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周声虽然承诺了许朝,其实眼下并没有多少头绪。
周家早年是做绸缎生意起家的,后来时局动荡,先后建过纺织厂、茶厂,进口医药等等。周家就他一个儿子,生意经从小就开始学。
可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资金也是个大问题。
在东湖的别墅里住了快一个星期,期间储钦白一直未曾出现。
当然,周声也没怎么注意。
这世界太大了,要学习的东西也太多。
先进的制作工艺、行业的繁多与复杂,新时代的人文与科技。
他无数次感慨,前人为了和平与生存在挣扎流血的时候,一定无法想象国土分裂后重组,几代人的奋斗会换来怎样一个欣欣向荣的新世界。
他从头开始学。
去探索,研究。
时常关在房间里大半天忘了时间,为此不止一次吓到了别墅里的阿姨张嫂。
张嫂大约是储钦白用惯的老人,不是个多话的人,对周声的入住也并未表现出什么意见。尽职尽责地负责采购,准备周声的一日三餐。
不知道是不是住进来前吹风又淋了雨,周声前两天都有些低烧。
他时常咳嗽、出院时医生开的药堆起来有一脸盆那么多。
张嫂总担心他是不是晕倒在房间里。
又或者吃药出现什么不良反应。
“周先生,周先生起了吗”
早上不过七点,张嫂就敲响了周声的房门。
周声穿了一身一看就打算外出的衣服,打开门的时候让张嫂愣了一下,问“要出门啊”
“对,出门见个朋友。”周声点点头说道。
张嫂这几天对他的印象几乎是大翻转,看他身体不好还没日没夜的,难免心疼。才会皱眉不赞同道“什么朋友非得这时候去见,你这身体底子这么差,还是别随便出门了。这四月的天虽说不冷,可早晚间温差都很大。”说着还问周声“昨晚又吐了吧”
周声笑笑“没事。”
他吃的药里面因为成分原因,会带来一些轻微后遗症。
如反胃,头晕,嗜睡等等。
但他确实得去见一见许朝。
因为他筹措资金的办法非常粗暴,卖房子。
就卖范姐说过的那一套。
他已经拜托许朝帮忙去了解了。据他所知,那套房子地处市中心,一旦出售数字非常可观。不说起到多大作用,也不至于有心无力无处下手。
但具体的还是得他自己去看。
张嫂拿他没办法。
念叨一句“都差不多性子,忙一块去了这怎么得了。他拍戏一走好几个月,回来了三天两头也有些别的工作,见不着人是常事。你又何苦把自己逼这么紧真想和他修好也得慢慢来,拖垮了身体多不划算。”
周声笑笑没反驳。
他猜储钦白一星期不回来多少是有些不想看见自己。
虽然是范姐让他上门打破规则在先,但把人挤兑走不是周声的本意。
就好比张嫂觉得他突然搬进来,又突然转了性子是想和储钦白更近一步一样。
他无从解释,也觉得没必要。
这个时代遍地机遇。
无名碑上的孤魂野鬼,做不了乱世英雄,也成全不了大浪淘沙时代的引领先锋。
但他想做周声。
父亲常说,以己之所能,力之所能及之事。
那是周家人永远刻在心里的一句话。
张嫂没再说什么,让他先下楼吃早饭。
坐在餐桌边,周声边翻杂志边喝粥。
不远处张嫂为怕他无聊特地打开的墙上电视大屏上,主持人突然说道“就在昨日夜里,著名年轻影帝储钦白,和刚合作过的影星任祈轩共同出入夜店的照片被拍。根据记者的视频来看,两人姿势亲密耳鬓厮磨,似乎坐实了一直以来关系匪浅的传闻。”
周声抽空往电视上扫了一眼。
所谓视频非常模糊,放大的图片的确能看得出来是储钦白和一个年轻男人。
他们在黑夜里从同一辆车上下来,又并排朝一间店走去。
大约是在交谈,能看见穿着休闲私服的储钦白微微侧头迁就了一下对方的身高,拍到的内容其实也就仅此而已。
但记者有意无意的引导以及暧昧用词,让看见视频照片的人难免产生猜测和遐想。
正在摆放筷子的张嫂动作一顿。
看了一眼周声,说“这些记者一天就爱乱写,你也别往心里去。”
周声摇头,笑了笑“没事,储先生看起来过得不错,这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这是真话,可这话说出来后,张嫂反倒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怎么了还有事”周声抬头问。
张嫂双手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然后才说“钦白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他那个圈子虽然复杂 ,但他不是那种随便乱来的人。两个人结婚,年轻时总有互相看不顺眼磕磕碰碰的时候,日子还长,以后你就知道了。”
