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扮猪吃老猫

这书院，不进也罢！

被胡文才等人拦在东山书院门外，韩岳本来对科举就没多大信心，这下更加意兴阑珊，带着韩升直奔户部巷。

户部巷在汉阳门内、黄鹤楼下，紧邻湖广承宣布政使司，因藩司衙门对应京城户部，民间将这条街俗称户部巷。它东边是布政司存放钱粮的藩库，西边是武昌府的粮库，又紧邻大量会馆、商户，每日里车水马龙人流众多，卖小吃的摊子也就特别多。

韩岳到这里寻得一家卖酥酪的小摊儿，买了两碗酥酪，与韩升坐在小板凳上慢慢吃着。

这酥酪其实就是熬煮浓稠的牛奶，加了蜂蜜，再撒上瓜子仁、核桃碎、果脯细丝，非常美味可口，当然价格也不算便宜，一碗要三十文铜钱。

武昌这样的繁华城市，也只有热闹地段有卖，顾客也多是些行商、官私牙人、青楼名角之类不差钱的主儿。

韩升一仰脖就把酥酪喝光了，倒叫老板吃了一惊，没见过这么牛饮的，还是个清秀小书童。

韩岳对小书童的行为早已司空见惯，喝剩下小半，唤韩升取出喂雪豹的茶盏，将乳酪倒在盏中。

小雪豹闻到奶味儿，早就不安分了，在韩升怀里拱来拱去。

它刚被放到盏边，就伸出舌头叭叭的舔。

摊主赞道：“秀才公真舍得，这猫倒是好福气，有酥酪吃。”

韩升惯会抢嘴：“你可识得这是什么？藏边大雪山上的神兽，刚才胡家大少要买，出一百两银子，我们少爷没卖！”

韩岳皱皱眉，便和摊主商量，问他牛奶从哪儿进的。

那摊主四十来岁，一副精明模样，闻言哪里肯说。

韩岳递过去几钱碎银子，摊主急吼吼的抢在手心，停了半晌却又咬着牙关把拳头舒了过来：“牛乳是小人乡下亲戚养牛产的，小人每日都卖完了还不够。”

韩岳笑笑，这摊主的态度，摆明了要吃这份生意。

这条街甚至整个武昌只有一家酥酪摊儿，韩升又胡吹大气把雪豹说得珍贵无比，把摊主的胃口吊了起来。

韩岳懒得计较，问他隔两三天来买牛奶，什么价。

摊主：“跟酥酪一个价，三十文一碗。”

韩岳：“我擦，你这牛奶是金子做的，还是牛皮是金子做的？”

塘主：“现在城里哪有牛奶，都是乡下牛棚的奶。你嫌贵我还嫌贵呢。”

韩岳乐了，正准备问牛奶保熟吗，身后有人喊“韩相公，哎，韩相公。”

是胡利图。

这家伙笑盈盈的走过来，“韩相公也来吃酥酪？这家在武昌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哟。”

走近了看见韩岳和摊主之间不大对劲儿，胡利图赶紧细问韩岳情况。

听说是给小雪豹找奶喝，他就笑起来：“坐船的时候，看见你们带个猫儿，我也没细问。早晓得这么回事，不如去花鸟市买个大母猫儿当奶妈，还省得韩升往城里来回跑。”

韩岳一拍脑门，怎么没想起这茬。

韩升也乐不可支，买牛奶他就得跑路，这东西又没法保鲜，就算两天跑一趟也是二十里地呀！

只有摊主的脸色黑得难看，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收了韩岳那几钱碎银子。

花鸟市的人就比户部巷少多了，毕竟只有衣食无忧的人，才会逛到这里来。

武昌府不仅是商业繁盛的九省通衢，还是楚王封藩所在之地。楚王一脉开枝散叶，十几家郡王、郡主，上百家镇国将军、辅国将军。

再加上镇守太监、巡抚、巡按、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数不清的大小衙门，衣冠禽兽多如过江之鲫。

这么多达官显贵，也支撑起了花鸟市。

只不过他们很少亲自前来，绝大多数时候是派管家奴仆来买花木鸟兽。

今天这里停着一辆装饰精致的檀香木青盖骡车，四五个仆妇相伴的阵势，平时并不多见。

青盖车的帘子掀开半边，头顶梳着双丫髻的少女盘腿坐在车上，她穿一套蓝花布对襟褥裙，肤白如雪，活像瓷娃娃。

瓷娃娃还捧着块绿豆糕，小口小口的吃着，一派天真烂漫：“这里没什么好小猫，要不就那只雪里拖枪吧？对了，这个绿豆糕味道很好哦，我加了些去年秋天蜜酿的桂花，又香又甜，小姐要不要尝一块？”

“雪梅，大白失了的那只猫仔是黑点子，”车帘子掀开，走出位身段高挑的少女，怀里抱着只懒洋洋的大白猫。

她穿着鸦青色大袖衫，头戴宽檐大帽把容颜遮住大半，露出的半边脸庞，肌肤莹莹如玉。

几个仆妇赶紧拥过去：“小姐，你怎么下来了？这里这么多人。”

