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儒雅大人的野蛮经历

高比穆略饮了些酒，笑容可掬，显得兴致很高。席间众人海阔天空滥数典故，吹嘘自己本事如何如何，阿谀奉承大拍马屁，涎着脸面等待高比穆首肯。高比穆听多说少，惜字如金，可是终究免不了意兴索然，于是索性对众人说起拾获元宝石的经历。

“淮泷郡西南的十万大山里面有一个鹿桨县。此县盛产楠木，尤以冬寒渐退之际才露春芽的老树木质最好。当地人手巧，擅长制木，常把这时候的楠木砍伐了运回家中，放在通风处使之阴干，待忙过农活之后，经过阴晾的木材干湿正好，村民便把树干修造整齐，用于制做棺材。”

众人鸦雀无声，一脸狐疑。高比穆笑道：

“我这不是要说荒诞不羁的鬼故事。鹿桨县得天独厚，以其出产的楠木制做的棺材极有盛誉，方圆千里人尽皆知。那一带年长的人都希望死后能够栖身在鹿桨棺材里。”

“原来如此！”

众人恍然大悟。

高比穆呷了一口茶，继续说：

“那时我正好在淮泷城任职，有天传来消息，岳丈大人病入膏肓，大夫回天乏力，已经叮嘱家人准备后事。鹿桨县棺材闻名遐迩，我也想亲自找一副鹿桨出产的上好棺材，用来侍候岳丈大人百年大寝。我既在淮泷城，便有先天优势，于是叫了两个随从上路，颠簸了好些日子进到十万大山，向鹿桨县原住民打听上好棺材的下落。”

祈美恭维道：

“高大人如此孝悌，九泉之下的岳丈大人一定十分欣慰。”

三姓长老袁太公坐在高比穆左侧。袁太公年岁虽大，眼不花耳不聋，对高比穆所说大有兴趣。他一手握着拐杖，一手拿着筷子，拿着筷子的手抖了两下，盯着高比穆：

“刚刚高大人说的棺材，很合适老朽啊！不知后来找到了上好的棺材没有呢？”

高比穆点点头：

“棺木呢，等下才会讲到。现在先说一说那块元宝石。”

“在鹿桨县，有两样人人称道的宝贝，人们称之为至宝双尊，其一是棺材，其二就是奇石了。”

“那一回深入十万大山鹿桨县，我以为既然到了出产上好棺木的源头了，就应该能很快找到称心如意的棺材。奈何我们越是一路问下去，乡民口中称道的好棺材就越是被说得更加的玄乎，到了最后，要找到我愿景中的棺木就十分困难了。因为按照我最后的要求，这副棺木首先是要质地坚硬，其色黑而油亮，还要击之时只能略微有声，不可脆响，历久不可渗水，不可受潮。只有这样的好木，才能保证做出来的棺材在地下无虫蚁叮咬，历时上百年而不腐化，如此方可堪称神奇，也才堪称子女对长辈的最后一点孝心。”

众人惊讶不已，归隐的田员外眯起了眼，琢磨着，说道：

“这样的木材既能被称作奇木，势必在非同一般的环境才能生成，想来高大人不会轻易寻获。在我们北方，因为气候恶劣，空气干燥缺少水分，从无这般好木。好在我现在举家来了南方。”

高比穆笑道：

“田兄想得有点多了。”

田员外杯空见底，高比穆提了茶壶，起来给他倒茶，田员外慌忙也站起来：

“有劳！有劳！这点小事，留给祈掌柜的伙计做便得了，我哪里好意思？”

祈美激灵灵地跳起来，一把夺过茶壶，自给田员外倒茶：

“小人做东还睁眼瞎，二位贵客包涵包涵。”

高比穆拍拍祈美肩头：

“不妨事，不妨事！”

祈美坐下，高比穆继续说道：

“我们三个人为了找到这样的木材，在那里的深山老林进进出出一共三次，前后历时半年之久。最后的那次下了一处天坑，在天坑见到了一条石涧。”

“石涧周围钟林毓秀，古树繁多，都是参天大木，一些大树高耸入云，无奈我们找了大半天，都没看到想找的奇木。可巧的是，这时偏偏下起了暴雨，雨点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我们被淋得浑身湿透。”

“在南方大山深处，一旦下起暴雨，十有八九会跟着暴发山洪。山外的人远远看去，难以看穿其中是晴是雨，有时甚至还能在这种情形下看到七色彩虹，但是压根不知里面正在发生惊天动地的变化。山洪来时也跟海上巨浪一样骇人，涛声震天，泥沙俱下，洪流足以摧毁千军万马。我们在十万大山往来数次，自然知道其中凶险。那时我们几个都算年青精壮，手脚也还灵活，分别走在前中后。当听到远处滚雷般的声响，就叫喊着互相知照，每个人即刻手脚不停地爬到高大粗壮的树上躲避。我们还来不及喘上一口气，奔涌而来的山洪就呼啸着，哗地一下吞没了我们先前经过的地方。转眼之间，我们脚下顿成泽国。”

“呵呵，这一波山洪把我们困在树上足有七个时辰，好在我们都是各自把食物带在身上，要不然，不在地面上被洪水冲走，也要饿得从树上掉到洪水里去。眼皮底下，洪水汹涌澎湃，夹杂着无数浮石滚木，轰轰隆隆。一个人就算水性再好，在那样的情形下要是掉下去了，被浮石滚木撞上，也一定难逃没顶之灾。我不慎掉下去过一次，好在一根漂来的树杈刚好卡在树下，我得以抓住机会再爬到树上，侥幸生还。”

众人睁大了眼睛，心想：

“高大人文质儒雅，想不到年轻时有过如此野蛮的经历，大难不死！真是人不可貌相！”

“直到第二天早上，雨势渐停，云雾消散，天坑里阳光普照，山洪一下子尽然退去。一个随从爬到自己那棵树的最高处，四下张望，想要寻找去路。他发现对面山包有一个巨大山洞。洞口黝黑，洞里有几缕光芒激射出来。他把所见告诉我们，大家都觉得奇怪，下了树就赶去那个山洞一探究竟。”

“到了的时候，洞中还有激流涌出，但激流的两侧已经可以徒步，原来它本来就是一条溪流啊！我们走进洞中，看见洞顶上许多大大小小的窟窿，强烈的阳光从其中穿过，一缕一缕地呈现。几十屡阳光错落交织，照在水面。汹涌的流水又将光芒反射到洞内各处。光影流动，洞顶突兀的石棱石笋石柱倒映在水面上，倒影有的看起来像雪原，有的看起来像宫阙，我们自己像置身于十五的月宫里面似的，偌大的山洞宛如仙境一般，令人痴醉——唉！那都是我们三人没有见过的奇美风景。”

“那时是酷夏的天气，洞中流水却冰凉，浸着腿脚很是舒爽。没多久，激流变得平缓，我们在里面脱得精光了洗濯衣物。随从说眼前所有的光都不是他在外面树上看到的那道光，就是在这个时候，扑通一声响，有东西从洞里的高处松脱掉入水中，我们涉水过去，随即见到了一块通身浑圆、模样奇特有趣的石头——便是我今天当作礼物送给祈掌柜的元宝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