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九章

赵昕灵也很担心古玉, 因此见那团黑雾被引开后, 便忙不迭地背着林靖和吴霜就将事情都和顾陌说了。

顾陌摸了摸挂在自己脖子上的血玉，神色复杂, 眼眸低垂, 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赵昕灵着急地跺了跺脚，看了看门外：“顾陌, 快点将你脖子上的那块玉取下来啊！我之前见到那些黑雾, 就是从那块玉里面冒出来的。你要是再不取下来，最后会被那黑雾取而代之的。”

顾陌却摇了摇头：“没有用的, 我昨夜便已经试过了，这块血玉是取不下来的。”

“怎么会取不下来呢?”听到顾陌的话, 赵昕灵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上前几步, 伸手将顾陌脖子上的血玉给勾了出来，两手抓住那链子的两侧, 就要向上拉。

那链子分明很轻，但无论赵昕灵如何用力，那链子都丝毫不动。而且赵昕灵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她分明觉得那血玉颜色越深了些。

赵昕灵试了许久，最终徒然地垂下手，脸上满是绝望：“那真的没办法了吗？”

瞧赵昕灵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顾陌倒是先不忍心了, 于是伸手揉了揉赵昕灵的头, 安慰道：“没事, 会有办法的，不必担心。”

只是两个人心里都清楚，这样的安慰，根本就是苍白无力的。

就在这时，堂内又刮起了一阵阴森的风，将堂前的蜡烛吹得明灭不定，一张张已经烧为灰烬的纸钱打着旋儿。像是有什么路过一般，带着刺骨的寒意。

顾陌原本以为是那个叫安彦的男人回来了，但过了许久，堂内都没有任何的动静，仿佛刚才真的只是一阵普通的风一般。

顾陌却不敢放下心来，正暗暗警惕着，却见赵昕灵回头望着他：“顾陌，我刚才好像瞧见井边有什么东西，你陪我一起去看看好不好？我害怕。”

顾陌知道赵昕灵能看到他们看不到的东西，听她这么说，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就这样，顾陌缓缓地跟在赵昕灵的身后出了大堂。

而在他的身后，大堂正中央的那张照片上已经没有了女主人的身影，只留下了淡淡的黑影。

两人走着走着，四周的景色越见荒凉。

古宅的庭院内有一棵巨大的榕树，足够十几人合抱，遮天蔽日，遮住了整个古宅，不透半点日光。榕树上的藤蔓都垂挂了下来，足足悬挂到了地面上。藤蔓上有鼓起来的包，远远瞧过去，就像是人体内的血管一般。最为诡异的是，那榕树的主枝干上，隐隐能瞧出数张人脸，或狰狞，或扭曲，但却不能从树干中挣脱出来。

在顾陌路过那棵榕树时，那些藤蔓在顾陌的身侧张牙舞爪，有声音在风中低低地唱着；“缝娃娃、缝娃娃，姐姐背着洋娃娃；拍皮球、拍皮球，皮球变成脑袋瓜；爸爸杀了我妈妈，妈妈爸爸背上趴······爱爸爸，爱妈妈，我们一家不分家。”

听着那歌谣，顾陌的后背浸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一阵风吹过，那汗便成了冷汗，紧贴着后背，让顾陌不由一哆嗦。

不一会儿，那藤蔓随着风飘荡，在地上映出了无数鬼魅的形状。

顾陌顺着影子向前面瞧去，却突然觉赵昕灵的影子有些不对劲，似乎是，太过臃肿了些？

赵昕灵原本是很纤瘦的，但地上的影子却并非如此。而影子的这种臃肿，也并不是因为影子拉宽，而像是，两个人影叠在一起一样。

顾陌不觉停下了脚步，前面的赵昕灵也跟着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望着顾陌，脑袋微微侧着、僵硬地扯起嘴角笑着问道：“怎么不走了？还没有到呢！”

顾陌身子紧绷，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试探道：“你玉中的长诀还在吗？你不是说他是你玉中藏着的鬼？”

赵昕灵愣了一愣，不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道：“长诀？他还在，但这时候他应该在玉中休息，我不能唤醒他。”

只一句话，顾陌便断定眼前之人绝不是赵昕灵！若是赵昕灵，是绝对不可能将古玉的名字记错的。

顾陌心下了然，但却没有显露半分，而是悄悄地向后移了移自己的脚，小心谨慎地说道：“我突然想起，适才出来前还没有跟吴霜和林靖打过招呼，那两个胆小鬼若是待会找不到我，想必又该急了。我去跟他们说一声。”

