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分1杯羹
过去多少日子了?不知道。
“这狱卒好像许久没骂人啦?”刘执嘉苦笑着问审食其。
“好像也许久没有说外面消息了,上次不是说已经包围荥阳了吗?之后呢?”赵功也很疑惑。
“看来楚王项羽并不顺利呢,否则狱卒这么沉默?”审食其接话肯定。
“还有,太公您发现没有,最近您的饭食更好了,连带我们也沾了光。”赵功看着自己的陶碗。
“这就是人质的命运啊,看来项羽还是想留着我们派上用场。”刘执嘉感叹。
狱卒近来的变化只能说明,刘邦没有像项羽预想的那么容易被打垮。而刘邦的军事行动越顽强,说不定自己也更安全,因为自己作为筹码的分量就更重了。
当然,前提是儿子刘邦把自己的父母、妻子看重。
可是,拿整个天下和自己的父母妻子相比,哪个分量重?
想到这里,刘执嘉不由得后悔了。后悔自己对刘邦付出的爱也许少了点,打骂教训也许同样是爱,可换种方式表达让刘邦感受到的是不是更多?
更后悔的是,自己一直鼓励他建功立业,在他进兵关中前也提醒他要爱民如子,可惜激发他事业心或者说野心上是不是引导太多了?
说实话,有时候这和小小的亲情、乡里之情甚至爱民之情肯定是有冲突的。当初三打丰县,如果说雍齿叛变伤害了刘邦,反过来刘邦的进攻又何尝不是残忍、血腥的?就连自己也差点饿死呢。
“出来出来,上路啦!”狱卒突然打开门,大声驱赶着审食其和赵功搀扶刘执嘉起身。而狱卒身后,一队楚兵全副武装,冷眼静观。
上路?语义双关吗?可看狱卒和楚兵的眼里,似乎并没有杀气啊。
虽然在狱中时,也还能见到阳光掠过高墙,可真正尽情直面太阳,感受着外面寒冷的秋风时,刘执嘉的心才和秋风一起享受着这片刻的自由。
之所以是片刻,是因为他看见了马车,这也意味着,自己是真正意义上的上路。
“囹圄乾坤大,狱中日月长。”
刘执嘉脑海里突然蹦出这两句改动了几个字的歪诗来。原诗好像还是小时候看的《增广贤文》里的:“醉后乾坤大,壶中日月长。”
好久没喝酒了,当然要喝也喝不了多少。可身陷狭窄阴暗的牢狱不知道岁月,如今出狱才真正知道自由和生命的可贵。
似乎后面还有两句?但想不起来了,也许这辈子都不会记起来的,除非自己还能回到前世那个平庸无奇的码农身份——人总是这样,失去才知道,平平淡淡才是真啊!
“这是哪里?”刘执嘉吃惊道,似乎自言自语又似乎向押送的军兵发问,但是,没有人回答他。
刘执嘉眼前是一座座低矮密集,但壮观无比的帐篷军营,只有中间的几个帐篷明显高大,足可让十多人直立容身。看来那就是所谓中军帐、也就是“帷幄”了。
不过,刘执嘉的视线很快就收回到身后接连到来的几辆马车上,因为他看到了久未见面的妻子和儿媳吕雉!他们和二儿子刘仲一家等一起,都被押到这里来了,而这看样子就是战场前线啊!
“这是哪里,为何带我们来此地?!”
押送的军兵正和军营的士兵交接,无人理睬刘执嘉;而负责接手看押的士兵也没有人出声回答,其中大多带着些许好奇、却转瞬变为冷漠和仇视的目光看着刘执嘉。
在这如剑般锋利的目光下,
刘执嘉和其他俘虏都不由闭上了嘴巴。
就在这山脚的帐篷里,刘执嘉和审食其、赵功三人几乎是半趴着进去,然后只能背靠着帐篷的立柱,半躺半坐在这泥地上铺着的毛毡上。帐篷空间狭小、湿冷,审食其和赵功不得不和刘执嘉挤坐在一起。
“这些人都在这几座帐篷里吗?”
