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唐大伯家的火房比唐文生家的小一些, 一行人坐得满满当当,顺着风口的地方, 是大堂哥坐着, 那地儿最不好,又有风,又有熏烟。但大堂哥就是怕别人坐了, 所以他坐下后就没移过位置。“今年这雪比往年来得早,也下得久, 希望明年有个好收成。”瑞雪兆丰年嘛, 封映月听着唐大伯说话微微点头。灶房里大伯娘她们正忙着做饭,把烦人的汉子们全部赶出来了, 封映月和大堂嫂还有唐二嫂, 唐文慧也被赶出来,就她们几妯娌在那边说说笑笑。时不时元蛋和阿壮会跑过去玩儿。唐文生把唐文强带过来的橙子剥开,再分给封映月, 封映月接了一大块, 剩下的唐文生分给唐大伯他们。“这下雪啊,就怕压倒了房子, 我们这几家还好, 可队里好几家的房子都很危险, 队长就怕出事, 想着让他们去别家挤一挤,好过年。”大堂哥说。“能去挤的都已经挤去了, 就五婶子那家还没人愿意接,”唐文强自己也剥了一个橙子, 尝了一口, 不甜不酸的, 便继续吃,“她亲家那边倒是喊了一嘴,可五婶子觉得没上门来接他们,所以坚持不去,还说每年都下雪,也没有把他们老两口压死过。”“这也太嘴硬了,”唐父微微皱眉,“关系着自己的命呢,咋还为了那么一点面子嘴硬呢?”“她那人,您又不是不知道,”唐二哥瘪嘴,从唐文生手里又夺了一块橙子过去塞进嘴里,“总想压亲家那边一头,儿子儿媳妇儿都去那边过年了,他们也不愿意过去。”“希望没事儿吧。”当晚他们也只是闲聊几句,可万万没想到,在腊月二十八那天,也就是除夕的前一天晚上,五婶子家的房子塌了。还是邻居听见动静,大喊着人帮忙,等有人来唐家山坳这边喊时,唐文生等几个年轻男人穿好衣服,拿上锄头或者是铁锹往五婶子家方向跑去。这会儿封映月等人也没有睡意了。纷纷来到火房,唐父把火生起来,一家人围坐在火堆边说话。“这么大的雪呢,”唐二嫂指了指外面,“从昨儿下午就开始下大雪,一直到现在都没停,前些天的小雪也没停过,也难怪出事了。”“不听劝,”唐文慧瘪嘴,“死要面子活受罪。”“希望人没事儿吧。”唐母叹气。元蛋睡得香香的,封映月不放心,怕他踢被子,所以没坐多久就回房了。一直到她迷迷糊糊快睡着时,唐文生等人才回来。封映月穿上衣服又出去,这会儿已经凌晨五点多了。“五叔还好,五婶子的右手冻僵了,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唐二哥换好衣服出来时,接过唐母递过来的醪糟汤,喝了一口后说道。唐文生也换好衣服了,此时正在喝汤。封映月就坐在他的身旁,闻言微微皱眉:“这会儿人怎么安置的?”“五叔先去队
长家住着,五婶子被送到镇上卫生站看手臂,也不好驾牛车,就怕半路有被积雪压倒的树或者是竹子,那不得忙活半天都过不去?”唐二哥又喝了一大口,这醪糟汤喝完之后整个人都暖呼呼的。“那不就得让人背着了?”唐文慧惊呼道。“是啊,”唐文生点头,“队长家两位哥哥换着来。”“这事儿弄得……”五叔的儿子和儿媳妇都不在家,家里就他们两口子在,因为五婶子这人不好相处,所以五叔和几个兄弟家的关系也不好了。过年都不会聚在一起吃饭的。现在出了这个事儿,自然没人愿意伸出一把手。反倒是五婶子老编排的队长家,那两个儿子,把人送到卫生站去。天还早,大家回房继续睡。见元蛋小脸睡得红扑扑的,也没有踢被子,二人脱了外衣跟着躺下。封映月靠在唐文生的怀里,小声问道:“听娘的意思,五婶子一直说队长家那两位哥哥的闲话,为什么啊?”唐文生将人往怀里拢了拢,也低声回着:“那两位哥哥都快三十岁了,一直没娶媳妇儿,五婶子就拿这个说事儿。”大概就是你是队长又怎么了?你儿子还不是找不到媳妇儿。“队长家条件还算不错啊,怎么两个都没娶媳妇?”“他们家有遗传病,到了四十多岁,这手脚就会出现一点毛病,听爹说,他爷爷在的时候,队长家就是这么个情况,现在队长的手也有一点问题。”封映月没想到是这个原因:“没去医院看吗?”