说完之后，顾陌便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走着走着，脚步加快，到最后，便如慢跑一般。

“赵昕灵”原来还愣在当场，后来见顾陌离那口井越来越远，口中不由出一声尖利的嚎叫，刺得顾陌捂紧了耳朵，向前走的脚步也越加快，最后直接跑了起来。

就在顾陌快要跑进那正堂之中的时候，却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得摔了一跤，顾陌伸手一摸，摸到了满手粘腻的液体。再低头一看，绕在他腿上的赫然是一圈又一圈的乌黑的头，手扯不断，脚挣不开，无穷无尽地从后面伸过来，拽住顾陌就要往那口枯井内拖过去。

顾陌用手指死死地抠住地面，满心里想的都是他绝对不能够被拖进去，否则必定是死路一条。

“赵昕灵”远远地看着他，但目光更多地却是落在顾陌从衣服内掉落出来的血玉上。那块血玉之内封印着无数的冤魂厉鬼，若是能将他们都吞噬下腹，那么从今往后，她便不必再惧怕任何人了。

顾陌只觉得那些头拖拽着他的力气越来越大，远远不是他所能够抗衡的，但他也绝对不想就这么轻易认输，因此将自己的指甲狠狠地扎进泥土里，死死地扣住地面，直到十个指甲之内都流出鲜红的血来。

“赵昕灵”用贪婪的目光瞧着顾陌脖子上的血玉，对他的那些抵抗丝毫都不以为然，只是手指稍动了动，便见那些头越疯狂地动了起来，如海草般牢牢地缠住顾陌，拖着他里井口越来越近。

三米、二米、一米······

眼见着顾陌就要被那些头给拖进山洞里了，顾陌松开扣住地的手，却是下意识地握住了自己胸前的玉，不抱任何期望地念了一句：“安彦，救我！”

顾陌的血刚一滴落到那血玉上，那玉便出了耀眼的红光。那殷红的红色如鲜血一般从玉中缓缓渗了出来，在院子内汩汩流淌，不多时，便淌满了整个院子。

那死死缠绕着顾陌的头在碰到红色之后，便又缩回到了井中，而“赵昕灵”在瞧见红光之后，神色也有了明显的退缩之意，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从大榕树下灰溜溜地逃走了。

还不等顾陌松一口气，那玉中便传来了尖啸声、诅咒声、咒骂声，而随着这些声响，一个个眼珠血红的恶鬼也从那块血玉中钻了出来。

人类的鲜血原是能够解开血玉的封印，召唤出玉中的恶鬼的，但若是招出恶鬼后又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压制住它们，便会遭受到它们的反噬。

此刻，眼见着召唤它们出来的人竟然是顾陌，而不是以往那个强大的鬼，所有恶鬼都“桀桀”地笑着，不怀好意的地瞧向顾陌，似乎是在思考着等会究竟应该从什么地方开始撕咬能够看到面前这个人更加痛苦的表情。

顾陌心知适才附身在赵昕灵身上的女鬼之所以会逃走，必定是因为他从这血玉中召唤出了更为了不得的东西，当下神色也变得更为警惕，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面前的这些恶鬼，面上却不见恐惧。

对于这些恶鬼来说，人类的恐惧、恶意等都是他们的能够吞噬的养料。如今，顾陌的身上却并没有一丝一毫。

当下，那百鬼便瞧了瞧彼此，打定主意要让顾陌受尽折磨。

趁着顾陌一时不察，一个恶鬼狠狠扑了过去，对着顾陌的胳膊上狠狠地撕咬了一口，顿时一大块血肉被咬了下来，血流如注，露出了里面森白的骨头来。

闻到血腥味，那些恶鬼们分明都激动起来了，眼珠变得血红，一涌而上，对着顾陌用自己尖利的牙齿啃噬了起来。偏偏又不愿意让顾陌这么痛快就死了，因此只咬出细细密密的伤口，慢慢吮吸着伤口的血液。

顾陌痛不可遏，在那些恶鬼撕咬的时候，那毒气也顺着他的伤口进入了里面，只觉周身处处都如小刀刮剐一般，钻心的疼，疼得他忍不住眼神涣散，口中却喃喃唤道：“周韫、周韫，我疼······”

而另一边，原本正如猫逗老鼠一般缓缓逗弄着古玉的安彦，却仿佛蓦然间感受到了什么一般，眼眸沉了下来，身体变为一团黑雾，径直从古玉的身体内穿了过去，朝着古井的方向疾驰而去。