“是的,将军。”
随着声音,先是一个士兵伸手拨开帷幕探视了一下,接着又是一个顶着铮亮头盔的脑袋伸了进来,草草看了一眼,帷幕就放下了:
“务必严加看守,不许走脱一人。”
“是,请将军放心!”
沉默、恐惧中,只是随着不时掀起查看的手,看着天色不断变暗。
快天黑时,外面送进了三人的饭食,粗糙难咽,看来就是普通士兵食用的干粮而已,三人都只是勉强吃了几口,就都放下了。
听天由命吧。
刘执嘉带着无奈,强迫自己入睡,可连平躺都做不到的姿势和对未来的担忧,如何又能睡着?
迷糊中不知过了多久。
“出来,快出来!”
“哎呦!”
“嗯哼哼——”
随着粗暴的叫喊的,是被打的痛叫和小孩的哭声,也许是刘仲和刘交的孩子?
“快!”
“噗!噗!”
整个刘家的俘虏以刘执嘉为首,被逼着向高处山顶走去,搀扶着刘执嘉的审食其和赵功背上被两旁的楚兵不耐烦地用手中长戈击打,二人忍痛却不敢出声,只是稍微加快了速度。
好高的山啊!
刘执嘉不时回头看看身后的队伍,在大部分沉默间杂着小孩子强压着的啜泣中,刘执嘉心里感叹道。
家乡丰县基本是平原,河流沼泽遍布,但要有个二三十米高那就得算是山了,可眼下在爬的这山,怕是有十倍的高度了。
中途,刘执嘉再也走不动了,旁边过来几个强壮的楚兵,不由分说推开审食其和赵功,架起刘执嘉的胳膊,几乎是悬空拖着完成了最后的一段路,然后随手一送,任由刘执嘉摔倒在地。
“太公!”审食其和赵功赶在身后,几乎同时带着哭音扑上来,搀扶起刘执嘉。
“哈哈哈,你就是刘翁?今日总算认识了。”
一个粗犷得如同脸上的连鬓胡子一样的声音,让迷糊中的刘执嘉浑身一震,大睁眼睛,看着尽在咫尺的一个高大得让自己不由畏缩躲避的汉子,正朝着自己冷笑。
刘邦七尺八寸(大约今天的178cm)在寻常人中就算高了,可眼前的大汉起码有八尺二寸(大约今天的190cm),简直就如天神下凡一般!
一袭长战袍下露出鲜亮的盔甲,配上腰间长剑和大把的连鬓胡,这无限的威武气势下,大汉感兴趣地瞪大双眼,如同看着待宰的羔羊一般,这凌厉的目光让刘执嘉不敢对视——慢着,好像这眼睛有点特别?
刘执嘉的脑子在尽最大的能力转动着:重瞳子?!(也就是一只眼睛里有两个瞳孔)据说这是项羽才有的天生异相啊!
“跪下!”
“不用,诺——”大汉制止住身边卫兵过来的推搡,抬起下巴转向一张宽大的案板示意,于是两个贴身的卫兵过来架起刘执嘉就往案板上一放!
“啊?!
尽是血腥油腻的残留红白碎肉、被斧劈得粗糙不平的案板,让刘执嘉惊吓得挺身坐直,就想爬下来,却又被一阵涌起的热气吓退了回去——案板旁边,是一口正沸腾着满满热水的大釜(相当于今天的锅)!
“沛公听了!今不急下,吾烹太公!”(如今你还不快快投降,我就烹杀太公)大汉手指刘执嘉,朝着对面的山上大喊。
被巨大的恐惧几乎击倒、被旁边的卫士快手扶住的刘执嘉,在几乎昏迷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还是显得那么轻松、无赖:
“吾与汝俱北面受命怀王,曰‘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则幸分我一桮羹。”(我和你项羽都是北面称臣,受命于怀王,说是‘结为兄弟’,我的老子就是你的老子,一定要烹杀你的老子,那么希望你分给我一杯肉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