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耍赖
京城的春来得迟,夏天却来得早,才进四月便已满处燠热。
郁宛坐在靠窗的座椅上,饶是春泥拼命给她打着扇,那风也跟安徒生笔下皇帝的新装似的,似有若无。偏这东配殿的构造过于密实,若是有穿堂风倒又舒坦。
春泥见她一脸恹恹,便劝道“主子别着急,等开始用冰就好过多了。”
郁宛轻轻叹息,“听说因为回部战事吃紧,今年的冰怕是不够数呢。”
当然因为银子的问题,宫里这么些人,光是年年冬天冰窖里储的必然入不敷出,少不得从外头买,可若是顾了各位娘娘的舒服,难道让西北的将士忍饥挨渴去
说来说去都怨京城气候古怪,单论纬度勒扎特部比起京城也高不了多少,郁宛在家可从没热到发昏过。大约此处房屋又多,人口又密,以致形成热岛效应。
乾隆进门时,郁宛正有气无力啃着用井水湃过的凉瓜,这种瓜拳头大小,不怎么甜,但是汁水很足,勉强抵得渴解得暑可惜不到西瓜上市的季节,不然就能大快朵颐了。
余光瞥见那枚龙纹玉佩,郁宛连行礼都懒得行,没骨头似地虚虚站了一站,又叫春泥去给皇帝扇风,她自己就不做这费体力的活了。
乾隆笑道“朕前儿不是叫进保送了一座风轮来么,怎么不用上”
郁宛幽怨地道“那风轮得加了冰才爽快,干巴巴地有什么趣儿。”
绝对没有请皇帝开后门的意思哦就算动了冰库,也得先紧着太后、皇帝、皇后这几处,她这个小小贵人排班都得排老久了。
乾隆拧了拧她脸,“就会跟朕耍嘴皮子。”
郁宛捂着腮颊,“脸都被您捏大了。”
乾隆睨着她,“确定不是吃胖的”
郁宛
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留的况且入夏以来胃口已经减弱了很多好嘛,以前顿顿都能吃两碗大米饭,现在只能吃一碗半了当然比起庆嫔之流还是要多不少的。
乾隆拉着她坐下,见那凉瓜样子有趣,便也向春泥要一个,他吃的法子自然文雅许多,不像郁宛那样上手啃,而是切成小块摆在碗碟里,再用牙签叉起慢慢吃。
郁宛嘟着嘴道“您又吃不了多少,何必白糟蹋,我这正好剩了半个呢。”
乾隆从善如流接过,“行,那便给朕。”
郁宛唬了一跳,忙缩回手去,“臣妾说笑呢。”
倒不是小气本来她也吃不下了,只是怎能让皇帝用她用剩的东西反过来倒是使得。
乾隆笑道“行了,不就是相濡以沫么朕以前可没少尝你的津唾。”
亲自执着银刀从另一端切下小半截,旁若无人地放进嘴里,还促狭地道“真甜。”
郁宛微微脸红,当然不是说瓜甜,这瓜滋味就跟白水似的。
大热天的还有功夫,她真服了这老男人。
乾隆调戏完毕,便叫了茉莉花水净手,又跟郁宛说起要往圆明园避暑之事。
郁宛愣了愣,“这样早么”
她听庆嫔说往年都得五六月份。
乾隆撩起人来没话说,“旁人自是不急,可你是头一遭去,总得让你长长见识。”
好像只带她一个人似的,渣男惯会甜言蜜语。郁宛嗔怒地瞪他一样,模样却娇得厉害,叫乾隆想起暹罗国进贡的那只白底蓝眼珠子的波斯猫。
忍不住上手捋了两把,“那你是不愿去”
还好波斯猫没挠他,郁宛只傲娇地道“谁说不愿”
不管因为什么理由,圆明园总归是个新鲜地儿,总比待在密不透风的皇宫里强。
乾隆就当场唤来李玉商量名单,那些叫得上名号的嫔妃自然是得带上的,至于太妃太嫔们,以前是跟太后住在畅春园,但今年乾隆想把皇额娘带到圆明园来,更方便尽孝。
郁宛心说老太后未必愿意跟儿子同住,连个抹骨牌的都没有,恐怕又是皇帝一厢情愿的主意,想给自个儿博名声。
乾隆早已习惯她这些大逆不道的想法,倒也不以为忤,反而诧异郁宛看得这样透这女子不愧是他知己。
乾隆便含笑道“皇额娘喜欢热闹,到时候可得麻烦你多多陪伴。”
郁宛
就知道没好事,她连半个儿媳妇都不算,居然轮得上她尽孝。
也只能强颜欢笑答应下来。
殊不知乾隆为了缓和太后跟她的关系费尽周折,又道“婉嫔以前多留在阿哥所难免辛苦,这回也一并解解乏罢。”
总是让她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乾隆难免有些于心不安,虽然婉嫔自个儿看着挺乐意的。
郁宛听他的意思是把阿哥们也带到圆明园去,微微吃惊,“那么八阿哥”
乾隆神色坦然,“永璇当然要去。”
以前他觉得不见人是对这个儿子好,可如今不那么想了,与世隔绝并不能保护永璇的自尊心,只会令他倍感孤独,既如此,不若让他出去多见见世面总得经历这一遭的,或许习惯了众人异样的眼光,他会活得更坚强。
郁宛当真对乾隆刮目相看,没想到短短几日万岁爷的思想就有了飞跃进步,她想不到是因为那枚鞠球的缘故,只以为乾隆出去祭祀一趟,被祖宗们托梦开了灵智。
