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双份
慈宁宫中。
钮祜禄氏刚送走几个来请安的小阿哥,就听门前通报御驾造访。
她笑着向身侧贵嬷嬷道“皇帝还是这么爱逞意气。”
明明执政多年,却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些许一点小事就白眉赤脸。
贵嬷嬷垂眸不语,皇帝习惯了予取予求,旁人休想违拗其心意,动辄大动肝火,他盛宠多常在,旁人自然得唯他马首是瞻,如今却是他的亲额娘狠狠给了他一巴掌,怎能不恼
钮祜禄氏惆怅叹了口气,倒也不慌,只让人备茶准备待客。
乾隆进门时,惯例先问了太后身子,他虽气恼,却还没忘记礼数,又嗅见室内那股馥郁茶香,皱眉道“皇额娘怎么喝起了普洱”
他记得太后最爱老君眉,若是为招待他,也该上龙井。
钮祜禄氏徐徐给他斟了一杯,轻描淡写道“皇帝才在永和宫用了膳,这一路踏着雪气过来,恐怕积了冷在心里,正该喝点普洱消食。”
语气却是极温煦的。
乾隆面容稍霁,眼中亦且有些滋润,皇额娘还是如小时那般关心他饮食起居。他不由得想起早年母子俩相依为命的时光,固然他一直颇受皇玛法倚重,可先帝爷未必这么想,皇额娘又不怎么得宠,先有李氏生的长子弘时,后有年氏生的幼子福惠年氏得先帝钟爱,故而在福惠身上亦格外用心,幸而此子命短,否则恐仍有变数。
如今隔着几十年的岁月往回看,他不免想到皇额娘为他付出的辛苦。
当然乾隆也没忘记正题,“好端端的,您为何要责罚多常在”
那幅炕屏他可是看着郁宛怎么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对她这么一个爱犯懒的姑娘而言,真可谓呕心沥血,皇额娘不赏赐也就罢了,怎么还能责罚何况这件贺礼还有他的手笔,岂不是连他当儿子的脸也给打了
乾隆道“就算多常在技艺不精,把那萱草绣得有些走样,您也不该为这个跟她置气,毫无容人之量。”
说句不中听的,他真觉得皇额娘老糊涂了。
钮祜禄氏叹道“皇帝,你真当哀家分不清萱草跟兰花么”
漫说只是旁人只言片语,就算多常在真个不知禁忌绣了兰花上来,那也没什么难道她还能在阖宫把兰花禁了死人不作数,纵使她跟敦肃皇贵妃从前有再多恩怨,如今也该烟消云散。
乾隆一怔,“那您是为什么”
钮祜禄氏定定望着他,“你扪心自问,打从博尔济吉特氏进宫的这半年来,你明里暗里宠幸了她多少回秋狝的时候胡闹也就罢了,连南苑也只带她一个人去,你可知多少人在背后议论,说你荒淫纵欲,恣意胡为”
被母亲当面点破,乾隆老脸上难免有些微红,可他一向自负惯了的,有错尚且不认,何况没错,“这都是无稽之谈若真有人敢这般议论,皇额娘就该问着她们去,好好抓几个嚼舌根的,宫里自然就安生了。”
钮祜禄氏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你管得住一个后宫,管得住朝臣、管得住天下人怎么说你要真为了多常在好,就不该将她置于流言蜚语之上,这是害她。”
乾隆轻哼,“朕贵为天子,富有四海,难道连宠幸一个喜欢的女人都得看旁人脸色”
那也太荒唐了些。
钮祜禄氏默然半晌,“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你难道忘了孝贤皇后跟慧贤皇贵妃”
两位皆是他曾盛宠过的女子,可下场万般凄凉。孝贤贵为皇后,连丧二子,这其中有无旁人手脚也说不定;慧贤皇贵妃枉喝了大半生的坐胎药,却连怀孩子的福气也没有,纵使风光无匹,如今也只能落得一声唏嘘。
提起孝贤,乾隆脸上总归有些动容,可他素来倔强惯了,哪怕是生母的肺腑之言他也未见得肯听,“皇额娘的意思,难道是朕害了她们”
钮祜禄氏没这么说,可她还真就这么想的。
“总之,哀家的懿旨已经颁布,皇帝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事情已然定了。你不肯委屈多常在,就让哀家来当这个恶人罢。”
相信经过此番,多常在必能警醒,知道哪些事是她分内,哪些事不能闹出格。
担心皇帝终有芥蒂,钮祜禄氏劝道“多常在正是烈火烹油之时,给她浇盆冷水也好,你只瞧这两个月多少人的眼睛盯在她身上,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如今哀家亲口罚了她,多常在的日子好歹能安生多了。”
乾隆不言语,太后的道理没法完全将他说服,他身为人子,也不能当即驳了额娘的面子好在他答允郁宛以一月为期,等明年开春再行加封,太后总归没话说了。
钮祜禄氏见儿子沉默,只当他肯听劝,心下顿时欣慰,又叫贵嬷嬷取了些皇帝素日爱吃的点心,请他坐下饮茶,一壁就跟他说起纯贵妃前日所求。
哪知皇帝当时眉立,“无知蠢妇,朕以为经历当年之事她该改过自新,竟还敢撺掇皇额娘来为永璋请爵”
看来这些年的教训是半点没让她长进。
