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晨会
郁宛不跟乾隆较劲,命将色香味俱全的坛子收起来,免得走了鲜气,转头问小桂子到底怎么办的。
其实这道菜的做法不难,只是费时费工,加之郁宛不希望别人说她太过奢靡。一斤茄子倒得十几只鸡来配它,郁宛倒不是出不起那点银子,只怕宫里人又有得说嘴了,哪怕她花自己的钱。
小桂子便洋洋自得道,主儿不在的这几天,他也出了一趟宫门,到郊外农家专程去找那即将出栏的肉鸡,因他颇有些人脉,得以用最便宜的市价买了一批,回头宰杀之后削下鸡脯子用来做茄鲞,净肉则剁成碎泥混了笋丁口蘑用来炸成丸子每年冬日吃锅子都少不了这道菜呢,岂非又省了一项花费
至于剩下的只有一层薄肉的骨架,他却突发奇想,拿去市上售卖,有一等富贵人家的太太小姐,既嫌荤腥油腻,又嫌斋菜寡淡无味,专要了鸡骨鸡架拿去炖汤,如此既可尝到肉味,又能保持身材,可谓一举多得。
统共算下来,等于分文未花。
郁宛听他在那儿高谈阔论,脸上已红得能滴出血来,虽然是她要小桂子竭力俭省的,可这么抠抠搜搜指甲缝里的铜板都不放过,显得她格外小家子气。
赶紧让小桂子住嘴进屋去。
乾隆笑道“朕的爱妃真是持家有道,以后一定会发财的。”
郁宛臊得发慌,嘴上却是硬撑,“这小桂子真是自作主张,谁稀罕那点银子,用得着他自作聪明。”
等乾隆走后,郁宛却结结实实将小桂子褒奖了一番,以前她怎没发现宫里藏了这么个人才早知道就让他来管永和宫的账簿,不止节流还能开源,她那点月俸也能过得很滋润了。
当然郁宛不愁银子,可人总得懂得居安思危嘛,令妃送她的珍珠跟乾隆赠她的金子都还完好无损,那是得作为压箱底的,不到万不得已郁宛不想动用。
小桂子得了夸奖,脸上喜气满满像个熟透的番茄,又说茄鲞是他请御膳房的刘太监帮他做的,他本来想给赏银,刘太监还不要,只说让他给多贵人带句话,往后有什么想吃想试的,只管来叫他。
郁宛就知道这是投石问路的意思,“那刘太监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桂子很诚实,“五十大几了,快告老还乡的年岁,背有点驼,耳有点聋,眼睛有点花。”
看来是勤勤恳恳在御膳房干了几十年,一直没得到重用,想借着贵人主子的门路引荐御前,好歹能攒点棺材本,离宫的时候别太落魄。
郁宛想了想,她虽是个新宠,却没多少人想来投靠她,都知道蒙古嫔妃难以长久,这刘太监倒是慧眼识英雄大约等自个儿失宠的时候,他也早就退休了。
郁宛虽喜欢美食,倒也不爱穷折腾,茄鲞的事只是心血来潮,何况这刘太监都过了知天命之龄,自己还动不动去烦他,是否太不尊重老人家怎么也得抓个年轻力壮的使唤。
但,许是小桂子那番描述打动了她的情肠,她是个大龄的宠妃,这位是个大龄的厨子,可不得惺惺相惜么
郁宛叹道“既这般,往后永和宫的宵夜就交由刘太监负责吧。”
她晚上惯例得叫道点心,这个倒是不怎么费工,也成全了刘太监的忠义。
小桂子答应着,又听郁宛吩咐,“你精通农事那正好,我有一事交代。”
便把前儿筹划的要买些红薯板栗芋头说了,这些东西御膳房虽也有进,却一个个驴粪蛋子外面光,华而不实,口感更是马马虎虎。郁宛要的却是农家现摘下来的,无须洗得过于干净,带一层泥最好,既耐储存,吃起来也更绵软甜糯。
小桂子二话不说就用纸笔抄下,忙忙地就要领对牌出宫。
郁宛无奈,“不必着急,离下雪还早呢,对了,这回可不许同他们讲价,该是多少就是多少,再添些也使得。”
她乐意赚富人的钱,却不忍心赚穷苦人家的钱要是小桂子连这种小本生意都坑,那未免太伤阴骘了。
小桂子一凛,忙俯首应诺。
郁宛笑道“你是我宫里的人,一言一行都牵着永和宫颜面,适可而止就是了。放心,赏钱自有你的一份,不会教你吃亏的。”
小桂子眸中泪光点点,“多谢主子。”
休整一夜后,次早郁宛便更衣梳妆前往翊坤宫请安。
算起来她已很少参加这种大型的集会了,秋狝回来,那拉氏因着十三阿哥新丧,心绪不佳便免了晨昏定省,没多久郁宛又被乾隆抓着前往南苑等于宫中嫔妃很少有能见到她的机会。
这回一进去便嗅到明显的火药味。
因天气愈发寒冷,嫔妃们无不换上厚厚的冬装,既显不出身材,便只能在花色上做文章,放眼望去莫不是大红大紫,翠绕珠围,又熏得香气馥郁,生生将翊坤宫变作春日的御花园。
而那拉氏似乎也走出心魔,褪去素净,换了家常些的温婉妆扮。
郁宛上前见了礼,便乖乖到自个儿的座位坐下,挨着庆嫔下首。
庆嫔有心想问问她那麋鹿是否真如传闻中神异,能否听懂人语,奈何纯贵妃先开口,“多贵人今日依旧起迟了,莫非还是伺候圣驾的缘故”
她看敬事房的记档,皇帝并未宿在永和宫中。
