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将军,这楼里的茶不错,我让小二再上几壶。”
大概是杨肃总觉得自己应该照顾沈青梧的情绪,他主动找话题,还出门去唤小二加茶。
其实沈青梧哪有那么多兜兜转转的情绪。
她和别的娘子都不一样,她不够细腻,生性粗糙。这样的性格适合战场,一回到寻常生活,她便总显得和其他娘子格格不入。
沈青梧此时看到了对面酒楼雅舍中坐着的张行简,也看到张行简发现她了。但是她懒得动,也不畏惧迎接他的注视。
张行简知道她在这里又能怎样
明月夜,汴水流。茶楼中歌女所唱的小曲与琵琶声混融,外面人来人往的喧哗声、楼下观灯百姓们的惊呼声,胭脂香、灯火影
小小茶楼雅舍,好像忽然间汇聚了一切人间烟火。
在那方烟火之外,一切十分宁静,曲声悠悠,她趴伏在窗边,撑着下巴。
她词汇贫瘠,只知道说“好看”。
他望着她,她目不转睛地回望。
他睫毛微颤,猝不及防地收回了视线。
沈青梧看他去摸桌上的杯盏,心中一动世家郎君是不是都像他这样一言一行都和别人不一样,低头喝酒的样子,都更动人几分。
不过沈青梧认为,私下的张行简,其实是慵懒而随意的。她至少目睹过两次他懒洋洋的、被人推着走也不想动的样子。
听杨肃他们说,张行简和沈青叶定亲至今,仍有许多娘子对那人暗送秋波。不过张二娘子对张行简一向看得严,张行简身上才丝毫没有一点儿轻佻的传言。
沈青梧暗道可惜。
一看就很好睡,却是个雏儿,真可怜。
她一时想到军营中男人们轻浮的荤话,一时想到那夜幽暗中气息急促却克制、面上薄红的蒙眼郎君。
沈青梧垂下眼,唇角浮起一丝笑,心头有些痒。但这种痒意,尚不严重,她能克制。
领着小二进门来的杨肃怔了一怔他从没在沈青梧身上看到过这样戏谑又带着柔意的笑容。
满东京,私下里都会猜,沈青梧对张行简有些意思吧。
张行简隔着窗与汴水游街、灯火月明,看着对面的沈青梧,脑中随意地想到这些。
世人喜欢猜测张家和沈家的事,喜欢聊为什么张行简和沈青叶还不成亲,也在沈青梧回来东京后,偷偷摸摸地猜“那位女将军当年说她不喜欢张月鹿,可他们之间的气氛,实在奇怪。”
“也可能是有人说沈将军追过张月鹿,沈将军不高兴,才对张月鹿一向脸色不好的。”
“由爱生恨或者由恨生爱”
他们不敢将这些想法放到明面上,但是张行简是知道别人怎么说的。
沈青梧应该也知道。
所以,他总是要刻意与沈青梧保持几分距离,总是要刻意地拿捏两人之间相处的氛围,总是要既照顾她的面子,又不能太放任她的任性。
然而他思虑来担心去,沈青梧倒是从来没有为这些事烦心过。
以他看来,她一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装作帝姬来亲他,压着他享受快意;此夜她坐在对面茶楼,毫不掩饰她在看他。
她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不在乎他怎么看待她,不在乎他是不是知道她在看他。
真是一个自由自在的沈青梧。
他倒是真有些喜欢她这个性子了。
张行简垂下眼,唇角微微浮起一丝笑。他借喝酒掩饰。
“郎君,我姐姐对你的心思,你并非不知道。若非不得已,我希望你与我姐姐保持距离。”沈青叶轻轻柔柔的话,唤回张行简。
张行简道“从来不是我要对她如何。”
沈青叶抿唇,轻声“我知道。但是我不希望看到我姐姐受伤。郎君既与我定亲,何苦还要招惹我姐姐我姐姐好不容易放下你”
沈琢本来不想说话,听到这里,忍不住帮腔“不错我们家青梧的好姻缘多的是,张月鹿你莫要耽误我们青梧。”
张行简侧过脸,目光落到那趴伏在窗边、仍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沈青梧。
再一次对上他的目光,她甚至挑衅地挑了一下眉。
张行简睫毛晃一下,再一次地收回目光。
他敷衍地应付着这对兄妹“我毕竟是中枢大臣,她是唯一的女将军,我有些公务需要与她谈一谈。”
沈青叶目光闪烁,她仍有些迟疑。在她看来,张行简与姐姐的每一次接触,无疑都在害姐姐。