对于安彦的盘算，古玉和赵昕灵都只猜对了一半。

安彦的魂体实力强大，但是身体却在乱葬岗被野兽啃食殆尽，也就没有他自己的身体可以让他如同古玉一般温养。长此以往，迟早安彦的魂体会消失不见。

当然，也不是不能够夺了旁人的身体当做自己的，但安彦却始终不愿意——他嫌别人的身体太脏，因此迟迟不愿意迈出那一步，直到，他遇见了顾陌。

安彦原本是打算借由顾陌的身体来作为容具，修炼自己的身体，但他却并没有打算将顾陌的意识全然抹去，而是与顾陌共用这一个身体。

只可惜顾陌的意识相较于安彦的实在太弱，因此才会在安彦进来的第一天，顾陌便直接进入了沉睡。也因此，让他们三人都产生了误会。

安彦走到半路上，却正瞧见“赵昕灵”朝着他的方向跑了过来。安彦一眼就瞧见里面踮着脚站着的女主人，当下便将她拍了出来，眼眸冰冷：“夫人，请问你做了什么？”

女主人心下惴惴，虽然安彦表面上叫他们“夫人、小姐、小少爷”叫得客气，但实际上，当初安彦也不过是看他们一家三口可怜，才把他们留了下来。若是让安彦看到那个男人被她祸害的模样，那么他们一家三口能不能够活下来还真的难说。

想到这里，女主人心下打定主意，绝对不能够让安彦知道她都做了些什么，她一定要将安彦给拦住。

女主人理了理自己的旗袍，眼带忧郁地说道：“我见到那女孩的脖子上有一块玉，又见那是一块好玉，便想上她的身将那块玉夺过来，好给你温养身体。”

安彦一只手紧紧的掐住女主人的脖子，对着她凉薄地笑了笑：“你明知我什么残骸都没有留下，又何来的温养身体？只怕你想抢的玉，根本就不是这个女人的这块，而是顾陌脖子上的那一块吧？”

见自己的盘算完全地被安彦摸清，即便是掩饰得再好，女主人的脸上也难免露出一丝惊慌：“我没有。”

安彦却并不打算听她任何的辩解，手上加重了力气，一双狭长的眼眸里黑雾缭绕，里面是骇人的死气。

女主人被掐得面目青胀，心知再不说实情，只怕当场在这里就能没了鬼命，于是用手虚虚地朝着井旁的方向指了指，费力地从口中吐出两个字：“井旁。”

安彦心下懊恼，自己怎么没想到，这女主人是死在那井的附近，只有在那里她的怨气最强，也才能够对别人动手。

安彦松开了手，只是望向女主人的眼神却极冷。

只是眼下很明显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安彦扔下女主人，朝着那口枯井的方向赶了过去，

一到那儿，眼前的一幕几乎让他目呲欲裂——无数的恶鬼扑在顾陌的身上，啮噬着他身上的血肉，密密麻麻，几乎瞧不见最底下的顾陌。

安彦猛地尖啸了一声，其中的怨恨听得人鬼共惧。

在听到安彦声音的那一瞬间，有些恶鬼已经瑟瑟地躲开了。偏偏还有几个不怕死的，仿佛在泄被安彦困在血玉中的怨恨一般，还在撕咬着顾陌身上的肉。

安彦走了过去，直接抓起最上面的那一个恶鬼，挤压着他们的脑袋抓去魂体之后，轻飘飘地将他们的魂体给捏碎了，随风洋洋洒洒，消失不见。

在这整个的过程中，那恶鬼都鬼哭狼嚎，拼命求饶，但安彦都无动于衷，直到那恶鬼魂消魄散之后，才阴沉着一张脸，冷冷地瞧向了余下的恶鬼们。

被安彦瞧到的恶鬼无一不是两股战战，神情瑟瑟，恨不能将自己藏起来才好。

安彦缓缓地飘过去，蹲下身子瞧着顾陌。眼前顾陌的身体已经残破不堪，身上的肉被撕咬得七零八落。但很奇怪的是，他却和当初第一眼瞧见这个人一样，哪怕是残破的，他却依旧只和这个人共用一副身体，这是为什么？

顾陌模模糊糊地瞧见有人过来了，也分不清楚谁是谁，他的脑子已经疼得迷糊了，还以为是上一辈子的周韫，当下便对着安彦露出了一个毫无防备的笑容：“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