钮祜禄氏劝道“她也是一片慈母之心,大阿哥二阿哥相继夭亡,如今永璋便是你的长子,他都成亲八年了,却还连个贝勒的封爵都没有,你叫那些弟弟们看着岂不笑话”
乾隆冷笑,“三阿哥为何没封爵,纯贵妃比朕清楚。”
钮祜禄氏就知道他仍记恨当年孝贤皇后丧礼上两位阿哥失仪之事,“哀家知道你对孝贤情深义重,可他俩也不是有心的,如今大阿哥已经过身,三阿哥的胆子也被吓细了,你就饶恕他罢。”
乾隆紧抿着薄唇,目中有冷芒闪过。
他向来忌讳皇子们有不臣之心,嫡母刚走,就敢在礼数上怠慢,假以时日,是否连他这个皇阿玛都敢取而代之
即便无心之过也不能宽纵,大阿哥还可说是生母早亡疏于管教,纯贵妃可是活得好端端的,为什么教不好儿子只怕她也惦记着继后之位,迫不及待想把永璋扶上太子。
这个贪婪昏聩的愚妇
乾隆定好的主意自不会更改,他沉声道“这话不是纯贵妃该说的,往后她要是再来问您,您就该将她拒之门外,都过了耳顺之龄,何苦还为儿孙们烦忧操心,不若好好颐养天年的要紧”
钮祜禄氏见他面上已有些不耐烦,只得知趣地住口她到底不止三阿哥一个孙子,犯不着为这个跟皇帝撕破脸,毕竟时移世易,她也得看儿子的脸色过活了。
只是听皇帝的语气,似乎不想让三阿哥占了先去,莫非打算先封后面那几个
若真如此,愉妃倒是有福的。钮祜禄氏若有所思。
郁宛经皇帝开解过后,第二天便恢复如常了。
她一向很会随遇而安,事情已经发生,那就只能接受,好在她只是降了位份却没减掉月例,可以说不幸中之万幸。
她本来打算装病混几日的,但后来一想,她为什么不敢见人是太后罚她又不是皇帝罚她,若因此就跟个缩头乌龟的,只怕人人还以为她失势了
越性加意妆扮,两腮涂得跟猴屁股似的,脸上粉厚得能糊墙,这下总算瞧不出两坨肿眼泡了。
她如此鲜艳夺目地走进翊坤宫,就连那拉氏都多看了她两眼,不过那拉氏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尽管最近宫内稀奇古怪的事不少,她依旧稳如泰山,只平静地让郁宛就座。
郁宛的次序往后挪了些,但这也没什么妨碍,因为好多人都没来呢。郭常在伊常在依旧处在待机状态,而一向全勤的纯贵妃舒妃却罕见地缺了席,上首座位露出两截明显的空档。
据说是不约而同地生病了,但众人心知肚明,怕是因为那绿头牌的缘故虽然纯贵妃失宠早就不怎么侍寝,舒妃那里万岁爷也去不了几次,可这么明晃晃地叫敬事房把绿头牌撤下来,无异于游街示众。
还不如称病呢,好歹面上好看些。
如此一来,也无人敢对郁宛露出冷嘲热讽之色,唯恐步了两位娘娘的后尘。隐约听说多常在被太后降位是因为纯贵妃进谗,皇帝可不得为宠姬主持公道么这么两尊大佛打架她们是万万惹不起的,还是躲开些罢,省得殃及池鱼。
忻嫔不禁百无聊赖,昨晚上她才听到郁宛受罚的事太后寿宴那天她没去,因着人多怕冲撞胎气,早知道有这样一出好戏,她怎么也得看看热闹。
这不今早便出门来了可惜没一个愿意同她分享八卦的。
忻嫔挺着快要临盆的肚子,十分吃力地面向郁宛,努力显出关切之色,“贵人妹妹,哦,我忘了,你如今不是贵人,那该怎么称呼呢,多常在,还是博尔济吉特常在”
郁宛看着她大惊小怪模样,心想这位娘娘的演技真是一点都不浮夸呢,她都快被感动到了。
庆嫔无语地翻个白眼,“忻嫔妹妹,你怀着身孕就别随便出门了,天又下雪,路又滑,倘或哪里摔上一点儿,你腹中的皇嗣怎么担待得起”
忻嫔恨她多管闲事,“用不着你假好心”
庆嫔不阴不阳地道“我可不是担心你,是怕小公主有何三长两短,这年关又不太平。”
忻嫔柳眉倒竖,“你敢咒我”
自打令妃生了阿哥,她认准这胎必也是个阿哥,还交代景阳宫的人只许对她说吉利话兴许胎神有灵,也能感念到人的诚心呢。
哪知却在庆嫔这里碰了晦气。
庆嫔笑吟吟地道“你自个儿听岔了罢我说的是六公主,六公主还在养病呢,倘若你这位生母出了事,谁来照拂她”
又惬意地望向对面,“看来妹妹也盼着多个女儿给六公主作伴,否则怎的我一说你就急眼了呢那便祝你心想事成罢。”
郁宛看两人眉毛官司打得热闹,她自个儿则是一语不发,关键时刻得低调,省得忻嫔再想起那预言来,大着肚子的女人可不是好惹的。
不过这回可不是她乌鸦嘴,是庆嫔自己说的,若真应验,也请她找准对象去。
等请完安出来,庆嫔便一脸唏嘘看着郁宛,“还以为你年后会加封呢,怎料却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而且皇太后指认的那两条罪名,她细思起来自己竟也对得上这么看竟是郁宛帮她挡了灾。
庆嫔便抱歉拉着她的手,“难为你了,砍掉的那一半例银,从我的份例里给你补上吧,过几天你让新燕来一趟,我偷偷送过去。”
反正她是不愁钱的,这些年攒下的也够多了。
郁宛
其实皇帝已经答应弥补她的损失啦。
当然庆嫔愿意慷慨解囊她也不介意降了位份,却能赚双份工资,美滋滋。
郁宛心头的阴霾立刻被吹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