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仓皇南顾
八月初，翡冷翠，深夜。
古老的城堡内灯火通明，摇曳的火光将整条走廊照的敞亮非凡，垫于脚下那仿佛无边无际的精美地毯与架在壁画上方那些明晃晃的刀剑，仿佛在诉说着主人那惊世骇俗的财力以及与众不同的审美。
少年脚下的地砖光洁得都能映出人影来，他走在这熟悉的建筑内，抬头挺胸，目不斜视，宛如一只审查领地的雄狮。
不时和几个佣人打声招呼，捏一捏女仆的某个部位，确保老头子没有克扣这些姑娘们的伙食后，便愉快地打着酒嗝向自己的房间进发。
转眼间就来到了一个岔路口，如果是某类游戏，此刻恐怕就会冒出三个选项了。
左边（回自己的房间睡觉）
中间（去探望郁闷的妹妹）
右边（和准女友卿卿我我）
古涅只思考了半秒钟，就毅然决然地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他今天喝的有点多，作为一个正派的主人公，他可不能酒后乱那啥。况且这几天接受的信息量有些庞大，就算大条如他也得细细消化一番。再加上酒精的刺激，他现在只想躺在自己许久未见的床上好好睡一觉。
推开房门，里面的布置没有任何变化，硕大的书柜，蓬松的床铺，空旷的房间。
家具上没有灰尘，可以看出经常打扫的痕迹。
古涅也不脱衣服，直接往床上一倒，双手抱头，开始思考这几天经历的怪事。
想了半天却毫无头绪，菲奥娜推崇的“金钱”、异端审判厅莫名其妙的“审判”、兽人提早的南侵、圣国扑朔迷离的局势.........
这些词语在他脑中盘旋，杂乱无章、却又仿佛相互关联。
或许正如莱昂所说——他们都各有各的立场，“立场”才是最重要的。
‘那我的立场是什么？谁又是可以相信的呢？’
少年烦恼抓着头发，悻悻地掀开被子准备睡觉。
“看你这一副苦瓜脸，在想什么呢？年轻人要早睡早起，这样才能长命百岁哦。”
这来自被子里的声音差点把古涅吓了个半死，冰做的心脏都快要从胸口跳出来了！
“呼.........呼，你........你怎么在我的房间里！”
少年捂着胸口，面带惊愕地指着突然出现的辛德拉。
身着一身睡衣的伪萝莉从被子中爬了出来，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惺松的睡眼，不是卖萌却胜似卖萌！
若不是因为心情过于震荡，某人说不定都要直接抱上去了！
她的体型过于娇小，再加上之前古涅心事重重，往被子里一躲，愣是没有发现！而且她居然没有发出任何气息，难道龙睡觉都是不用呼吸的吗？
“这句话应该妾身问你吧，你难道忘了这间屋子已经被妾身征用了？”
古涅被这么一吓，酒顿时醒了大半，脑海中闪过了一段记忆。
“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他脸上露出了谄媚的笑容
“抱歉打扰到您睡觉了，小的这就走！这就走！哈哈哈哈........”
话音未落，他就迅速蹦起，朝门口冲去，想要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慢着。”
一只柔弱无骨的小手抓住了他的肩膀，将体型不算壮硕，但也算得上匀称的古涅，如抓小鸡一般拽了回来。
那没魂儿的笑声戛然而止，少年僵硬地扭过脖子，哭丧着脸哀求道
“我的小姑奶奶，你是不知道你每次跟我睡，我都睡不着啊！明天可就要奔赴前线了，我还想养精蓄锐呐！”
古涅也算是经验丰富了，对这条萝莉龙的想法那叫一清二楚。
辛德拉就像是个密封的沙丁鱼罐头，让没有开罐器的某人直流口水，却只能干看着，这无疑是一种变相折磨。
之前的那几次搞的古涅那叫一个“寤寐思复，辗转反侧”，偏偏这个小妖精还喜欢抱着他睡，试问要是换了你，能睡得着吗？
什么？你能？那当我没说。
但人类怎么能违逆巨龙的意志？他还是被拖到了床上，张牙舞爪的像是个被水鬼拖进水底的倒霉蛋。
辛德拉见古涅这般惺惺作态，忍不住扑哧一笑，拍了拍少年的脸，轻声说道
“咳咳.....作为陪睡的补偿，妾身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什么问题都行。”
古涅停止了挣扎，狐疑地望着那张冰雕玉砌的小脸
“什么问题都行？”
“什么问题都行，就算你问这次兽人南侵背后的内幕妾身也可以告诉你。”
辛德拉仰着小脸，一字一顿地回答。
这句话所蕴含的信息量不亚于之前会客厅的那番谈话，但古涅此时的酒已经醒了大半，酒精随着冷汗排出，聪慧的大脑又开始运转了！
‘哼哼，这厮肯定没安好心，还诱使我问这种看似重要的问题。我猜答案肯定是——根本就没有什么内幕吧！就是兽人脑子一热，想打一仗呗，这有什么好问的？’
‘你这老东西的骗局已经被本公子看穿了！哈哈哈哈哈........’
