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朝雾
清晨雾气湿重，越往山上走，人身上越觉得沉。
“怀珠哥，我来背吧。”王青对李怀珠说。
“还是我来吧。而且也快到了，不差这几段路。”李怀珠将背上的陈年往上颠了颠。这小子睡了好久，怎么喊都不醒。
“昨天晚上的事不要跟任何人提起。今天我帮你上报马匹丢失，到时再给你配匹新马。”李怀珠对王青说。
“是。不过，怀珠哥，你说若真是这个小孩子将我起死回生的，那他岂不是比清风观的神仙还仙儿！”王青的语气中有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我也不太确定，但此事万万不可宣扬出去。你看他昏死多久了。万一日后别人都求着他救命，会把这孩子的命耗尽的。”李怀珠说话时，陈年温热的小脑袋歪在他的肩上，像只小小的幼鸟，惹人怜惜。
“嗯嗯，你说得对。”王青重重点了点头，“但不管如何，他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怀珠哥，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日后做牛做马都要报答你们。”
“不用说这样的话。你人没事就好，别讲什么报答不报答的。”李怀珠看向王青，这个年轻人眼睛闪亮，一脸热忱，让他想起了从前的自己。
两人说话时，一只青鸟正擦着丛林树梢飞过，如同一只满弓射出的青箭。临近高塔时这支青箭忽地拐了个弯，跃升至高处，之后稳稳地落在一个衣着淡雅、面容清丽的女子手中。
“公主，殿下来信。”女子取下青鸟脚上绑着的信，快步走向塔内一个身着白衣，头戴白纱兜帽的女孩身边。
白衣女孩当时正坐在窗前的软垫上，望着窗外苍翠山林，听见女子叫她时并没有回头，仍静静坐在那里，远看起来就像一团白雾，正契合她的名字——朝雾。
“朝阳怎么说？”朝雾问，声音如同露滴落入清泉，悦耳但冷冽。
“殿下让公主暂缓返京。”女子回答。
“哦？他还没能解决那对母子吗？”朝雾淡淡地问，但说到“母子”二字时，语气中有种常人难以察觉到的鄙夷。
不过，这份鄙夷却被女子听出来了，她立刻跪在地上，双手向前摊开呈上信条，压低头颅说道：“殿下未在信中说明缘由。”
“哼，料他也羞于在信中解释自己的无用。”朝雾侧身拾起女子手中的信条投入火盆中。信纸在火焰中蜷缩了一下，上面刚毅俊秀的字迹也在火焰中扭曲，然后腾地一声没了。
“公主……”女子看朝雾将信条丢入火中后，欲言又止。
“你是想为‘她’留下些什么吗？”朝雾转身冷冷地看了女子一眼，这冰冷的目光似乎将周围的空气都凝滞住了。
“……”女子沉默。
“……”朝雾转头继续看向窗外山林，没有再说些什么，但过了一会儿，她似乎突然发现跪在地上的女子，回身惊诧地问道：“问雨？你跪在这里做什么？”她的声音变了，听起来没了刚才的寒气，轻轻柔柔的，话语也似乎有了温度。
“朝雾？”问雨抬头看向朝雾，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是我，我又发病了，是吗？”朝雾轻叹了一口气，问道：“‘她’没做什么吧？”
问雨听罢，从地上坐起，说道：“公主没做什么。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很多，昨夜陛下驾崩了，临安大火烧了一夜一天，主城几乎都被烧尽了。”
“父皇……”朝雾低声说道，白色兜帽下掉落一颗晶莹泪珠，但她很快又开口问道：“临安主城的百姓怎么样？”
“死伤惨重。主城区一共五万多人，但成功逃出来的不过数千人。这数千人中又有烧伤压伤的。昨日观内收治的人中因为伤口感染发热死去的就有二十多人。”
“药库开了吗？”
“没有，公主不让，昨日给伤者用的药是从枢水、江州等地紧急调来的。”
“把药库打开，只要能救命的药，都给伤患用。另外，把师父给我备的凝神丸留下一周的量，剩下的分发下去。”
“可……”问雨要张口说些什么，但最后只回了个“是”字。
“为什么会起火，有线索吗？”
“有一点线索，昨夜林家公子林崇阳在码头抓住两个浪人，那两个浪人供出火是他们一伙人在墨染坊放的。油墨易燃，加之当夜风势诡异，很快大火就控制不住了。”
“林崇阳是父皇派来接我回京的那个人吧？浪人怎么能会在这时上岸呢？”
“是的，林公子昨日傍晚到的。当时公主痛疾发作，不能行动，所以原定今天上午返京，他去码头应该是察看水路是否通行的。不过刚才殿下来信，让公主暂缓返京。浪人这时上岸倒是不难理解，离国今年国内大乱，谷物收成也不好，应该是到年底没有粮食度日，才起了上岸偷盗的主意。”
“哥哥来信了？父皇离去，他在京中，肯定会更加艰难，而我却在这里偷安……”
“放心，殿下一定能应付自如的……哦！失火当夜还有一处蹊跷。当夜一个男子来找过公主，他问公主对礼物是否满意，但公主似乎并不领情，让我把他打发走了。”
“礼物？他有送什么东西来吗？”
“没有任何实物送来。”
“他长什么样？”
“我不知道。他戴着黑色面具。公主当时要求他把面具摘下来，但他要求旁人退下才肯摘，公主嫌他磨叽就没继续坚持。不过他身姿挺拔，行动如风，绝不是寻常人，或者说不是人。”
“怎么说？”
“他身上有浓厚的鬼气，而且这似乎还是鬼气被压制后呈现出来的状态。他出塔后，我本打算尾随至他的去处，但眨眼间他就不见了。我回房间后，发现清风大师留下的辟邪剑裂了一道长缝。所以我推测他应该是一只实力不凡的恶鬼。”
“是‘她’让这只恶鬼进塔的吧？你觉得他们是熟识吗？”
“没错，是公主放他进来的。那只恶鬼在观外徘徊了好久，公主觉得有趣叫他进来问话，单看公主的言行，两人不算相熟。”问雨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回忆那夜的场景，之后说道：“但那只恶鬼好像以前见过公主，说她换了模样，还说好久不见之类的话。公主没等他将这一通怪话说完，就吩咐我将他请出去了。”
“‘她’还是老样子啊。”
“是的，‘她’仿佛一直是个孩子……”问雨苦笑了一下，接着说道：“公主今天早上还要求见一个小孩子，估算着人应该已经到观内了。”
“一个小孩子？”
“嗯，看起来年纪跟你相仿。”
“他有什么特别的吗？”
“我没有看出来。”
这时一名少女走进来，柔声说道：“公主殿下，问雨大人，人已经到清风观了，是否即刻请入塔内？”
“请进来吧。我也想看看‘她’感兴趣的都是什么样的人。”朝雾放下兜帽上的白纱，缓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