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黑色的雨

苏灿过着一种非常可怕的生活。

衣服，一个月都没洗过；袜子，一抽屉全穿过一次；电动牙刷，断电了至少两个星期，每次打开都能听到电力不足的嗡嗡声；饭桌上除了外卖的快餐盒就是空的绿茶瓶子。

每天只有两次与外人的接触，而他们都是外卖员。

这段时间他睡醒了点外卖，每天吃完晚饭就上楼，囫囵吞枣的看完了以前一直没时间看的几部番剧，也很快通关了Steam里面买的几年没安装过的游戏。

他不知道自己会在几点钟睡去，更不知道他自己会在几点钟醒来。

实际上当他躺在床上，至少有一半的时间他一边刷着短视频一边努力尝试睡着，同时又想着要不要干脆起床再上楼去呆几个小时。

哪怕不玩什么游戏，开着电脑对着屏幕，看着360屏保刷的各种传奇页游的广告，静静的就那么坐着。

他不止一次的幻想过如果第二天醒不过来会是怎样，然后伴着这些幻想沉眠。

这种日子又持续了一小段时间，最终他还是在外卖小哥的惊悚表情中清醒了过来。

仔细的观察了一下自己，他发现原来是身上的这件衣服胸口部分不知道什么时候沾满了牙膏。

灰色的衣服上面就像是用颜料重新刷了一层白，拖着长长的尾巴尽头处居然还有一整块已经风干。

坐在沙发上重新审视最近的生活，估计自己得去一趟医院。按现在的精神状态，检测结果肯定不是“没有问题，一切良好。”

费了好大力气从卧室找出一件买回来从没穿过一次的外衣，然后想尽办法解决了内裤问题，临时洗了洗自己的袜子，拿出吹风机凑活着进行了一下烘干工作。

效果不怎么样，穿上还是能感觉到一阵阵湿气，特别是脚掌两面感受不同，十分奇妙。

从地下室停车场走出大门，就这么晃晃悠悠的前进着，还没出小区门口呢，天空就飘起了雨。

他站在大门旁看着人们纷纷撑起了伞，琢磨了一下感觉不是个滋味，又打消了出门的念头决定先回家洗澡，明日再去。

随着两边的人撑着伞走得越来越快，苏灿却越来越慢，等人们向前的差不多了，他伸出双手，感受着雨点撞击自己的皮肤。

液体炸裂开的欢欣，毛孔浸湿的鼓舞。

抬头看着天，天空虽不至于乌云密布，却也难见阳光。

那种不透光的亮，让他有一种想对着云层开一炮的冲动。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突然想重新感受一下被阳光刺穿的滋味。

在大雨中睁开眼是一种挺奢侈的想法，倒不是做不到，只是持续时间不长容易被打断。

后续进入小区的路人看着前面有个展开双手抬头淋雨的小伙子，估计也意识到了这人遇上事了。有好心的还给了几句安慰，也有几位劝着他赶紧回家。

他感激的笑笑，虽然浑身湿透，但是笑容纯真。

人们逐渐放弃，不再管他，各自回家。

在雨中站了很久，可惜最终还是停了，踩着水鞋回到家脱下湿透的袜子，他决定久违的用一次浴缸。

无视了浴缸里的一层黑灰，只管放水关盖，水还没满一个底他就迫不及待的躺了进去，做好了准备。

听着笼头里淌出的阵阵水声，他将头靠向一旁，身体渐渐感受到了一种漂浮感。

他没有在意，在四十度的水温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冰凉顺着脊椎蔓延，在手腕处收紧，似利剑将他来回切割，似长枪将他前后洞穿。

突然，他的漂浮感在增加，空气中有什么虚影将他整个人托举起来。水温完全消失，反而浑身上下都感觉像是被冻结，温度越来越低，膝盖和手指之间甚至颠覆的出现强烈的灼烧感。

他用尽全身力气，先是想挣扎着坐起来，身体却不受控制。

接着尝试努力地睁开双眼，针扎般的刺痛和强烈的压迫感逼他放弃。

随后，手部肌肉，腿部肌肉，诡异的开始自发颤抖，速度越来越快，幅度越来越大，肘关节却一直死死紧锁。

膝关节倒是没有不适感，就是小腿在不停前后摆动，脖子也在跟着左右晃动，只剩脊柱还在努力支撑一切。

幅度渐渐达到顶峰，他开始眩晕，呕吐，嘴巴无法张开让胃部涌上来的食物残渣全部堵在了洞口。

他很努力的想要重新将它们咽回去，问题是喉管不受控制。

最后迎接的是窒息感，令人绝望的窒息感，就像正前方有个人对着你的胸口砸下重锤。

苏灿在死亡的边缘挣扎着，其不受控制的手脚就好像在平躺着进行一出舞蹈，而欣赏这舞蹈的只有一个存在。

鲜血从他的五官缝隙中渗出，很快从涓涓细流变成滔天巨浪。

随后指甲盖失守，接下来是手臂上的毛孔、眼角、肛门，就连最后的防线也没能保住。

大量的血液汇聚在浴缸里，随后诡异的从中心部位渗出了一小团黑泥状的团块，正对着漂浮在半空的他。

从灵魂深处或是从宇宙边缘传来了一阵浑厚的震动声。

“接......接通......接通了么？”