周声并不觉得他和储钦白有以后。
不说两人天差地别的世界和经历,会拿婚姻当做筹码的人,要么极度自负,要么就是根本不信任婚姻。
储钦白属于后者。
张嫂不自觉就对着周声说了实话,她说“如果不是他妈,他也不能和他爸闹到那种地步。他十几岁时那德行你是没见着,那脾气坏的呀。那时候家里不许他进这一行,他带着经纪人两个人从头开始,也是从刚成年为工作天天喝酒,为项目一点点死磕这样走过来的。现在喜欢他的小姑娘很多,有几次都找到这里来了。他烦得不行还转头教育别人,自己手底下又养着公司和团队,到底是成熟稳重了。”
储钦白的背景,要查其实不难。
出身岚城鼎鼎有名的豪门家族。
父亲储建雄一手创建的盛宇集团,旗下了包含金融、房地产、餐饮等多个领域。
储钦白的母亲秦若也是著名演员,她是储建雄的第二任妻子,嫁给储建雄的第五年在家中自杀身亡。
这事儿闹得很大,网上至今都有传闻。
关于秦若自杀的原因众说纷纭,有人说是抑郁症,有人说秦若患有精神疾病。
储钦白出道那年外界给他的评价,是天才与疯子。
什么浪荡风流,目中无人。诋毁的人总是拿他遗传了母亲的精神病内涵他。早年间十有**打架的新闻都是这么来的。
如今张嫂口中的这番经历,倒是让周声对他的印象有些改观。
但一想到那人开口就让他多读点书。
心想这人成熟后,身上剩余的反骨大概都体现在嘴毒上了。
周声八点半出门。
这天有风,如今这身体他知道,所以特地添了件外套。
研究了一会儿打车软件,周声去了和许朝约定的地点。
那是一个广场,许朝就如他想象中的一样,一米七六的个头,理着短短的头发站在站牌前面。隔了老远就朝他挥手,兴奋喊道“声哥”
“许朝。”周声点点头,走过去打了招呼。
许朝对他如今的变化只惊讶了大概两秒,转头则看着他身后的出租车,意外道“声哥你打车来的啊你车呢”
周声“大概在原来的房子里吧。”
他在刚到这个世界时,因为消息的闭塞以及一段婚姻,接触到的都是和储钦白有关的人。
周家的情况他后来多少从手机讯息里知道一些。
周声的父亲周启淙和原配妻子,也就是周声的母亲早年离婚。
周声的妈妈去了国外,他跟着父亲生活。
三岁那年,周启淙再婚。
后妈舒美丽两年后生下一个儿子,取名周松。
周声在手机里几乎和所有人吐槽了一遍这件事,要么就是在骂他后妈如何会演戏,如何蛇蝎心肠。要不就在说周松如何会装模作样,上学要考年级第一,在家装得懂事听话,为的就是巴结老头子哄他开心,将来遗产会多给他一份。
许朝和他边走边说“声哥,你一直和周松不对付,他肯挪吗”
周声“去看看再说。”
房子是市中心大平层,少说也有两百平。
这天是周末,按响门铃的时候,来开门的是个穿着浴袍的卷发女人。
她上下看了看周声,“找谁呀”
“周松。”
女人耸耸肩,回头喊了一声“周松,有人找。”
裸着上半身的年轻男人擦着头发从里面出来,算不上多好看的长相,倒是斯斯文文的。
“你谁啊”他问。
问完大概才察觉到什么。
震惊“哥”
他旁边的女人开口就来了一句“你哥你不是说你那个废物哥哥在医院快死了吗你上哪儿多出来这么个好看的哥哥”
周声旁边的许朝立马火了,“你说什么呢”
女人被吓了一跳,躲到周松后面。
周松根本没管身后的女人,还在看周声。
发现自己很难再从这张脸上看见他熟悉的阴沉,更没有只会无能狂吼的暴躁。眼前这个人有着深黑的眉眼,清瘦却不失优雅的气度。
他像是浸润在河床底下的玉石。
不动声色,自有光华。
周松甚至没来由地慌乱了一下,笑容都有些僵硬,开口说“哥,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房子。”周声像是没发现周松的不自在,“我想委托人已经上门和你交涉过了,但你一直以不方便为由拒绝让人进门,所以我只好自己来了。”
周松干笑了两声“我还以为你在医院呢,所以才当人是骗子。”
“你真的不知道我早就醒了吗”周声轻浅扬眉问。
周松“不、不知道啊。”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一个半死不活的人,父亲早就对他失望透顶,这种渣滓临到头了反而运气好摊上储钦白那么个愿意花钱的主。
就算醒过来了也不过是个废人而已。
周家的公司填进储钦白的对赌协议里,发展只会更上一层楼。
只要将来到他手里,他有信心将公司做大做强。
