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阅读理解)
拉娜娅第一反应,便是想起以前那些被老师叫去办公室的同学,他们要么是考试考砸了,要么是作业没认真写,要么是破坏了纪律……那些人被叫到时一个个都心虚得不行,回来时一个个灰头土脸。而现在,她也有种不祥的感觉。
不过她更多的还是疑惑,自己学习也不差,也没犯什么事,怎么就被找上了?
跟着克劳迪来到办公室。语言学和史政是不分家的,她进来就看到有个女生站在墙边背历史知识点。
克劳迪随手抽了张邻桌的椅子过来,示意拉娜娅坐下。
“喝点茶么?我这只有红茶,你要加糖吗?”克劳迪一边拿出两副茶杯。
给拉娜娅整懵了。
她摆了摆手:“呃,这,我……老师,下节课只有几分钟了。”
“没事,凉的,只要你不嫌弃。”
“……谢谢。”
拉娜娅便接过茶杯,目光瞟过那个在背书的女生,正好那女生也看了她一眼。
“你的事还有莱萨的事,我都有所了解。你会觉得我在偏袒她吗?”
拉娜娅眉头一皱,心想他居然是找她问这件事情。
“不会啊。我只是觉得很奇怪。”拉娜娅想了想,“我是说,如果换作别的老师,她早就回柏德兰校了。你的做法有点出乎我意料。”
“是的,他们会这么做。但去柏德兰校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相反,还会更糟。”
“根本问题?怎么解决?”
“再说下去就复杂了,这件事就不探讨了。总之,她这边有我看着,只要你不主动招惹她,你不用担心她再找你麻烦。”
“我也没主动招惹啊。”
克劳迪拍了拍她的肩膀,缓缓摇头,“不,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想说的是,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你所认为很正常的、可以接受的事情,在她的感觉可能不是这样,她的反应可能比你更强烈。”
拉娜娅有些不解。
“你学习不错,我知道。你也非常用功。其实你可以不用把所有时间都花在书本上。尝试多去接触关于人的学问吧。”
(“……直到十几年后,我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相比较而言,学习书本知识是简单的,而去理解一个人,太难了。这也是我始终不擅长的课题。克劳迪是我遇到过的最好的老师……我非常怀念他。”——《旧世纪回忆录》(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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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劳迪这个老师确实跟别的老师很不一样。
学生们所有科的作业都交上去了,唯独语言学不让交。
他说:“你们同桌出的题,我怎么知道怎么改呢?要不让同桌互相改?”
底下刚响起一阵交换作业本的声音,他又说:“先等一下。”
“有没有觉得同桌出的题太难了做不出来的?”他问。
“我!”一个男生很快叫道,接着他开始念同桌给的题目:“请问这篇课文为什么正好出现了39个‘我’字?文中的‘我’为什么要在出门前从鞋柜的三排皮鞋里取出第二排的第一双皮鞋,有什么用意?……我的天哪,这都是什么?”
同桌把头埋在胳膊里抖个不停。
“确实是很难的问题!肯尼迪,你是出题人,你知道这两题的答案吗?”
克劳迪叫到他同桌的名字,班上笑得更大声了。
肯尼迪只能把头拔出来,憋着笑道:“我也不知道,我乱出的。”
“真不错!看来你俩的友谊显然经得起这般难题的考验。还有其他同学要告状的吗?”
“我!”一个女生道:“作者为什么要写这篇文章?如果不写这篇文章,我们是不是就能少做两道阅读理解题,考试也能少考一篇课文?请以此对作者说一些话。”
“他们出的多有意思啊!早知道我也不按套路出牌了!”米莉对拉娜娅道。
“我哪能想到呢?”拉娜娅也略感惊奇,她可没想到要整米莉,对她来说,作业能干多快就干多快才是最重要的。
“那你是怎么说的呢?”克劳迪问。
那女生就板板正正读了起来:“尊敬的瑞利·费迪南德:成为一名文学作家对您来说实在是一个最糟糕的决定,您应该在您二十岁的时候就不要离开那个皮鞋厂,这样您也不至于四十多岁还是这么穷困潦倒。您可否知道,您的文章被装进了中学课本,深深地残害了一届又一届学生,我们真的不知道您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在想什么,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就是正确答案。希望您能活过来解释一下,谢谢。”
全班发出一片爆笑声,克劳迪听到最后,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你用了很多高级词汇,敬语也用得十分不错。这完全是满分的水平。”
之后,又有一些同学分享了他们离谱的题目,还有的因为后悔出题没出离谱,直接现场编了几个离谱的。整个教室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大家笑累了之后,克劳迪重新走上讲台,“好了,这次大家的表现都非常不错。但——正如同文妮说的那样,我们怎么知道作者想要表达什么?那么,又是谁给的权利,让出题人规定那就得是正确答案?不,没有正确答案。或者说,每一个答案都是正确答案。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理解,本来就是如此。在座的有多少人讨厌语言学?”