苏灿正处在意识消亡的边缘，他的大脑仿佛坠入了无尽深渊，却惊人的保持着清醒。

“我死了没？”

对面很快回复道：“还没有，你的身体太过脆弱。我送出的信息可以向下兼容，保真度应该足以支撑我们这次对话了。”

他又一次尝试唤醒自己的大脑和身体，但是信号无法传达。

虽然他眼前是一片漆黑，但是脑中却有浴室内正在发生的一切清晰的影像。

“你是那团黑泥么？榨干我体内的鲜血，莫非这是你的进食需求？”然后他又笑道：“没想到我平日不喜欢喝奶茶，还能有成为别人优乐美的一天。”

“那不是我，或者说，只是我很小的一部分。我对进食低级生物毫无兴趣，你能提供的能量过于有限。从效率的角度而言，如果需要补充，我会尝试现在前往你坐标所在地旁边1.3公里之外的人群聚集处。”

不知道是哪个方向，估计八成指的是小区门口的菜市场，或者是街对面的沃尔玛。

“那你榨干我的鲜血是什么情况？话说你什么时候来我家做客的，你看我也没招待你什么。能不能把我放下我们慢慢谈？”他开始平日里最喜欢的试探。

“刚刚做出的决定，你不是欢迎过我了么？那场雨，你是当时范围内唯一个伸出双手想要拥抱我的人类啊。根据我的灵觉搜索，这个应该是人类代表欢迎的动作。”

“至于血液，不用担心，根据团块给我的反馈，你体内血液储存量为6268毫升。以目前的速度，我们还有至少一个小时零七分四十二秒的交谈时间。其实我也不太想用血液兼容，这种介质通话效率极低，可惜直接脑波对接你会在三秒之内损失一半以上的脑细胞。”

“目前损失的血液量看着很多，其实还不到12%，没发现流速变慢了？主要是通道构建需要的消耗量比较大。”

话音刚落，只见那黑色团块居然变形成了一个人类手掌形状，然后快速的尝试了两下，比出了一个大拇指点了个赞。

“艹，那照你的说法，我是唯一一个对你表达了善意的人类，你不该对我好点么？你派出团块不远万里来地球难不成是来旅游的？导游工作我不擅长，但是我可以学。”

团块变成的黑色手掌很萌的在浴缸里走了一圈，然后伸出了食指晃了晃。

“你错了，我只是来物色一个人类，你很合适！何况我们对接这么久你的厌恶情绪还没超出临界点，这很棒不是么？至于地球，想来随时可以，四十五亿年来这颗星球从不设防。”

苏灿终于慌了，虽然从最一开始他就知道在这种第三类接触中自己完全没有任何主动权，但是他从没想过有一天居然会被另一个生物用看小白鼠的眼光看自己。

“不是，难道你挑选对象没有特殊需求么？我从小到大都没发现自己有哪里异于常人啊？你选中我一定有原因对吧？”

团块又一次伸出食指晃了晃，然后开始在血池中央开始画起了奇特的纹路，像是在写些什么，是一种无法理解的符号。

“你又错啦，就像你们人类的生物学标本一样，为什么要特殊？当然是选一个最普通的个体才对吧？你的血脂含量有些高了，长期保持通话让我有些不舒服。当然选中你还有些原因，也许有一天你能想起来吧。”

浴缸内的团块继续忙碌着，很快扭曲的文字就填满表面，随后居然一个个活了过来，反重力的冲向苏灿的身体。

就像一个个小凿子一样，狠狠的砸在了他的背部。

接触的部分先是冰冷刺骨，很快就炙热如火，就像在皮肤表面留下了一个个特殊的烙印。

疼痛感侵蚀了他，痉挛在加剧，这次的抽搐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你他妈的！狗屎外星烂泥！这就是你们星球的待客之道么？善意，善意对人不懂么？”

他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完蛋被做成标本，所以去他妈的试探，也去他妈的伪装，是时候最后让自己爽一爽了！

“你等着！不管你是个什么东西！总有一天我要撕了你！”

那团块化作的手不耐烦的扇了扇，完全没有理会他的咒骂，自顾自的继续着复杂繁琐却有精细要求的工作。

鲜血已不再涌出，背部全是诡异的纹路，苏灿在半空中因肌肉痉挛而翩翩起舞，随后失去全部反应。

终于完成全部工作的生物变回原形，急速冲向苏灿的身体。大概是出于某种恶趣味，又或是小小的报复，他选择从后门钻了回去。

属于苏灿的意识，最后消散于一团黑色的漩涡之中，只残余铺满浴缸的暗红色血液，逐渐变黑凝结成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