钱这一码,主子吩咐下人,下人该是照办不误,跟主子明目张胆地要钱才干活,绝对要重罚。
偏偏阿姐没心没肺的
而陆姝也不傻,下人有月钱,凭什么她要再给差遣钱,既然她跟这婢女掰扯不轻,当即抱着钱匣,去三院找亲娘说理。
此时陆一钊琢磨出味儿,夫人应是要教导阿姐,便没有跟着。
只是现下不能暂借阿姐的钱用,他那些钱不知够不够
另一头,陆姝直愣愣地冲进施晚意的屋子里,一进来便诘问“你吩咐下人做事,也得使钱吗”
宋婆子威严道“姝姐儿,注意礼仪。”
陆姝抱着空钱匣,手指过于用力而泛白,咬紧嘴唇深呼吸,平复许久,带着气福身,硬邦邦道“母亲,女儿有事请问。”
施晚意不紧不慢地捏起一颗蜜饯,“说吧。”
陆姝便叽里呱啦地说起来“我今日要用钱,一看钱匣,钱全没了,问婢女,婢女说我花掉了,买东西不算,凭什么支使下人还得另给钱那又何必给他们发月钱”
施晚意慢条斯理地问“下人做的好,给些赏钱,不应该吗”
陆姝顿了片刻,反驳“给赏钱是应该,可我根本不知道,婢女怎么能随意支配我的钱”
“你为何不知道”施晚意惊讶地极夸张,“天啊,你自己的钱,你不知道还有理了”
陆姝气得跳脚,愤然道“下人给我管钱,管好是她分内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一五一十全都清楚她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我要她何用”
“钱不归你管,下人是归你管得,你自个儿管不好,现在来质问我吗”施晚意柳眉轻蹙,不赞同,“你好无理取闹。”
陆姝哑口,“”
堵得要死。
施晚意看她这般,眼里笑意一闪而逝。
陆姝正上火,余光扫到宋婆子,灵光一闪,得意地回怼她“明明是你管家,她们是你的陪嫁。她们不对,是你没管好。”
今日陆姝的表现真是教人意外极了,口齿伶俐,脑筋转得也不算慢。
施晚意莞尔,轻飘飘地说“我不特意使钱差遣人,下人们也依照吩咐做事。”
陆姝心有不服。
施晚意赶在她开口之前,继续道“不过这事儿,你说得没错,确实是管家不利,宋嬷嬷,这是你的失误,罚两个月的月钱。”
宋婆子一丝不苟道“是,老奴知错。”
施晚意又道“那两个婢女更是错上加错,就调离,我再重新给你派两个。”
“那我的钱呢没了就没了吗”陆姝举着空钱匣,急眼,“谁赔我钱”
“我罚过我的人了,你钱没了,不关我事啊。”
施晚意端起蜜饯,安慰她,“可怜见的,吃点甜的,咽下眼前的苦,下一次守护好你的钱。”
陆姝抱着空钱匣瘪嘴,气得想哭。
好像有点儿欺负过了
施晚意悄悄看一眼宋婆子,些微心虚。
宋婆子严肃道“姝姐儿,老奴有错,您有任何疑问,老奴定然知无不言。”
好半晌,陆姝抽抽搭搭地问“嬷嬷,怎么管好人”
宋婆子道“恩威并施,宽严并济。”
陆姝不懂,情绪累积,一个没控制住,“哇”地粗声哭出来,“太难了”
本来该是很可怜的画面,可她一哭,极滑稽。
施晚意想了许多悲伤的事儿,才抿住嘴角,没有笑出来。
好一会儿,她勉强控制住,温柔地问“姝姐儿,你要用钱,为何不跟母亲说母亲拿给你。”
陆姝瞬间止住哭,脸上还挂着泪,不相信她这么好,确认“真的吗”
施晚意点头,“当然。”
宋婆子侧头,狐疑地看着她。
施晚意眉眼越发温和,吐出话却如同魔鬼,“要多少钱,只管说,我都借给你,不过得打借条,双倍还我便好。”
人心险恶,母爱冰冷。
陆姝呆住,一下子张大嘴,哭得更大声,“啊呜”
宋婆子一言难尽地看着施晚意,难得露出几分不赞同。
施晚意缩缩脖子,声音发虚,“那是借还是不借嘛。”
陆姝再受不了,甩泪跑出去。
施晚意摸摸鼻子,冲宋婆子觍着脸笑。
宋婆子叹气。
两人皆以为陆姝放弃了,未曾想没多久,她拉着陆一钊又跑回来,站在施晚意面前,抽噎着卖掉陆一钊“让阿弟签字据,阿弟还。”
陆一钊茫然。
施晚意和宋婆子沉默。
这孩子有时实在是出人意料。
两大两小对视良久,施晚意道“拿笔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