她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是沈琢三年前告诉过她沈青梧是如何发的誓。沈青叶每每想到,都要默默落泪。
沈青叶说“郎君这样七窍玲珑的人,本就不适合我姐姐。”
沈琢在旁欲言又止。他因当年的事而不喜欢张行简,可是青叶与张行简是未婚夫妻,两人迟早会成亲。
张行简再次抬目,他幽静眸子清水涟涟,映着外面的星火,柔情缱绻。
他说的话却是冰凉而冷静的“你不必担心我会与你姐姐如何。我说了只是谈公务,若你实在不放心”
他随意地笑一笑。
他对沈青叶说了一句“当年是谁给你伯母出的主意,是谁对付沈青梧的。我相信你心知肚明。我的把柄握在你手中,你随时可以揭穿,你觉得”
他停顿一下。
他目中笑仍是清雅温和的“沈青梧知道了我的这一面,会对我如何呢我有可能与她发生什么吗”
沈琢在旁疑惑“什么主意你和我娘说过什么张月鹿你使过什么坏”
张行简不回答,笑望沈青叶的时候,他目光又忍不住向窗外看了一眼
沈青梧换了个坐姿,乌眸泠泠,白了他一眼。
张行简心尖似被什么轻轻勾一下,又酸又软。
而沈青叶怔怔看着张行简,再一次意识到这人的冷酷无情。
她无数次猜过当年欺负沈青梧的主意,是张行简出的。是她带着张行简去见伯母,才害了沈青梧。可她没有证据,没有人告诉她真相。
她对自己这个未婚夫君从来很警惕。
而张行简竟轻轻松松地对她承认,是的,他就是那个坏人。
他将他的把柄给沈青叶。
他
沈青叶抿唇,心想张行简是再一次断绝他与沈青梧任何可能的机会。这人如此冷漠,一丝半点机会都不给沈青梧。他在当年,就打定了那样的主意。
可是沈青叶忍不住看张行简一眼,心中的些许疑虑乱成一麻张行简为什么要一次次断绝可能
姐姐姐姐似乎也不曾对他如何。
他断绝的,到底是姐姐,还是他自己他是怕姐姐忍不住,还是怕他自己忍不住
沈青叶心事重重,沈琢在旁发现张行简已经向窗外看了五次了。
沈琢不耐烦地起身凑到张行简身边,张行简阻拦不及,沈琢已经打开窗子向外张望“你到底在看什么呃”
他失声“青梧”
坐在张行简对面的沈青叶一下子起身,一同到窗边。沈青梧坐在对面茶楼中,沈青叶目有喜色,向外挥手“堂姐”
沈青梧“”
沈青梧不想见沈青叶。
她和沈青叶有什么好说的
沈青叶给她写过几封请帖,她依然不打算在上元节和堂妹见面。而且这一次,不只有沈青叶,还有沈琢。
沈青梧更不想过去了。
但是她大约躲不掉。
窗对面的兄妹二人都用殷切欢喜的目光等着她,张行简在旁露出几分看戏的笑,沈青梧微微撇过脸。
旁人对她的几分好意,她一向记在心中。即使并不愿意见面,此时既然已经看到了,那就去见一见也无妨。兄妹二人,总不会比张行简更让她不知道怎么办了吧
杨肃跟着沈青梧登上了宣德楼二层的雅间,迎面便是玉面郎君,其次才是那对兄妹。
张行简向沈青梧作揖。
沈青梧对他向来没表情。
张行简说“沈将军,你们兄妹说完话,可否给在下留点时间在下有事与你谈。”
当着他的面,沈青梧“啪”地关上了雅舍门。
长林在旁抽了抽眼睛。
杨肃目瞪口呆看不出来沈青梧对她的心上人,态度这么恶劣。
最习惯的反而是张行简,他摸着鼻子笑了一下,对长林吩咐“我们在外等一等罢。”
长林“万一人家还不理你”
张行简轻声“我没有其他机会了。”
他垂下眼,今夜无论如何,他都要让沈青梧开口与他说话。
她想要他做什么,只要不过分,他都可以满足。他必须从她口中知道那方玉佩的来源,张家的秘密牵扯太多,他不容有失。
雅舍中,沈青梧坐下。
沈青叶为她倒酒,轻声细语与她聊些闲话。
沈青梧不爱说话,雅舍中的气氛便有些尴尬。
沈琢受不了那种气氛,哗啦掀开一幅画“青梧,你看看这位郎君怎么样”
沈青梧手中转着酒樽,目光停顿了再停顿,几分茫然这是一幅陌生郎君的画像。
她认识吗
沈琢对她和颜悦色“青梧,兄长准备了好些郎君的画像,都是东京的大好儿郎,与沈家也交好,你都看一看。这世上,不是只有一个张行简得你青睐”
沈青梧“”
她撩眼皮,冷冰冰道“谁说我青睐张行简”
沈琢与沈青叶面面相觑。
沈青梧又说“你给我找张行简的替代品”
她放下酒樽:她只配得到张行简的替代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