辛德拉并不清楚此人丰富至极的内心戏，催促道
“还不快问？要不是今天妾身心情好，你可没这个机会！”
少年邪魅一笑，说出了他的问题
他没有问为什么辛德拉这次偏偏要跟着他们出行；没有问厄露恩那宛如瞬移的能力；没有问圣国内的权力斗争；没有问迫在眉睫的战争该如何取胜.........
总之，这个别人梦寐以求的问题就这么被他白白浪费掉了，所有可能在现阶段帮助他的问题，他一个都没问！真是聪慧啊！
他反而问道
“你到底有几个妹妹啊，她们都认识我吗？”
萝莉龙显然也没料到古涅会问出这种荒唐问题，愣了半晌
“这.......这就是你的问题？”
“嘿！不要用问题回答问题啊！”
不得不说古涅一向出龙意料，辛德拉的嘴角微微抽动，轻抚额头，有气无力地回道
“虽然这是两个问题，但既然你问了，妾身就回答你吧。”说着伸出了小手，张开了五指，做出了“布”的手势。
“妾身有六个妹妹，她们也全都认识你。”
“额......但你这是五个手指头啊......”
“哈哈.....习惯了习惯了！忘记自己是精灵形态了！”
辛德拉脸色有些不自然，干笑着掩饰自己的尴尬。
别以为我不知道，龙绝对没有六个手指！古涅心中吐槽连连，却顾及到萝莉老太婆那吃人的目光，没有说出来。
“为什么你们这几条龙都认识我？我不会.......也是龙族吧！”
古涅有些担忧地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又反手碰了碰肩胛骨，生怕自己突然长出一条尾巴或是两只翅膀。
“妾身不得不赞叹一番你的想象力，但很可惜你现在就是一个人类。”
“那‘以后’呢？”
这时候他倒变聪明了，敏锐地察觉到了辛德拉话中的深意。
“呵呵，你半个月前刚刚放弃了成为‘神’的机会，这就忘了？”
她不提还好，一提古涅气就不打一处来，冷笑道
“那么好的事，你为什么不亲自上？”
“还不是因为有风险？”这后半句他没说出来。
辛德拉面色一沉，就连瞳孔中的蓝光都有些黯淡了，一把拽住古涅的衣领，让少年的额头与自己贴在一起，轻声说道
“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才能办到，妾身做不到。”
冰凉的吐息拍在古涅脸上，带起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仿佛一道电流在他与辛德拉的额头处炸裂。
古涅却不领情，像“只有你才能办到”、“非你不可”这类话，骗骗亚瑟还行，对于他这种博览群书的人是毫无效果的！
“好了，问题也回答完了，是时候睡觉了。”
他鬼使神差地没有表达出自己的不屑，似乎是在顾虑辛德拉那突如其来的忧愁。
‘哈哈，真是可笑，龙也会有发愁的时候吗？’
吊灯上的光线消失，房间陷入了一片黑暗。古涅忍不住自嘲，可还没等抒发完感想，他就又开始尖叫起来
“喂喂！太使劲了！我快喘不过气了！”
‘太古龙果然没心没肺！’这是他失去意识之前最后的想法。
。。。。。。
翡冷翠的北方一百余里，就是号称“从未被攻破”的太初关，而太初关以北，就是一片连绵不绝的雪山，那片区域长年被冰雪覆盖，人类没有兽人那出众的抗寒性，所以只有牧民与冒险者偶尔深入那片土地
而就在这严寒刺骨的深夜里，一处隆起的土坡上，几个壮硕的人影正在朝南方眺望。
在那漆黑如墨的黑夜中，只有远方的城墙闪烁着微弱的火光。
太初关孤独地屹立在这群人的必经之路上，将整个北境分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国度。
“那就是太初关，翡冷翠的大门、通向中原的关卡，很快，那里就会是纳戈尔大酋长您的了。”
一个黑衣人恭敬地对右前方，那个强壮的宛如从洪荒神话中走出来的兽人说道。
“俺听族中的萨满说过，这几千年里，根本就没有兽人能攻破那道铁皮墙！你凭什么认为俺就可以？你可不要把俺当傻子！”