“看过,什么毛病都查不出来,但就是这么奇怪,队里的老人就说他们家是受了什么诅咒,当然这是封建迷信,咱们不听。”没多久,二人便相互依偎着睡着了。第二天元蛋醒来时,见他们还在睡,也没打搅他们,自己窝在被窝里玩了玩小手,又自娱自乐地看了看房顶,转过身玩了一下封映月的头发尖儿。等听见外面传来唐二嫂的声音时,他才坐起身,笨拙地给自己穿好衣服,从封映月他们脚那一头小心地下了床,开门时也小心翼翼的,就怕吵醒他们。“哟,元蛋起来了?让伯娘瞧瞧衣服穿好没。”唐二嫂刚打开堂屋门,看着院子里的积雪挺厚,准备扫雪呢,就见元蛋从屋子里出来了。元蛋哒哒哒地上前。“伯娘。”他软乎乎地唤着。“乖,”唐二嫂检查了一下他的衣服,发现后背里面的毛线衣没有拉下来,便给他整理了一番,接着又帮着他把棉鞋给穿好,“去火房,这天冷不要到处跑,知道不?”“好。”元蛋点头,听话地进去了。唐父刚把火生起来,唐母和唐文慧在做早饭。等封映月醒来时,已经快九点了。也没人喊他们,锅里温着他们的红薯粥。封映月端着一碗,坐在火堆边上,一边喝粥,一边取暖。“太冷了。”唐二哥哆哆嗦嗦地进来,双手拢在一起道。“你躺在被窝里也冷?”唐二
嫂惊讶道。唐文生正好喝完自己碗里的粥,去灶房添粥时,顺带给唐二哥舀了满满一大碗过来递给他。“我一个人睡当然冷了,”唐二哥嘀咕一声,从唐文生手里接过粥,“脚冷得都没啥知觉了。”于是起来取暖。唐二嫂闻言瞪了他一眼:“这啥话,我一个人睡的时候可暖和了。”“那是因为你本来就暖和,我就是靠着你过冬的。”唐二哥嬉皮笑脸的,把唐二嫂等人都逗笑了。“我去队长家看看,你们五叔家的房子塌了,怎么也得帮着扒拉出些东西,房子一时半会儿建不起来,东西总得弄好,不然积雪一直压着,那衣服什么的,就别想穿了。”唐父起身道。“行,我们待会儿过去。”唐二哥埋头喝粥,闻言点头。封映月喝完一碗粥,又吃了元蛋扒拉出来的烤土豆,整个人都暖呼呼的,唐文生把他们几个人的碗筷洗了,又在火堆面前坐了一会儿,这才和精神起来的唐二哥离开。他们穿的是防水的那种长靴,这也是唐文生带回来的,冬天出门穿是再好不过。封映月她们很快也忙起来了,明儿就是除夕,昨天把屋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一番,今儿就得炸鱼,弄香条肉等。唐母特别会做饭,家里人也爱吃她做的年菜,所以封映月等人打下手,唐母掌勺。灶房里热热闹闹的,因为下午还要忙,所以午饭就吃得简单,煮面吃,豌豆尖正好是脆嫩的时候,唐文慧和封映月一道去自留地里掐豌豆尖。得先把积雪抛开,这才掐,已经被冻得有些熟了,封映月手快,没多久就掐了一把,把手里的放进篮子里后,她哈了哈手:“太冷了。”“是啊,今年好冷。”唐文慧点头。唐文生他们正好回来,见菜地里有人,他便过来看看:“我来。”于是唐文慧和封映月就在一旁提着篮子,唐文生来掐豌豆尖。“三哥,那边怎么样?”唐文慧问道。“二十多个人帮着把塌了的房子清理了一番,能用的东西全部收拾出来,五婶子今天早上就被送到县医院去了,长盛哥一道去的。”这长盛哥就是五婶子的儿子。“送到县医院去了?那手很可能出了大问题。”封映月说。唐文生点头:“说是保不住了。”五婶子闹得不行,非要去县里看,耽搁的时间越久,那手坏死的地方就更大。队长的两个儿子顶不住,只能去找长盛,对方赶了过来,将人送到县医院,他们也回来了。回到家,火堆上面吊着一个黑黝黝的大铁锅,水已经烧开了,下了一把面条下去,差不多的时候,又把洗干净的豌豆尖煮了进去。这东西脆嫩,不能煮太久,所以很快大伙儿就开始挑面了。封映月的面是唐文生给她挑的,里面的调料早就打好了,猪油、香油、油辣子还有葱花。再加一点点盐还有酱油,封映月吃面喜欢加一点醋,但是老家没有醋,老人不喜
