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密谋
“嘭!”
一件精美的瓷器被张令徽砸成了碎片。
被郭药师呵斥之后,他和刘舜仁一起来到了他在城中的宅院之中。
这位常胜军的副都统回归宋朝两三年了,还是一副辽人的装束,胡服左衽。他脸色扭曲,双目冒火,恨恨道:“当年俺们三人是平起平坐的,他郭药师居然敢如此羞辱俺?!不当人子!”
对面的刘舜仁脸色也没有比他好看多少,他一拍桌子:“狗娘养的郭药师,自己把好卒挑走了,给俺们留下一堆腌臜货,在这说甚风凉话?俺要有他那么精锐的部卒,怎会挡不住金人?”
张令徽冷哼道:“不过靠着抱大腿才上位的,以前是萧干,如今是道君皇帝!还真把自己当棵葱了?”
刘舜仁仰头将茶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重重的放在案几上,道:“就是,他若是真厉害,何须俺们的帮助?有本事他一个人去拿下金人啊!只恨俺们脑筋没他转的快,没他会抱大腿。”
张令徽双目一眯,心思闪动,嘴角故意冷笑道:“说到抱大腿?现在不是有一条天底下最粗的大腿就在俺们面前吗?不如俺们,干脆降了金人吧?”说完,他故作轻松,眼角却紧紧的盯着刘舜仁看。
刘舜仁听到这话,迟疑了一下。常胜军的前身为啥被叫做怨军?就是怨恨女真之军。早期女真非常野蛮嗜杀,常胜军大部分将士,和女真都是有血仇的,包括刘舜仁自己,他有一个弟弟就是死在女真人手中。
他略微有些迟疑的道:“降金?”
“没错!“张令徽身子往前微微倾斜,神情恳切道:”反正俺们也不是宋人,何必为他们卖命?干脆便降了金人。俗话说,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这是何等的了得?我看哪,这天下,迟早是金人的。俺们现今趁早投过去,说不定不失一个封侯之位!”
刘舜仁眼睛微微一眯,封侯啊!有哪个武人能拒绝?他心中的天平动摇了起来。
冯唐易老,李广难封。
昔日飞将军李广,在边疆与匈奴奋战数十年,为谋求一封侯之位而不可得。
如今南朝羸弱无比,哪怕是所谓的西军精锐,两次伐辽,面对已经残破的辽国,亦是大败亏输,伏尸数十里,甚至连一个已经空虚的燕京,都拿不下来。
这样一个腐朽的朝廷,真的值得自己为他效死奋战?
但是金国那边,是一个蓬勃向上的新生王朝,刚刚灭亡了一个偌大的辽国,此时兵峰正盛,南朝怎么可能会是金国的对手?
想到这里,他的眼神逐渐坚定了起来。
“那便降了吧!”
这几个字说出口,他心中似乎放下了千斤重担,松了一口气。
郭药师,这是你自找的!
张令徽凝视着刘舜仁逐渐变得狠辣起来的脸,哈哈一笑,道:“刘兄,俺给你介绍一个人。”
他的话音刚落,从后堂中转出来一个人,约莫三四十岁的样子,儒生打扮,颌下一缕长须,面容清癯,身材瘦削。他朝着二人拱手笑道:“大金国南京路监军、二太子斡离不麾下文书时丰时安然,见过两位将军。”
张令徽抢前一步,抬手道:“时大官人不必多礼。”
他指着时丰对刘舜仁道!:“刘兄,俺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时丰时大官人,乃是时立爱时相公家的二郎。”
刘舜仁惊道:“时立爱时相公?久仰久仰。”
刘舜仁的惊讶并不是作假的。
时立爱在辽、金、宋三国都确实称得上是大名鼎鼎。他原本就是辽国重臣,降金后也是极受完颜阿骨打的看重,委之以重任,连宋徽宗也对他十分欣赏。年初时立爱因病回老家涿州新城(今河北高碑店)修养,涿州此时已经在宋朝的治下,宋徽宗闻之,亲自写信给时立爱,想让他出仕宋朝,但是都被时立爱婉拒。此时时立爱早已经看透了宋朝的虚弱,料之难以长久,所以告诫子孙,不得出仕宋朝。
此番金国大举南下时,时立爱还在涿州,他得知后召集家人,让他们去乡下避祸。然后带着时丰星夜北投,自己去平州见了完颜宗望,让时丰来到了燕山府潜伏下来。
前几日中,得知郭药师要出城去迎战金兵,时丰便乘夜求见了张令徽,意图说降他。张令徽虽然并未答应,但是却也没有将他怎么样,反而让他在府里住下,并好生招待。
时丰那时候就知道,燕京下矣。
果然,张令徽说动刘舜仁,双双拖延出兵,最终导致常胜军白河大败。
此时三人寒暄落座,自有婢女换上一壶新茶。
时丰此前被软禁在张令徽的府中,得不到外面的消息,虽然自忖生命无忧,但是此时张刘二人既然亮明了立场,心中一颗大石头落了地,还是放松了不少,场面一时宾主尽欢。
他当下也不急躁了,坐下后先喝了一口茶,稍微一品尝,叹道:“好茶!”
