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论策
循之望去,卢景祚所指竟是恒州!
平城原是魏朝都城,恒州因此一度是有数十万户、百万人口的司隶之地。迁都洛阳后,恒州迅速衰落,各郡户口寥寥,加之接连受柔然寇边、六镇叛乱所影响,如今的只堪堪数万户,实在羸弱。
当即就有人质疑道:“取恒州?
此地民丁疲敝,又是鱼龙混杂的四战之地,取之何益?!”
“不错,哪怕不能拿下河北诸州,也绝不应当去碰这地!”
出人意料的,一番针砭时弊后,诸将不但没有对其提议交口称赞,反倒是质疑不断。
其中一人若有所思地望向张宁,稍作犹豫后迈步而出诚恳道:“昔日李继长于柔玄中兵败身死,其部溃散,一时混乱。
后幸得广阳王元深收拢溃兵、以一道都督之身号令郡县方才勉强稳住恒、云二州。
此人颇具才干,更兼乃是当朝宗室,因而眼下凡北地之皇族皆往投奔,一来二去却也聚拢了两万余兵。而后收拢民心,任用贤能,声名远扬…若贸然与其相争,恐落人口实!”
堂中众人一时有些发愣,在场皆是军中重将,纵然私下没有交集但在常年累月的军议中也已算是彼此熟识,却全然没曾见过此人。
仅有寥寥数人神情未变,态度亦是不冷不热。
倒是张宁满意颔首:“伯虞对恒、云两州果然了若指掌,甚好!”
说着他转而向众人介绍:“这位是蔚州附恩郡郡守李伯虞,若要论对恒、云二州的了解,两府中无从其右者!
此番特将李郡守招来便是为你等解惑,若有疑虑只管开口问来!”
李兰连忙俯身连道都督厚赞,继而苦笑:“只因职责所系与两州有所交集,口中所言亦是一家拙见,若有冒犯之处还望诸位将军莫怪。”
闻听此言诸将纷纷一阵寒暄客套,神情也都随之郑重起来。
蔚州乃是大都督起家之地,刺史吴之甫亦是屈指可数的两府老人,据传其从去年年末身子骨就一落千丈,时至如今大概已是难以理事,本州事务全都由附恩郡郡守兼着。
对此都督既不曾选任得力官员前去任职,那十有八九乃是意属其人,可想而知这李兰李伯虞未来将是都督府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只是不知为何诸如王彬、切思力拔等众对其却很是冷淡,似有间隙一般!
可观此人神态举止,皆非跋扈之辈啊?
此时忽然有人问道:“如今这元深是何身份?”
李兰不假思索:“都督晋为征北将军的同月,朝廷亦有旨意任其为卫将军加光禄大夫,都督两州诸军事。”
“这是在有意膈应咱们呀!”
“不错,这般看来的确不能轻动两州!”
念及于此众人又都看向卢景祚,后者面带笑意:“我军自不与其争锋,当西取繁畤,占桑干进平齐而直抵马邑!”
嘶~
此话一出堂中立时响起一片抽气之声。
恒州乃是当初元魏司隶所在,辖数个大郡。
如今其基本以桑干水为界,北属元深,南则为尔朱氏所有。
卢景祚方才所提之繁畤,桑干、平齐三郡大半皆在桑干水以南,而马邑更是被视作山西门户,要取这几地无疑便是要与尔朱氏正面相抗!
张宁亦重新挺直了腰背,朝着舆图细细望去。
进逼河北的利弊他心中早已清楚,随着尔朱氏迅速平定青徐,关中叛军也大半覆灭,自己几乎是与那位太原王站到长河两岸!
无论谁率先渡河,都会被对方趁机迎头痛击!
因而此时绝不是南下河北的最好时机,如此一来北地可取以自肥之处便只剩恒、云两州,以及昔日武川沃野等旧镇。
武川沃野自不必说,对于游牧民族占之轻而易举,对就张宁治下以汉家制度打造的两府而言,想要将之彻底收入囊中未免太过吃力,还需相当的力量用以长期屯驻。
有基于此他方才招来李兰,只因在他观来已到了必须对元深动手之时。
岂料卢景祚竟是这般设想!
马邑与其后的雁门关相辅相成,可谓山西门户,其后便是尔朱氏起家之地肆州秀荣郡。
此处地势险要,雁门关更有“天下九塞,雁门为首”的美誉,历史上的尔朱荣就曾一度北据马邑、东塞井陉,据山西而自成一方。
先前尔朱荣更是趁着李崇兵败身死之机,遣长子尔朱菩提领两千精兵出马邑,占恒州以南的三郡之地作为马邑的屏障,彻底将其北方巩固。
如此一来不仅扼住了元深的退路,实力也比原本历史强出不少。
张宁缓缓道:“三晋之地可谓之表里山河,西有吕梁、东为太行,两山之间又被水脉狭道隔为数片沃野之川,即便比之关中亦不逊色!
马邑雁门本是一体,其外壮平城之藩卫,内固太原之锁钥,根抵三关,咽喉全晋!
若能取之则能把控南北,若退之仅占马邑,倒也能与尔朱氏分庭抗礼!”
卢景祚肃然拱手:“正如都督所言,届时便是那广阳王也需得与我好好言说。”
见张宁这般说,众将都又兴奋起来,他们绝不惧尔朱荣,只是忌惮于对方如今掌控朝政,善使大名大义之本领。
但若是主上心意已决,那便没什么再好多说的,为将者战场杀敌耳。
只听张宁又道:“以此计所言先遣一偏师佯装去河北,待到尔朱氏为其所摄,再由精兵袭取马邑等地。
若一战而下固然是好,但恒州之南三郡驻兵不下万人,若其据城死守,我军久攻不下又当如何?”
自始至终张宁都未将雁门视作可取之地,只因马邑经多番修缮本就已是北地坚城,攻之艰难。
一旦开战,雁门必定死守,尔朱氏也会从秀荣郡源源不断征调兵马来援。
可即便只是取马邑,仍是面临着必须解决的难题:以大军克三郡而进围,则难以做到密不透风,定会使其有所警觉。
倘是只以骑军昼伏夜出直扑马邑城下,恐也难以一战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