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花蕊
年纪尚小的昊泓被吓得着实不清,一连几个晚上都会在睡梦中惊醒。
这些天明目除了照顾那王婆的孙子外还要打理村里大大小小的事务,孩子现在是万万不敢交给王婆了。
事发后的第三天,明目那边得来消息,王婆的儿子王发因工作事故从高处摔落,经抢救无效死亡。
事虽如此,但明目是万万不敢声张。眼下纺织厂重新投入工作,一旦让妇女们知晓此事,做事必定心不在焉。于是,她拿着一些现钱准备前往王婆家进行一番补偿。
两人不谋而合,此时的王婆早已站在门外苦等半天。她比前几天还要瘦些,整个人几乎只剩皮包骨了,憔悴的面容能看得出这几天她过得并不好;只有衣饰和头发是稍微整理过的。
她见明目出门,便凑上前去,艰难地挤出一味笑容,道:“明丫头啊......阿发这两天又回消息吗?我这个做母亲的是着急啊!这两天还在托你照顾,我今天来是想抱回孩子的,整天借住别人家,也不是事......”
王婆一下子说了很多话,正当明目想着如何回答时,只见王婆不管不顾地走进其家中开始寻找孩子。
“王婆,您听我说!”
明目急忙拉住王婆,从口袋里把现钱取出放到她的手上,道:“您......儿子阿发......死了......工作事故......”
王婆一听,先是愣在原地一动不动,紧接着跟个没事人一样走进明目的房间里。
明目见状,赶忙上楼将孩子抱下,双手递给王婆。
王婆抱着孩子,一言不发,只是轻轻抚摸着孩子的头。明目说的话她仿佛没听到一般,只对着孩子低语。“孩子啊!咱们回家咯!”
临到门口,孩子咿咿呀呀地说一句,“想阿爸想妈妈了!”这才让屋内的气氛瞬间凝结。
王婆缓缓转头,对着四周,对着门外恶狠狠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样的人她比所有人都清楚,不可能联系不上,唯一的解释就是同自己的儿媳妇一样已经离开了人世。她知道,在这种偏远的村落里,没人能帮她做主。
那么,就只有依靠自己了!原本只是感觉,当这句话从明目的口中说出来时就仿佛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轻声细语,对着四周,对着这片空气道:“你们所有人都是凶手!”
话音刚落,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瑞红今天刚好休息,此时在家中给孩子缝制入冬穿的棉衣,见窗外王婆抱着孩子走过,便放下手中的活儿出门嘘寒问暖。
“姨,这几天没事吧?您别担心,阿发知道的话肯定会马上回来的!”
原先抱着孩子欲返家中的王婆并没有理会瑞红,直到听到儿子的名字后才稍作停留。她好像想说些什么,但又什么都没说,下一秒便推开屋门走了进去。
瑞红有些放心不下,她透过窗户的缝隙见王婆正在给孩子缝制衣服,心里的石头也算落了地,转身就走回了自己的家中。
半夜,瑞红从睡梦中惊醒,她下意识地转头,想起儿子在同桌刘胖家睡觉,松了口气,倒头欲睡。不料瞥见门外闪着火花和飞舞着未被燃尽的灰烬,以为是着火了,便穿好衣服冲出家门。
此时王婆正站在矮房的房顶,穿着一袭黑衣,瘦弱的身材让这件衣饰显得如此空大。她的正下方是燃烧的火堆,火势旺盛,看起来燃烧了有一段时间了。
瑞红着急得说不出话,
一边大喊一边往门口的缸子舀水,想要扑灭火焰。
离她们家不远的邻居顾不得身上是否穿着的衣服,急急忙忙地冲出家门。
“怎么回事!阿红!怎么回事!”所有人不知发生何事纷纷询问。
“不要!”瑞红歇斯底里,无奈她人去意已决。只见王婆背身从矮房顶上落下,任由身体与地面上的火堆亲密接触。
“啊!啊!”疼痛感和灼烧感让王婆有了一丝清醒,其身上的衣物早已与火焰化作一团。
瑞红不管不顾,往身上猛浇了一些水,便冲上去试图救助王婆。
所有人见状,急忙将门口的水缸挪至火烧地点一并推倒。
经过众人的努力,人终于被救下了。村民们也喊来了明目和她之前聘请来的扶桑医生。-
王婆的烧伤程度不算严重,但由于摔伤的位置和年龄的因素,最后还是没抢救过来。
瑞红想起王婆最后看她的眼神,那种被无助感和绝望感仿佛要将其牢牢包裹住一般。不甘的种子在绝望的内心中生根发芽,无助感加以浸透,终有天成长为绝恶的花蕊。
“孩......孩子......”瑞红恍然大悟,想起白天王婆抱回来的孙子,顾不得眼前的状况,直冲冲地闯进房间内。
房间内一团糟,尸臭味还未散去,桌上的食物早已发霉,到处都是被剪子剪碎的黑色碎布条。
瑞红缓缓靠近床边,她不太愿意相信自己心里所想的,那对于任何人来说都太过于残忍。
此时的明目也走了进来,拉着瑞红的手,示意她别太担心。
两人对视了一眼后,一人一手将盖着的被子掀开。
看到孩子的那一刻,瑞红双眼通红,眼泪不住地流。她右手捂住自己的嘴,拼命让自己不哭出声来。
孩子就那样躺在床上,头部被枕头盖住,四肢看起来已经僵硬了。
明目深吸了口气,双手缓缓拿走枕头,紧咬银齿,最终还是忍不住扭头。
闻讯敢来的李壮呆若木鸡,他们跪在王婆的尸体旁边,整个人显得有些萎靡。其余参与事件的老翁也先后赶来纷纷跪倒在地上。
最终,疯掉的王婆杀掉了自己也杀掉了孙子。潜藏于所有人内心中的自私、邪恶、自以为是的种子已经在慢慢生根发芽;它们将在所有的不甘和生活的折磨当中茁壮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