顾陌话还没有说完，人已经晕了过去。

安彦瞧着顾陌的那个笑容，只觉得心中有一处有些酸软，竟说不出话来，又还有些好奇——他究竟知道什么，知道自己一定会来吗？为什么？

安彦抱着顾陌找到了赵昕灵，开口的第一句便是：“将你脖子上的那块玉给我，他受了伤，要进去温养身体。”

适才刚同安彦大战了一场、又受了伤的古玉正在玉中休养生息，却突然听到了安彦这么无赖的一句，当下气闷，这玉原是他温养身体的场所，怎么这安彦来却问也不问他是否愿意，就要让顾陌进来？俗话来，不请自来非客也。若是安彦不好好同他说的话，他是不会放顾陌进来的。

只是古玉还来不及表自己的意见，便听见赵昕灵紧张不已地说道：“顾陌怎么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我把玉给你，你赶快将他放进去。”

古玉心里郁闷，却又不便表露，毕竟他也并非这玉的主人，自然不可开口拒绝。

但就在顾陌进来的那一瞬间，古玉也暗暗地吃惊：顾陌怎么会伤得这么严重？且这伤口一看便是百鬼撕咬而成的。既如此，放他进来也便进来了吧！

古玉正宽宏大量地想着，却在下一秒又听见安彦沉声说道：“这玉的能力有限，要想让顾陌恢复得快些，最好里面的那个要出来。”

古玉怒得瞪圆了眼睛，心想着：是可忍孰不可忍，鸠占鹊巢还不够，还要撵他出去，哪有这种道理？古玉正要理论一番，便又听见赵昕灵在外面唤道：“古玉，古玉，你快出来！等顾陌调理好了身体你再进去。”

听到赵昕灵这么说，古玉只能默默地低下了头，蔫头耷脑地出去了。

古玉这一次的状况，瞧起来比上一次还要糟糕。先是被安彦穿胸而过，所以胸前便被腐蚀出了一个黑漆漆的大洞，然后是脸上的肉较上次也更少了，几乎露出了里面的头骨。整个鬼看起来都是惨兮兮的，透露出一股萧条的意味。

赵昕灵绕着古玉转了转，神色有些忍俊不禁：“你是我第一个见到头盖骨的朋友，不得不说，这感受还真是难以形容。”

古玉徒劳地用手遮了遮自己的头盖骨，却没有防备自己手上的肉又掉了一块下去，当下便叹了叹气。

赵昕灵还不知情地继续笑着补刀：“也是我第一个见到会掉肉的朋友，哈哈哈哈哈。”

从赵昕灵八岁那年，古玉就一直跟着赵昕灵，怎么会不知道她颜控的属性？古玉原本是想着等自己在玉中温养好身体，恢复到原来的样貌的时候，再出来找她的。不曾想这中间却出了这么多的意外。

第一次是见她有危险怕她引来杀身之祸才不得已现身，不仅吓到了她，留下来的印象只怕也不会太好。而第二次在和安彦打完之后，他的模样就更是凄惨，本来是这次是想要等彻底养好了之后再出来的，谁知道安彦又带着顾陌来了这儿，还逼得他不得不以这副模样在她面前现身，只能说是造化弄人。

如今，昕灵用这种口气在他面前说什么“露头盖骨的朋友”，又说什么“会掉肉的朋友”，只怕是他以后恢复了原本的容貌，在她心中，也只会是这样的印象了。

想到这里，古玉的心中越悲凉，瞧了安彦一眼，眼神中也满是责怪。

不曾想，下一秒安彦却突然转过了头，眼眸紧紧地盯着古玉，吓得他一阵心悸。接下来却听到安彦对他吩咐道：“你就待在此处不要走动，我出去处理几个鬼，随后就回来。”

在说话的时候，安彦的眼神凛冽，单单是瞧上一眼，便让人心惊胆寒，只怕是他口中要处理的几个鬼，当真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了。

古玉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道了。

安彦这才点了点头，最后又瞧了瞧赵昕灵手中的那块白玉，才转身朝着正堂的方向走了过去。

而此刻的正堂之内，在女主人将自己所做的好事情全盘对着老太爷说出来之后，老太爷气愤地用龙头拐杖敲击着地面，一个劲儿地骂着：“糊涂、糊涂啊！”

最终，瞧着自己的女儿，老太爷终究还是不忍心了：“如今之计，也只能够将这凶宅中的阵法给摆出来了，否则我们断断然不是他的对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