周松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周声猝不及防出现在眼前,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但从小到大的习惯使然,他立马就说“哥,你怎么会突然想起来卖房子这是爸特地留给你的。你要是缺钱的话跟我说啊,家里总不至于让你没钱花。”
短短的交锋,周声就知道手机里那些抱怨也不是原本的周声过度臆想了。
这个周松的恶意很表面,根本用不着揣度。
周声也不愿纠缠,“既然是我的,如何处理我会看着办,早点搬吧。”
周松的表情扭曲了一瞬。
这房子市值起码有五百万。
周氏集团那个时候其实已经没有多少现金周转,就因为周声要结婚,他爸还是把这套房子给了他。这样一个废物究竟凭什么
但他什么也不能说。
只是脸色难看了一点,点点头“好。”
结果周声下楼就接到了一通电话。
手机备注,糟老头子。
周声摇摇头,接起来,“爸。”
对面似乎正在盛怒地喘着粗气,结果一下子被哽住了。
过了好几秒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才响起来“听说你要把房子卖了”
“对,反正也没住。”
“不许卖”男人的声音一下子就高了起来,“又拿着钱去鬼混吗你要不想让你弟弟住我让他搬就是了。周氏不比从前,就算当初不和储钦白合作,你老子我也顶多撑三年。但他好歹答应了跟你结婚,你住院的钱也一直是他在出,收收心他将来未必会亏待你。房子是你最后的退路,你非得连我死都等不到,就把自己埋进烂泥坑里吗啊”
周声一下子没说话。
他原本以为周声是这场婚姻里的牺牲品,但听这话,分明是老子给不成器的儿子找了个退路。
这条退路,就是一个愿意牺牲婚姻,白养着他的人。
十年,还是一辈子,周声不知道。
但他站在原地,也许是帮原来的周声问的吧。
他问“那你为什么一直不来看我”
对面有很长时间没开口。
最后一个略显沧桑和嘶哑的声音传来,他说“因为不敢,也没脸。你小时候把你扔给保姆,后来你妈,算了,你也不愿意叫妈。舒美丽性子强势,待你不好,可我这辈子的心血都投在公司上了,也没空管你。想管的时候已经管不住了。你混,不听话,没本事,处处觉得我偏心。我想着这辈子废了就废了吧,你开心就好。可是是我没本事,连儿子都得靠别人出钱治,靠别人养活。”
周声大抵知道了来龙去脉。
“储钦白需要周氏加持,周氏需要资金入驻,这是商场上很普遍的等价交换。你至少不是为了公司卖儿子。”
甚至可以说,是周启淙提了附加条件。
他意识到周声这性子的不可挽回,看到了公司和自己的极限和末路。
作为附加品被强塞给储钦白,周声突然理解了他的恶劣。
他可以出卖婚姻,不代表他心甘情愿做废物处理。
出医药费,出钱,有个婚姻的名头,估计人已经觉得自己仁至义尽。
而这个父亲不算一个合格的父亲。
但也没有罪大恶极。
周声站在广场的石板路上,抬头看了看天,突然说“下周我去公司上班。”
这并不在他的计划当中,但现在,他觉得也许能试试。
周声第一次自由外出。
和许朝一起在外面晃荡了一整天。
他尝试去打了电动游戏,在街边吃了热腾腾的煎饼果子,最后还去时代广场看了喷泉和杂耍表演。
很累,但他第一次觉得,这个身体原本的束缚真正消散了。
回到东湖的时候,是晚上九点。
张嫂习惯早睡周声是知道的。
整栋别墅只有游泳池旁边的几颗小灯还亮着。
周声刷开门,走进去。
他抬手按亮门口的开关灯时,打扰了正仰躺在沙发上的人。
储钦白放下胳膊,露出一双被酒精熏得赤红的眼睛。
头发也乱,眉宇间全是疲惫和被打扰的不悦。
他眉间皱成川字,盯着周声看了几秒,哑声“你那是什么眼神可怜我吗不进来就滚出去。”
这人。
平常刻薄就算了。
喝醉酒还蛮不讲理。
周声走过去,把缠在手上的气球按进储钦白怀里。
他似乎懵住了,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周声“路上一个卖气球的小女孩儿送的,你既然想要人可怜,那我只好勉为其难。拿着吧,就不用说谢谢了。”
储钦白“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醉的是你。”周声转身上楼。
踩上楼梯又回头提醒“我特别喜欢这个兔子形状的,不想要了好好放着,别给我弄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