踌躇了一会,几个人举起了手。
“谢谢,我以为会有更多,看来我课上得还挺不错。”
笑声。
“我们学语言学这门课的目的是什么?可不是为了考试,升往更高的学校!是为了在我们心里埋下一颗文学的种子。现在书里的这些课文,你们看得懂吗?你们可能看到阅读题的答案都不明白为什么是这个答案。这完全没关系!但当你们长大了,毕业几年或十几年,甚至到了和这些作者一样的年纪,再回想起来,重新看到那篇课文,或许突然就会明白,噢,原来他是这个意思。那些你曾经觉得无聊的作者,到那时也可能会成为你心中的伟人。你会无比地认可他们,由衷地钦佩他们,于是,他们的精神就在你这里得到延续。这就是文学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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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莉打探清楚了,她第一时间就把“情报”都传给了拉娜娅:克劳迪除了是他们班的班主任以外,还教四班的语言学,这次艾瑞斯和凯都在四班,艾瑞斯的小女朋友也在四班。
四班在接受了几次克劳迪的语言学课洗礼之后,差不多也被带动起来了,很多人都喜欢他,受欢迎程度不亚于刚退休的卢比老师。
周末前的放学,凯追上克劳迪,把他带到远离人群的一边。
从后面看去,无法联想到他们是师生,反而像感情好的父子。
“你就招了吧,周末回哪?”
“怎么,上我的课还上上瘾了是吧。”
“那也不是不行,我是说,能跟卢修斯说上话的人,你是不是还藏着什么秘密呢。”
克劳迪斜眼看着凯,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他:“你小子。以后你会有机会知道的,今天我得赶着去拜访一个人。”
“谁?”
“你们的上一任语言学老师。”
说完,克劳迪就钻进一辆马车,完了还探出头对凯敬了个礼:“路上注意安全。”
“怎么说?”艾瑞斯从后面跟了过来。
“没戏。”
话刚说完,凯又皱起眉头,吸了一口气:“不对。卢比老师也没到退休的年龄吧,怎么就退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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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劳迪提着一篮水果上门,卢比家里环境比较简朴和陈旧,总体看上去有三四十年历史了。
“最近身体怎么样?”
“还可以。”
两人寒暄了几句,卢比开始沏茶,克劳迪去洗了水果。
“我听说文学社把您架空了。您是创始人,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卢比那双灰蒙蒙的眼里似乎泛起了一丝涟漪。
“你也知道,几个月前我把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提姆那孩子可怜,竞赛被关系户压一头。我知道我这么做的后果,学校美其名曰让我退休,但这只是对外的说法,实际上我未满年限被动退休,拿不到应得的退休金。是的,后来文学社也听说了这件事,没有找我,一声不响安排着工作,把我该做的都做了。虽然他们没有表态,但我对他们来说已经没用了。”卢比望着天花板那块发黄的、开裂的墙皮,叹了口气:“这样也好,文学社就交给他们了,我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您很勇敢。但这样……吃力不讨好,对您很不利。”
她摆了摆手:“无碍,那时候我就知道自己活不了几年了,与其就这样等死,不如做点什么。我始终觉得,正义即使声张了没用,也是要声张的。”
半晌的沉默。
“克劳迪,你还在文学社对吧?”
“对的。”
“挺好的。继续做吧,你不要像我一样,我是没有办法了,你还有大把的时间,在文学社写点好文章,在学校教好孩子们就可以了。”
“嗯,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