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选择
怀荒军中仅有的三名军主之一,方才还以残军使尔朱氏轻骑疲于应对狼狈退却的邹炎竟然就这般突然毙命于眼前?!随着邹炎身躯的轰然倒下,狗儿也再无法站立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他若有所觉地朝着远处望去,只见一骑立于雪中,月光下那人狰狞大笑,正是那尔朱氏轻骑首领!此人是来报先前受制于邹炎残军,不得不穷迫退去之仇的!一箭之仇!当真是胆大妄为,狂妄至极!“他…他他……他在那里!”巨大的恐惧侵袭着狗儿,令他有些语无伦次:“杀…杀了他…杀了……邹军主……”其实用不着开口,早在邹炎中箭的刹那,切思力拔就已锁定了来骑所在。可就在他怒不可遏翻身上马之时,那一骑已是拨转马头,再度消失在了风雪之中!邹炎残部扑向其尸首,见自己军主已然气绝,不少人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随即群情耸动叫嚷着持刀起身,要寻到那敌骑为军主复仇。队主魏大毅更是死死咬牙,额间青筋暴起,目光森然。狗儿大口喘着粗气,侧头望去彦小子亦是浑身颤抖不止,显然隔在几里之外远远瞧上战场一眼与切身实地处在其间,眼瞧着认识之人暴毙跟前的冲击力不可相提并论。再看切思力拔麾下骑卒无不愤然上马,作势只等切思力拔一个口令就将策马冲出,将敌骑擒来。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切思力拔忽地沉声道:“都给老子住嘴!”一息之间周遭叫嚷,喝骂,哭嚎声尽皆停滞,切思力拔神色阴沉:“骑卒随我入镇,你,派人在此收敛尸首,戒备城头,不得有误!”他挥鞭指向魏大毅,作为邹炎部仅剩的军官,魏大毅毋庸置疑需要担起职责。可这般军令莫说是魏大毅等一众邹炎残部,哪怕是切思力拔麾下轻骑亦是难以置信,怨言颇多!众目具瞻下纵箭杀人而走,岂非是在掴掌他等骑卒面庞吗?毕竟方才他们还在庆贺遇敌战而胜之!切思力拔不管这些,只死死盯着魏大毅,眸光中有着不容违抗与一丝丝暴虐,后者随着时间推移愈发汇聚。终于魏大毅在这逼视下不得不低下头去,秃然应道:“队主魏大毅领命。”切思力拔眼神落在那敌骑消失之处,继而又再度收回,随即打马便走,骑卒们驰骋跟随。只留下邹炎残部以及狗儿,彦小子两人在这片又骤然寂静下来的天地中。魏大毅打起精神叱喝指挥起军士抬运尸首,打扫战场,不敢再有耽搁。敌骑已报一箭之仇便不会再度返回,可风雪依旧直至数月后开春仍是如此,因而若此时不运走袍泽们的尸首那不久后就会被风雪彻底掩埋,再想找见就很难了。军士们多有愤慨不愿,可待到轻骑离开后他们所剩下的更多是无力。在这种恶劣气候下以脚力追击马力是痴人说梦,他们只能将无奈与恨意化为一种不可言说的抵触,如这刺骨风寒般向着魏大毅刮去。他们恨他无法说服幢将切思力拔率部追击,恨他无法领着己方为战死的邹军主报仇。魏大毅只得默默承受这一切,他清楚归根结底是己方战力使然。敌骑虽退可肃然有序,不可不谓为骁锐,其首领早已对每一位骑卒做到了如臂使指的地步。怀荒轻骑比之立时相形见绌,如此情形下只为一腔怒火的追击不是自讨苦吃吗?更何况切思力拔已然杀出不小功勋,只需率部赶往戍堡即可再夺赫赫,断然不会为一名已死之人贸然涉险。这些他知晓却不能言说,说了便是对军中骁将的指摘,会引起他当下无法承受的后果。魏大毅只能喟然一叹。军户的命运或许一开始就注定了是如此。……镇中,巷道。巫日合云拐进一处巷落行至尽头的铁匠铺中,忽地蹲下拉开一块随意搭在地上的破布后,一道黑乎乎的空洞出现在李兰眼前。本是一头雾水的李兰见此不由愣在原地,这竟有一处地窖,其中隐隐有火光晃动,似乎有不少人在内。巫日合云没多说什么就纵身跳入,李兰瞧了瞧围拢在周遭的陌生汉子们,又瞧了瞧巫日合云即将消失不见身影只得硬着头皮跟上。双腿落地,李兰只感觉窖中空气很是有些沉闷,夹杂着的汗臭令他不由蹙了蹙眉。疾步跟上,只容一人宽的暗道曲折不齐,两侧皆有强行开凿不久的痕迹。行了十余步前方骤然开朗,待到巫日合云闪身不见,李兰不禁愕然。地窖中此刻正拥挤着过数十妇女老幼,像是蚁虫般挤在一起,滑稽可笑。可李兰怎么都笑不出来,他能瞧出惊恐,畏惧,忧心等各色神情,那些警惕甚至是愤恨,不只是给自己的,亦是各自己所代表的镇中豪族。一名年轻人忽然站起身示意身侧老妇勿需惊慌后,长长呼出一口气:“伯虞,你终于来了!”这年轻人李兰有印象,乃是军府中一名颇有才干的吏员,唤作王元亮,至于表字则不得而知,只因两人关系生疏,交流极少。他竟在此?还不待李兰回过神来王元亮便如老友至交般拉着他,热络地打过招呼后转而向着一众妇女老幼介绍起来。与其说是介绍倒不如说是讲述,讲述自己是如何在各族的监视下,如何忍辱负重地帮助军府修建扩充一处处地窖,给予大家一片安身躲藏之所的。随着王元亮的讲述,众人的目光逐渐有了改变,有人开始为先前的无礼轻声向着李兰致歉,还有人朝着李兰重重颔首,似是在表达自己已将其恩情记在心中。直至王元亮松开手去,自己机械地跟随巫日合云重新离开地窖,李兰都感觉自己整个人是晕乎乎的。寒风吹来,李兰似乎此时才从愕然中清醒拍了拍脑袋,仍是有些难以置信道:“这都是军府吏员们的亲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