欢吃那种酸唧唧的调料,所以没买。唐文生知道她的爱好,把自己的面挑好放在桌上,便转身出去了。封映月埋头吃面,没注意,等他把醋提到自己面前时,封映月一愣,抬眼看过去。“要多少?”唐文生笑道。封映月看了一眼他头顶和衣服上渐渐消融的雪花,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去哪里借的?”“三叔家,三婶吃面就喜欢加醋,”唐文生小心地给她碗里倒醋,这个年代的醋多是袋子装的,“文慧来一点?”唐文慧应着,把碗递了过来。唐二嫂也要了一点。唐母笑眯眯地看着封映月轻声说唐文生,以后好好吃饭不要弄这些的话,她转头对唐父低声道:“瞧见了吧?文生是把人装进心坎儿里的,咱们不用操心了。”“是啊,”唐父点头,看着老妻头上出现的几根白发,轻声道,“快吃面,小心坨了,你啊,也记得每天要吃药,以后的日子还长着。”“知道,这都快过年了,别提药。”唐母赶忙道。多不吉利。“好好好。”唐父笑眯眯地点头。下午不用去五叔那边了,所以唐文生他们就跟着在家打下手。章南泉送来半背篓的葛根,唐文生他们便处理葛根去了。因为有点多,所以一半磨成粉以后兑水喝,一半洗干净削好皮,晚上炖肉吃。“我听祖婆说过,这东西要炖鸭肉才大补呢。”唐二哥一边削皮一边道。唐文生闻言看过去:“我们队里好像没有养鸭的。”“我们队里没有,这附近啊,就陈大力他们家养了几只。”唐二哥也是顺口一说,结果唐文生就穿着长筒靴出门了。他走的小路,来到陈大力家,也就是之前在地里干活儿,将孩子放在家里,后来孩子醒了后自己跑到大路上坐着,被封映月发现的那家人。陈大力正在杀鸭子呢,他们两口子就喜欢吃鸭,不怎么喜欢吃鸡,加上这鸭蛋比鸡蛋大个,所以分家后这些年,他们都养鸭。一共五只,他们宰了两只。“剩下三只,咱们去孩子姥姥那边逮一只送过去拜年,剩下两只找机会卖了,来年又养小鸭子。”他们就爱吃养了一年的鸭子,养的年头久了,那肉就发柴。“好。”陈大嫂笑眯眯地点头。唐文生来时,陈大力又惊又喜,得知他来买鸭子,陈大力立马给他逮了一只最大最肥的。他买的是活的,所以不用在这边处理,二人坐下还说了不少的话,等唐文生提着鸭子走后,陈大力感慨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咱们生疏了不少,可人家还是那样的性子。”“是啊,我以为做了工人,会瞧不上我们这些地里干活人的呢,结果又送给你送烟,又是哥的称呼着,”陈大嫂又想起封映月,“他媳妇儿也好,这两口子真相配。”“是啊。”陈大力露出一排大白牙,他知道自己没什么出息,这辈子认识的最有出息的人,就是唐文生了。小时候那点
事儿,他也没记多少,那个时候他是最大的,照顾跟着自己上学的弟弟们,不用大人说,他也知道。没想到唐文生却一直记着那份情。“难怪人家能做工人呢。”陈大力又感慨了一句。等唐文生提着鸭回到家时,唐二哥正在清扫院门口的积雪,见他提着鸭子,唐二哥哎呀一声。“我就是那么一说,你还真去弄了一只啊!”“难得有葛根,补补也好。”唐文生笑道。“你啊,”唐二哥摇了摇头,接过那只鸭子,“哟,还挺重,陈大力家买的?”“对。”唐文生点头。“走,你烧水,我来杀。”“行。”烧水也是在火房那烧的,封映月是听元蛋说他们在杀鸭子,才知道买了鸭子回来。她也去看了看,觉得挺肥的。这都买回来了,唐母也不再说什么浪费的话,任由他们折腾去。她不是那种喜欢打击孩子们的母亲。晚上主菜就是葛根炖鸭子。因为鸭子很大,所以吃饭时,唐文生和唐二哥分别往大伯还有三叔家送了一大碗过去。至于章南泉,这会儿正帮着端碗筷,他身旁就跟着拿筷子的唐文慧。“我又在这吃饭,回去爹娘又要训我一顿。”“那你吃吗?”“吃啊,和你在一起吃饭,我就是天天挨骂也愿意。”唐文慧脸一红:“走快点儿。”“欸。”章南泉笑着跟上。除夕这天一大早,唐家人就起来了。封映月去弄米糊糊,唐文生站在堂屋桌子前,拿出毛笔在红纸上写对联。大堂哥和唐文强也来了,手里拿着红纸,还有小红封。这也是老规矩了,甭管再亲的人,只要是写对联,那就得表示表示,你好我好来年大家都好。队里来找唐文生写红封的人家不少,这一个上午,唐文生就没有怎么歇息过。封映月已经和唐文慧把他们家的对联给贴上了。元蛋就是个小工具人,端着装有米糊糊的碗,一会儿举高高给她们蘸,一会还要按照她们的要求站在某个位置上,看两边的对联整齐不。