乾隆莫非他以前是个石头脑袋么也太瞧不起人了些。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乾隆不跟她计较,只凝望着郁宛道“永璇跟朕说了你送他鞠球的事,他似乎很喜欢你,其实你若觉得膝下寂寞”
郁宛赶紧拒绝,“臣妾无才无德,不堪为八阿哥养母。”
她可没信心养好孩子,还是个这么大的孩子,就算八阿哥对她有些雏鸟情结罢,那也是因为距离产生美,真相处起来保不齐产生种种摩擦他又是个天生残疾的,许多事若是把握不好度难免触及孩子敏感的心灵,郁宛想想都累得慌。
她也不希望破坏自己在八阿哥心中印象,还是维持现状最好。
郁宛觑着皇帝脸色,小心翼翼道“其实婉嫔娘娘是个不错的人选”
乾隆叹道“婉嫔自然是好的,只家世终究浅薄了些,位份也只在嫔位。”
虽说养母的身份不见得要比生母高,可也不能差得太远罢。
郁宛不服气,“臣妾还只是贵人呢。”
婉嫔配不上,那她就更不配了。
乾隆破有深意地睨着她,“你的福气在后头。”
郁宛不敢说话了,皇帝爷惯会画大饼,她就算很愿意相信也只能听个七八成,免得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乾隆也不多言,让李玉将名册收起,“先就这样吧,永璇的事咱们往后再议。”
郁宛讪讪道“其实皇上不必担心八阿哥无人恤助,他外祖乃武备院卿,舅父又是吏部尚书,这样的家世在哪儿都不会吃亏的。”
至少做个王爷很够用了。
乾隆似笑非笑,“朕只怕金家人的眼睛全盯在大的身上,哪里顾得上小的。”
这话倒像暗指四阿哥争储,郁宛正迟疑要不要往下接,皇帝已然起身,“行罢,朕不闹你了,你也收拾收拾,想来不过日就得出发别忘了把银票藏好,省得被贼人偷去。”
明摆着嘲笑她守财奴。
直到乾隆走出永和宫,还能听到他老人家爽朗无比的笑声。郁宛气得七窍生烟,不过乾隆一语倒是提醒了她,宫中治安再好,可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还是得防患于未然,郁宛忙活一夜,将金子宝石锁的锁藏的藏,令妃给的那几张银票则缝进寝衣的内衬里,如此谁若想偷去,就必须得过她胸前这关想来没有哪个宵小能胆大到这地步。
去圆明园度夏的消息传出,宫中自然难免一阵骚乱,但总体而言还是皆大欢喜的,毕竟圆明园地方大,别说几个嫔妃宫女了,一紫禁城的人都装得下。
唯一恼火的是舒妃,那张随驾的名单独独将她摈除在外,这不明摆着欺负人
连一向籍籍无名的婉嫔都跟着去了,难道她还不如婉嫔
虽不知因何缘故,但舒妃岂肯错过这万分难得的机会,万岁爷这一去指不定三月后才能再见,若是皇帝直接从圆明园出发前往木兰秋狝,那前前后后加起来就得有半年工夫,难道让她游魂野鬼似的在紫禁城留六个月
舒妃想想都快要发疯,这会子也顾不上脸面不脸面了,托侍女菱角婉转来向郁宛致意,只盼着郁宛能帮她说说情,别让皇帝冷落她太久,大家同为后宫姐妹,唇亡齿寒,不该彼此扶持么
郁宛回应她的是一个清脆玲珑的“不”字。
她吃饱了撑的才去帮舒妃出来,怕这位娘娘没机会捣乱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才不信舒妃从此就能从大灰狼变身小绵羊了。
舒妃除了咒骂多贵人冷血无情,也只能孤苦伶仃留在紫禁城。
一片锣鼓喧天中,队伍开拔,郁宛坐在出宫的马车上,觉得心情分外舒畅。
其实圆明园对于多数嫔妃并不陌生,先帝雍正爷酷爱此园,一生泰半时间都居于此,包括处理公务;乾隆爷的性子更广一些,爱好也更不定,除了圆明园,木兰围场和各处行宫也都是他爱去的,算下来待在紫禁城的光阴反而没有多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乾隆这样的野马,再大的马厩也是关不住的。
站在普罗百姓的角度,郁宛该谴责他劳民伤财,可作为间接的受益人,她只能说,旅游真快乐。
有得必有失,这会子她就又被乾隆抓去对弈了,秉着讨好老板就是增加绩效的原则,郁宛自不敢怠慢,兢兢业业走好每一步棋反正都是输,区别只在输得狼狈跟输得精彩。
但这局她的运气居然不错,误打误撞吞了对面好几个子儿,连乾隆都忍不住支颐冥思苦想。
难道她将取得职业生涯的首胜郁宛眼睛一亮,正在雀跃,李玉突然通报,和敬公主求见。
乾隆便如听了玉旨纶音般,赶紧撒手,“明日再下吧。”跟着李玉就钻出了马车。
郁宛居然耍赖,不带这样的啊。
至少也得先把银子给她。
只恨这个时代没有照相机,不能将乾隆的丑态拍下来,最好再传到网上去,起一个“惊我那毫无游戏精神的皇帝老公”或者“帝国元首竟因一句话悔棋,原因竟是”诸如此类石破天惊的标语,必然刷爆热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