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大梦
这个世界很讲公平,或者说,站在顶点的人很愿意讲公平。他想让一个人跟着他入局,就会向他支付相应的代价,比如知晓部分真相的权力,又比如,选择的权力。被命运洪流裹挟着向前的人需要这个权力,哪怕那个人是这个局中至关重要的一颗棋子也不例外,这是执棋者的“义务”,也是“绝对义务”代行者绕不开的问题。他不能直接干涉小苏的决定,同自己一并寻找到的真相会在主观因素的影响下偏移,这很不好,所以他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去让小苏自己见证当初的一切,然后做出选择。
莫梁生的道理很简单,他讲公平,所有人或神都得陪着他讲,不愿意就打到愿意,让他执棋陪神明对赌,那神也要付的起请他上赌桌的代价,只要他不愿意,覆天下的玲珑棋局只是个笑话。他只是同抬头三尺上的神讲了个小小的条件。
天气终究放晴了,太阳的光晕染在白茫茫的地让晃的人睁不开睁,天反而有些冷,小苏紧了紧身上的毛皮,见莫梁生外出还未回来,挣扎的爬向火堆,将火重新拨旺,地上被火烤久了反倒比干草堆里更暖和些,只是硬的有些硌腿,但腿从他未记事便没了知觉,虽说肌肉也未曾萎缩,不动的对候看不太出来,但这些年还是有些影响的,所幸时间长了,便也不在意了。火堆烤的暖洋洋的,他很快便有了几分睡意,缓缓入了梦。
没过多久,那干巴巴全身上下瘦的只剩个骨架子的人裹着破烂的单衣,手里提着两张符箓从阴影处轻轻走了进来。将小苏轻手轻脚的抱到草堆上,沉吟了一会才将一张符箓按在小苏眉心,光滑流转间只听闻一声长叹。
三生符,第六纪魇梦纪的产物,大梦三生,浮粱一刻。在第六纪的大灾噩后近乎绝迹,莫梁生虽然也能画几张,但那稀罕物件太费神,他直接同神要了几张,其实要和抢是没多大区别的,神明的棋局落下的一刻,他的位置便暴露了,他不在乎,神也不在乎,只是一个不在乎就让他入局,这很不好,不平则鸣,也不管天上会怎样,抢了就是。
一符梦三生的三生符虽不至于传闻中那般夸张,但总归还是可以将人所遗忘的一切都忆起的。好似成年人大多不会记得未满月时的事,这所见所闻所感却并不会消失,三生符则是将其中一切全部挖掘重演,让人以现在的脑力重新经历一次,一般是用来补全心境的,而现在用也很合适。
意识朦胧,下沉,灵光乍闪,又突的消逝。他好像应该是出生在富户的,随着一声啼哭,未曾有想象中那般父母围在身边前倨后恭的像块宝似的捧着他,甚至连父母的面也未曾见到过便被仆人抱走。他好似一块漂然而落的石子,落入水面只泛起了一点涟漪。家很大,仆人抱着他走啊走,却好似永远走不出那高耸的楼墙,简直有一座城池般宽广,他只觉得那些砖石草花很好看,奶娘的奶水足得很,每一哭喊总会有人喂他些奶水,抱去他院里四处走动,通常只是在草花那儿走动,有几个高耸威严的房没人敢带他靠过去。
那时的战事应当是很着急的,他能隐隐听到有人悄悄讨论着围城的话,见到几个穿着绸缎的大人物后很快像寒蝉般噤了声。最常出入的是个穿着大红袍子,头上戴着神冠,面上覆着张铁面的老爷爷,因为他总用根手杖撑地,应该是很老吧,那个老爷爷很喜欢他,比父母仆人都喜欢他,每次相见总会蹒跚的步子将他抱起,没有仆从的战栗与恭敬,也没有父亲见到他的冷淡只是那个怀抱冷的可怕,不是温度,而是其他的什么。
不知过了几天,一群面黄肌瘦的人冲进了他的家,家中的护卫很可靠,近乎舍了命的护着父亲逃走,而他亲眼看到母亲被乱刀砍死,鲜红的血将地板染的腥红,空气中血腥味浓的吓人,他的奶娘拼了命的抱着他逃,逃出了那高耸的楼墙。奶娘不知摔了几次,两双脚的鞋也不见了,被碎石划的鲜血淋漓,裹在逃亡的人群中一同逃了出去,再见到父亲时,父亲清瘦了些许,头上生了些白发,平时总是高大巍峨同山恋一般的他显得分外颓唐。见到他后父亲面上并没有一丝喜色,反而闪过几分痛苦的表情,听旁人说,他的很多兄弟姐妹,叔伯姨姑都死了,但他真的没什么实感,连母亲死在面前更多的也只是害怕。时间没过多久,那个穿着大红绸缎的爷爷来寻父亲,那个爷爷还是很冷,这次奶娘抱着他在一旁听,父亲同那个爷爷争吵了很久很久,最后颓唐的点了点了,父亲起身时腰微微躬着,好似直不起来一般。
再然后,他们回到了曾经的家,那里不再有贵气,反倒有些空旷荒凉。父亲也常常来看着他叹气,一晚上伴在他床边,叹息从未停止。终于有一天晚上,父亲身边有些穿着夜行衣的人将他抱起乘着马向北方狂奔。
总有些穿着金甲的叔叔想拦住他们,抱着他的叔叔也从夜行衣换成了便衣,他未曾断奶,一路上只能熬些米粥灌下充饥。只是越往北越荒凉,越心惊,田间未曾收殓的骸骨白花花一片,养肥了野草,绿的发慌,那些着金甲的重骑也卸了甲加快追击的步伐。
终究还是被追上了,那个叔叔也便杀了,只是他被保护的很好,那些人匆匆不知从何处找了些鹿乳当奶水喂他,他只能哭,不注的哭,什么也作不到。入夜,燃起了一把火,将周围印得通红,红得像血水浸过。天上好像有人笼在金光中,周围的叔叔恭恭敬敬的跪着,跪的很虔诚,比奴仆下跪还要更加恭敬,连头都不敢抬起,当那双神的手要将他带走时,一双精瘦且幼小的手突然按在了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