阿壮也做着同样的事儿。唐母则是带着唐二嫂在灶房忙碌,中午要去唐大伯家吃饭,外加祭祖,每年每家都会端着自家的年菜过去。每家都是两素一荤。今年他们家做的是油渣炒白菜苔,烩青菜,还有脆皮鱼。唐大伯家做的是炒萝卜丝,炒鸡蛋,还有红烧肉。唐三叔家的是粉丝炖白肉,炒莲白丝,还有炒土豆片。一共九个菜,每一道份量都很足。做了这么多年,自然知道多少份量足够一大家子人吃了。“红星牌二锅头。”大堂哥笑眯眯地提出两瓶酒。封映月也拿出他们买回来的清酒,这酒适合女眷喝。唐大伯和大伯娘,先拿出几个碗,每一道菜都夹了那么一点点,然后和倒好的两碗酒一起放在神龛上。接着大堂哥把几个萝卜屁股放在神龛下。唐父拿来一把细香,先是唐大伯一家人点燃香拜了几下,最后把香插在萝卜
屁股上。接着是唐父一家人,封映月和唐文生并排,手里拿着一根香,一起鞠躬后蹲下身,将香插好,便走到一旁去。最后是唐三叔一家。而被唐大伯他们单独夹出来的那一点点菜,最后被分成三份,一份给阿壮,一份给元蛋,还有一份给怀着孕的大堂嫂。“给孩子们吃,来年健健康康,无病无灾。”唐大伯笑眯眯地说道。大堂嫂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也笑着点头。菜有一点点凉了,所以都会加一点热汤进去,这样孩子们吃着也是热乎的。而那两碗酒,一碗白酒,一碗清酒,白酒分给男人们,清酒分给女人们。这属意于上了供的酒,大人喝了也会受到祖先的佑护,平平安安。“吃饭吃饭。”唐大伯简单地说了两句话后,便赶紧让开饭了。吃饭用的是大圆桌子,这大圆桌子是可不一般,听唐文生说,这是唐大伯自己打造的,还是按照未来一大家子人的人口所造,所以这么多人坐下也不觉得挤,甚至还加几个人都可以。吃过饭后,大伙儿在唐大伯家火房坐着聊了几个小时的天,唐文生他们就在一旁下棋,孩子们拿着木剑在旁边你打我,我打你。瓜子花生吃得封映月口干舌燥的,喝了好多温白开。大概五点,唐文生等人回家了,因为昨天就做好了年菜,晚上随便煮一煮就可以吃了,所以他们也不慌不忙地生火,差不多六点开始做饭。按照农家人的规矩,除夕夜是要守岁的。也可以说是守田坎,寓意是来年不管雨水有多大,也不会冲垮田坎,粮食会增收的。封映月守到两点就不行了,唐文生笑着叫她回房睡觉。元蛋晚上挨着唐母睡,所以二人回房还折腾了一下才睡去的。大年初一,一大早元蛋就穿着新棉袄,戴着封映月给钩的福字帽笑眯眯地来敲门。唐文生把门打开,元蛋笑嘻嘻地跑进来。“娘,新年好。”“新年好,”封映月笑着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小红封递过去,“新的一年,开开心心,平平安安。”“谢谢娘。”元蛋收下红封后,小脸红彤彤地看向唐文生:“爹,新年好。”唐文生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也递过去一个小红封。“乖。”元蛋哒哒哒地跑了。封映月也不再睡,起身穿好衣服,准备和唐文生一道关上房门出去,结果唐文生又掏出一个大大的红封递过去。“给我的?”“嗯。”唐文生示意她拆开看看。封映月拆开一看,好家伙,六十六块钱!“你什么时候攒的?”唐文生亲了她脸颊一口:“发表了一点小文章,攒下的。”封映月也回亲了他一下:“我给你准备的看见了吗?”“看见了,”唐文生从柜子里拿出一件毛线衣,“很厚实,我很喜欢。”这是双层毛线衣,像唐文生这个身体,在屋里时,就穿这么一件,也很暖和的。唐父和唐母今天都穿着封映月给钩的毛线衣,外
面穿着棉袄,头上则是唐文慧钩的帽子,都是黑色的。用老人的话说,这颜色好,耐脏。唐二哥和唐二嫂还给他们一人做了一条棉裤。可以说这一身穿着,都是在彰显自家儿女对他们的爱护。“昨晚上的雪也不小,”唐二哥看了看院子,“我看院子里的雪不着急,咱们得清理一下房顶的积雪。”唐文生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