郁宛隔着老远都能闻见纯贵妃身上药味,心想这位娘娘真是殚精竭虑,都生病了还不忘消停看来太医院开的安神药分量不重。
她谦卑地起身,“臣妾误了请安,实属粗心大意,还望皇后娘娘赐罪。”
那拉氏平静道“免了吧,你舟车劳顿,本宫本应许你多休息些时,昨儿偏忘了让容嬷嬷过去传话,难为你还记着规矩,这已十分可贵。”
郁宛便道“娘娘宽宏。”
松了口气坐下,方才絮絮同庆嫔讲起南苑见闻当然只限于白天,晚上那就不可描述了。
纯贵妃却是不依不饶,“多贵人在宫中资历不过泛泛,怎的就能越过一众位份远高于你的姊妹,单独侍奉御前”
言下之意,很有狐媚惑主的嫌疑。
郁宛听得不耐烦,好不容易舒妃消停了些,这会子贵妃又冒出来了,就因为秋狝途中她多夸了五阿哥两句,纯贵妃就百般记恨,有这样小心眼的人么
她含笑望着对面,“那依娘娘之见,陛下该带谁去呢”
皇上也不是没问过各宫,是纯贵妃自己要养病去不得,难不成李玉强行将她推上车路上死了都没处埋呢。
纯贵妃当然听不见郁宛的心声,可她辨得出这女子眼中的恶意,自然不快,遂望着座上冷笑,“六月进宫的可不止多贵人你一个,郭常在伊常在与你一般皆是蒙古来的,理应交好,怎的你只顾自己邀宠,却把昔日的姊妹浑忘了”
郁宛
她居然有两个妹妹,她自己都不知道,纯贵妃倒是会按头。
不就是想暗示郭常在伊常在失势都是她搞的鬼么郁宛含笑道“娘娘这样仁善,大可以到皇上跟前求情去,嫔妾想娘娘伴驾多年,皇上不会不顾及您的面子。”
伊常在养伤,郭常在被禁足,官方给的理由都是生病,所以,纯贵妃若有本事,就尽管去试试罢,看皇帝肯不肯放她俩出来。
纯贵妃被这话一噎,脸上勃然变色,多贵人竟敢讥讽自个儿
待要再说,那拉氏已沉声道“行了,寒冬腊月,本宫也懒怠见客,都回各宫去罢。”
众妃于是盈盈下拜,“臣妾告退。”
人散之后,那拉氏方皱眉看着单独留下的苏佳氏,“你也真是,跟她一个新宠置什么气,没的失了身份”
纯贵妃哼道“您是没见着多贵人秋狝途中那副狐媚德行,成日缠着皇帝,连阿哥们求见都不知避让,还得看她脸色,昔年的慧贤皇贵妃即便再嚣张,也不似她这般粗蛮无礼。”
更令她耿耿于怀的是皇帝对五阿哥明显的偏爱,明明四阿哥猎的野物更多,可偏偏一头麋鹿就把所有人的眼光给占去了,多贵人跟庆嫔还在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帮腔都认准了她们母子只能任人宰割,这么迫不及待要讨好未来的新君
她早已过了争宠的年岁,针对多贵人不过是借题发挥难道她还能指着鼻子去骂皇帝
那拉氏叹道“阿哥们还小呢,一个个的才刚成家,你又何必如此着急”
纯贵妃流下眼泪,“皇后娘娘,和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的永璋是不中用了,陛下金口玉言断了他的指望,可永瑢怎么办难道因他哥哥的连累,连个郡王都做不成,只能封贝勒若是十二阿哥登基,臣妾自然是不慌的,可若陛下选中的是五阿哥,那臣妾母子当真没条活路了。”
那拉氏劝道“愉妃倒不是这等人,且终究是些没影儿的事,本宫看你太过杞人忧天。”
纯贵妃抚着衣襟上的描金芍药,怔怔道“我不是为自个儿,是实在让万岁爷给吓怕了。”
当初孝贤皇后的丧仪上,大阿哥永璜跟她的永璋同被乾隆斥责,何其冷酷。大阿哥是个心气怯弱的,回去后就被吓病了,没多久忧惧而终,她的永璋险险捡回一条命,可谁能保证皇帝不会再发作
这宫里的皇阿哥们,看似风光满面,一个个却是把脑袋悬在刀尖上,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人头落地了。
纯贵妃无法不慌张。
那拉氏跟她皆是从潜邸里出来,好歹有些相伴之谊,早些年眼看着她战战兢兢在高贵妃手底下过日子,好容易生了两个皇子,以为熬出了头,哪知仍是泡影她很能体谅纯贵妃的苦衷,可也更不忍见她如今面目,当初那个如珍珠般明媚鲜活的江南女子,到底还是一点点磨成了鱼目。
那拉氏叹道“慈宁宫皇额娘生辰将至,你好生打点着吧,若能哄得太后开怀,回头让她老人家给永璋求个恩典,也省得你终日提心吊胆。”
纯贵妃脸上这才好看了些,忙道“谢皇后。”
等她离去,容嬷嬷便轻轻上前为自家主子揉捏肩膀,“您跟她说这些做什么奴婢瞧贵妃娘娘就是块不开窍的顽石。”
那拉氏苦笑,“只是不忍见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好歹给她提个醒儿,看她能悟到几分罢。”
只是医者惯来不自医,她在这里嘲笑贵妃愚蠢,屡屡触犯圣怒,她自己可还不是一样身为嫡妻,依旧握不住丈夫的心,都是无用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