纳戈尔转过头，发出了宛若雷鸣一般的咆哮，如铜铃般昏黄的眼珠瞪着那个黑衣人，手中那足足有两人高的战锤嗡嗡震动，仿佛只要那个黑衣人说不上来一个合理的理由，就会一锤将他的头颅砸碎。
周围那几个形态各异，却都散发着不俗的魔力波动的兽人，也转过头面色不善地盯着黑衣人。
这么巨大的压力下，若是普通人恐怕早就口吐白沫，昏迷不醒了，但他却只是后退了半步，黑色兜帽下露出一抹微笑，云淡风轻地说道
“现在他们背后的国家也陷入了困境之中，一时半会儿派不出援军支援，这是您之前的那些大酋长们从来没有遇上过的好机会！您的兵力是他们的十倍，又有我们的资助，何愁拿不下太初关？”
他的话充满了煽动力，描绘的美好光景让那些兽人的呼吸变得急促，瞳孔中的兽性展露无遗，若不是大酋长在这里，他们甚至会直接咆哮起来。
“你他娘的也是个人类，为什么要帮俺们打自己人？”
“这个道理大酋长应该很明白，你们兽人在几年前不是也在相互征伐吗？”
“不，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兽人大酋长的声音突然变得极为低沉，一字一句道
“俺们内战是为了追求力量，兽人生下来就是为了战斗！这是天性。而你们人类却不同，就像你们的部落‘灰尘’，只是为了自己的野心！”
“我们的组织叫‘灰烬’，尊敬的大酋长。”
黑衣人依旧恭敬地回道，仿佛压根就没听见那辛辣的讽刺。
“俺管你是‘灰烬’还是‘尘埃’！你给俺听好，就算你们给俺的军队提供了武器，俺也不会领你们的情！”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需要仅仅是战争而已。”
黑衣人仿佛一个不知愤怒为何物的机器人，将自己的野望直接说了出来。
“纳戈尔大人......我觉得这群人类不可轻信。”
一名长着狼耳，身强力壮，穿着一身灰绿色战袍的战将面带厌恶地望着那个黑衣人离去的背影，朝绿皮大酋长直言道。
“沃尔夫你也看出来了？”
“没错，这群人简直就像是围着战争嗡嗡乱飞的苍蝇。”沃尔夫躬身道。
他并不是什么绿皮兽人，而是一名狼族兽人。纳戈尔的大军中有七成都是绿皮兽人，剩下的三成才是这种动物类型的纯种兽人。
所以纯种兽人在军中的话语权并不算大，而沃尔夫能爬到这个位置，已经算是个不小的奇迹了。
他依靠的不仅仅是狼族兽人的力量与速度，更是他那敏锐的直觉与丰富的战场经验，纯种兽人一般都是这种头脑派。
“哎，俺也看这群人不爽，但军队还得靠他们来提供武器。”
大酋长摇了摇头，但随即握紧了那双巨大的拳头，狰狞道
“只要攻下了这个地方，抵达那个什么‘翡翠山’，俺们就有自己的铁矿了！到时候，他们就没用了！”
纳戈尔那充满战意的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南方的那道城墙。
“加快行军速度，今天就可以兵临城下了！”
“不，俺要先断绝那批人类的希望，消磨他们的士气，给他们带来恐惧。”
从他们所在的土坡向下俯视，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军队，正沿着蜿蜒的山路，迈着沉重却无声地脚步，朝南方慢慢走去。
绿色！漫山遍野的绿色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仿佛雪山上丛生的苔藓、郁郁葱葱的草原！
可他们却不是春之女神的馈赠，而是在北方蛰居了几百年、积累了几代人的愿景与仇恨的兽人！
伟大的战争酋长、神山之子——纳戈尔·轰迦，望着地平线上遥遥出现的第一抹晨曦，嘴上的獠牙微微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