少女没理这茬，一边撸着大白猫，一边左顾右盼。

附近的店里猫笼子不少，各种各样的猫儿，通体纯白只有尾巴黑的雪里拖枪、花嘴巴的衔蝉奴、纯黑的乌云豹、全黄的金丝虎都有，偏偏就是没有白底黑点子的幼猫。

丫环雪梅不服气，找了只白底黄点子的绣虎幼猫，抱着凑到大白旁边。

幼猫畏畏缩缩的，那大白看看嗅嗅，伸出爪子轻轻将绣虎扒拉到一边，然后扭过头不看它了。

雪梅只得把绣虎还给店家。

咦？突然小姐抬头看向不远处。

正是韩岳怀里抱着小雪豹慢慢走来。

韩升嘟着嘴跟在后边，他跟酥酪摊主多嘴，被少爷教训了几句。

胡利图也跟着来了，劝道：“韩相公，这些母猫都是带崽的才有奶，不带崽的又没奶了。”

原来韩岳刚才看了几只有奶的母猫，放雪豹去吃奶倒也肯吃，可这些母猫都有幼崽，买它们做奶妈，它们自己的幼崽又吃什么呢？

让猫仔一块吃奶也不行，因为雪豹的食量很大，母猫勉强供应它，不可能有多余的奶喂猫仔。

胡利图和韩升都劝韩岳别管那么多，买母猫是做奶妈的，猫仔自然有店主处置。

韩岳不同意：“雪豹跟它母亲已经生离死别，我不忍心为了喂它，又让另一只母猫和幼崽分离。”

胡利图跟韩升相顾无言，韩岳破案缉凶的时候多么厉害，偏偏这时候又婆婆妈妈。

殊不知与恶魔缠斗者，自身也易成为恶魔，韩岳曾与最凶狠的连环杀人犯隔空交手，曾一寸一寸检查巨人观的恶臭尸首，曾经在犯罪重现中沉浸式体验凶手的视角，曾经在脑海中代入凶手的心理状态，种种黑暗面都侵蚀着他的心智。

作为犯罪心理学专家，他有意识的在心底保留了一方净土，避免自己被黑暗面污染。

柔弱无辜的小雪豹，就被他放进了这片净土，跟身边最亲近的几个人一起，成为在这个时空中的心灵之锚。

韩岳不希望自己的心灵之锚沾染污秽，从而有所松动。

那位小姐抱着大白猫走到了丈许之外，听到韩岳这番话，顿时大喜过望。

雪梅领命，上前裣衽：“秀才公子万福。我家小姐的大白失了孩儿，一直闷闷不乐，你这只雪点子豹猫缺奶娘，岂不是正好？”

那小姐把大白猫放在地上，韩岳将雪豹凑过去。

大白猫还是满脸傲娇，伸爪子把雪豹扒拉开，可雪豹毕竟是雪豹，体型体力都比真的小猫强，往大白猫身上乱拱，一个劲儿耍赖皮。

“哎哎，它好有劲儿，”雪梅拍着小手惊呼。

这是跟小猪学的吧，韩岳忍不住想，这算不算扮猪吃老虎（猫）？

大白猫终于母性泛滥，迟疑着伸出爪子，轻轻搭在小雪豹身上，把它抱在了身下。

没多久，小雪豹就吧唧吧唧吃起了奶。

雪梅立刻就提出要买这只“豹猫”。

韩岳笑笑：“我这雪豹不卖，倒是你们的猫，我可以买下来。”

雪梅立刻就炸了，小嘴吧啦吧啦一顿输出，你不打听打听，我们家是缺钱卖猫的主儿吗？

韩升虽然被教训了，可该忍不住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什么豹猫，你个丫头片子，有眼不识泰山，这是我们少爷帮官府破了连环移尸案，苦主感谢送的雪山神兽！”

那小姐听到这里，轻轻掀起宽檐大帽，仔细打量了韩岳两眼。

好清澈明亮的眼睛！韩岳立刻就察觉到了。

小姐对雪梅耳语两句，小丫头立刻就不吵了，只是胸口起伏，气鼓鼓的瞪着韩升。

胡利图早已打好算盘，这就出来打圆场，说两边的猫都不卖，暂时让大白奶着雪豹，待雪豹长大不再需要哺育，就各归其主。

“那现在它们住谁家里？”雪梅抢白道。

胡利图笑盈盈的：“子随母。”

韩岳看了看吃奶吃得正欢的小雪豹，对有奶便是娘的家伙无可奈何，只能同意这个方案。

小姐抱起大白，雪梅则抱起了小雪豹。这毛茸茸的小东西，哼哼唧唧的窝在人姑娘怀里，乌溜溜的眼珠直转，似乎很得意的样子。

重色轻友啊！韩岳默默的用眼神表示鄙视。

小姐把大白递给仆妇，又回身垂首朝韩岳深深福了一福，语声清越：“纸坊熊氏，谢过韩公子，替我两位族兄多多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