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班师
李崇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些被倚作朝廷肱骨的中军大将竟会在众目具瞻下做出如此大胆妄为,毁误战机之事!
眼瞧着柔然诸部轻松离去,这让他如何能够甘心?!
数月以来费心竭力所为的便是一举覆灭这北疆大患,如今财殚力痡,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付诸东流?!
此刻阿那瑰亦是狞笑出声,饶是半张脸都被血色所染,他仍快意大叫:“李崇老儿你可看见了!天不灭我!天不灭我柔然!
你的谋划你的算计都坏在了自己人手里!!”
李崇闻听此言抓着将旗的手臂猛然用力,一时间他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往脑中涌去,突然的剧痛恍若血管将要爆裂开来一般。
那些因自己谋划而战死的军卒,那些因冻伤而被抛下的青壮,那些无数冤魂此刻都像是从四面八方朝自己汇聚而来,伸手抓向自己!向自己讨命!
他再想开口又感觉如坠冰窟,眼前一黑直直倒下!
“将军!将军!”
“崇帅!这可如何是好!”
见此情势帅台之上顿时一片大乱,连带着正在竭力围杀柔然人的步卒也是一阵哗然。
好在战局已定,剩余的柔然人已是瓮中之鳖这才没因为李崇的倒下而使战局反复。
愕然间张宁率先做出反应,他对元修义抱拳道:“崇帅抱恙,兵势如火,还请大人暂时主持战局!”
元修义心知不是推托之时,何况此刻对他而言亦是千载难逢的良机,立时慨然应下。
其实他并不需要如何指挥调动兵马,只需要代替李崇走到台前,将领们见副帅在此又胜机在握,自然不会再有慌乱。
而张宁则是望着被亲卫焦急抬离的李崇感叹莫名。
战场之上已是如此,可见元魏此刻统治阶层的倾轧是如何厉害。
遥想北讨始时大军精甲耀日,铁骑前驱,然而所耗费的国力财力,战死的精锐之士何其之多,却不能一战而定草原毕其功于一役,实在是令人扼腕。
此后之事已是无需多提,阿那瑰最终厮杀至脱力,眼看即将被擒不愿再次去往洛阳的他自尽而死,其余郁久闾部族人则尽数战死。
更有诸小部三千柔然人跪地乞降,战死逃遁者不计其数。
此战之后郁久闾氏的衰落必将引起一场血腥的权力纷争,柔然的衰败再无可避免。
所幸的是张宁并未在乱军中瞧见柔然公主郁久闾悦的身影,想必其在劝阻阿那瑰无果后已然脱身,以她的才智必能整合郁久闾氏余部闯出一片天地,自己也无需担心后续的合作能否顺利。
至于突厥阿史那氏,张宁经过对柔然降卒的审问后得知,此前其部确有千人随阿那瑰出战,但不知为何在两天前被突然调走,一众降卒皆不知其去处。
对此张宁不晓其中内情,也无力去管。
战后一连数日李崇皆处在昏迷状态,据军医呈上的诊断因是心力交瘁更添风寒所致。
元修义吩咐军医好生照看后,也乐得一心扑在处理军中之事上,大肆召见诸将许诺班师回朝后的论功行赏之事。
对其而言这实在是在军中施加影响力的不二之机。
尤其是数位中军大将,若李崇醒时定会呵斥一番上奏参其临阵怯敌,致使放走蠕蠕诸部未能一战功成。
可元修义却不管不顾,一力表示自己会向圣上阐明情况,不使诸位有丝毫麻烦。
其中污秽之事哪怕是早有心理准备的张宁,亦是听得默然无语。
经过两日统计,此战共毙敌两万四千人俘获三千,阵斩柔然可汗郁久闾阿那瑰,并且捣毁被其奉为圣地的王庭,获牛羊三十万头战马数千,是元魏数十年来对草原的未有之大胜。
作为一名切实参与其中,在最终一战里却是实实在在旁观的张宁,他知晓历史再一次于此发生了变化,而相比自己的存活,这次变化更加巨大。
未来将要发生的一切注定会受此影响,乃至于六镇之乱的结果,元魏的命运都或将改写。
相较于巨大的胜利,魏军的损失似乎可以忽略不计。
在元修义所写的军报中,魏军战死五千,伤七千,战损几乎达到了以一换二的地步。
但唯有诸将心里清楚,这份战损既没算上诸镇镇军,各州郡戍兵的死伤,也没纳入似元修义这等高级军官的自家部曲,更遑论是似斛律部这样的仆从军,以及征伐的诸郡青壮了。
以张宁的估算,诸郡青壮能够安然返乡的十不存三,其中多已因寒冻而被切除了手脚,往后如何生活,郡县官府是否会有银钱赏下,能否免除来年劳逸,全都不再关心计较之内。
至于诸镇镇军以及仆从军,仅张宁等将算来就有近万人的死伤,而前番受命为大军开路的柔玄镇军,更是已然消失无踪。
待到诸军回转各镇,必将哀鸿一片。
哪怕有张宁一路刻意保存军力,眼下六镇镇军的数量与战力已是大跌,加上必将再度沸腾的民怨,未来将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但无论如何,在元修义等将的眼中,此战是实实在在的大胜,整个中军自上而下都洋溢着喜悦的气氛。
他也未有吝啬银钱,将随军携带的金银尽数赏赐各军,张宁等人亦有所得。
待到行出大漠,张宁等人回首瞧去只觉得恍若身在梦中。
而后大军一路往柔玄镇去,计划中病重未醒的骠骑大将军李崇将被暂时安置在柔玄镇,而随军青壮,诸镇镇军,诸部仆从军都将在那登载功绩,随即解散发还各地。
待到那时元修义才会领着中军返回洛阳,接受盛大的庆功。
对此杨钧,莫敬一以及贺拔度拔,斛律金对此都毫不意外,似是早有所料。
唯独镇军中的将校们很是愤愤不平,这些早已失势的六镇武人痛恨自己在抛头颅洒热血后又被朝廷抛置旁侧之感。
诸将对于麾下部曲的怨念可谓心知肚明,但又能如何呢?
事实既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