张令徽陪笑道:“俺是大老粗一个,也不懂什么是好茶,这个茶,乃是一个商人送的,文书既然喜欢,回头俺送文书两斤。”
时丰微笑道:“多谢张将军,时丰确实爱酒、爱茶、爱美人、爱诗词。此四种,都是在下的心头好,在下先行谢过将军厚赠。”
时丰朝张令徽拱手道谢,然后对两人笑道:“两位将军既然拨乱反正,加入大金国,未来封侯拜相,不在话下!来日,时丰说不定还得仰仗二位将军提携呢。”
刘舜仁叹道:“败军之将,何敢言勇。时老相公国之柱石,才是俺们要膜拜的。若是有暇,还请引见一二。”
时丰哈哈一笑,道:“我家大人亦久仰将军威名,来日燕山府归了大金国,届时时丰必请我家大人做东,酬谢两位将军的辛劳,还请二位将军赏脸。”
时丰口中的大人,指的就是时立爱,宋时“大人”一词,可不能乱用,一般指的都是父母叔伯,你如果对别人口称“大人”,那就是在喊别人爸爸。官场上哪怕下级对上级之间,也不会有称呼“大人”的说法。
刘舜仁脸上笑开了花:“敢不从命?”
张令徽听到刘舜仁刚刚说的败军之将几个字,心中很是不爽利。他将茶盅往桌上一放,截口道:“闲话稍停,先说正事吧。请问文书,不知道二太子那边,是要活的郭药师,还是要死的郭药师呢?”
说道最后,他语气已经变得森然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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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果真是如此说?”
郭药师端坐于书房的书桌之后,这位北地大豪在家中亦是穿着盔甲,只是头上没有戴兜鍪。
书房窗户没有打开,里面也没有点灯,略显昏暗,伏地跪倒在地上的一名常胜军打扮的精壮后生偷偷瞄了一眼,但是郭药师的脸庞隐藏在一片黑暗之中,完全看不到他脸上的神色。
那名后生不敢细瞧,便赶紧低下头,道:“里面紧急传来的消息,张将……那狗贼确实是这么说的!”
郭药师面沉如水,道:“俺知道了,你退下吧。吩咐下去,去请甄将军过来。”
“是。”
那后生磕了一个头,便匆匆退下了。
“嘭!”
郭药师大手一挥,将案几上的镇纸扫落在地,他神色狰狞,双目喷火,咬着牙,一字一顿道:
“张、令、徽!”
就在这时候,书房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不一会,门口的亲兵敲门禀告:“节帅,帅司蔡经略来访。”
郭药师长吸一口气,恢复了平静,他点头道:“知道了,将他带到大堂好生招待。”
待亲兵走后,他长身而起,负手在后,仰头望着屋顶,细思了片刻,然后才走出了书房。
蔡靖,字安世,号述古,冀州真定(今河北正定)人。哲宗元符三年(1100年)中进士。现在为保和殿大学士、宋燕山府路经略安抚使、兼知燕山府,乃是燕山府名义上的一把手。
常胜军白河一战,大败而回,蔡靖急的团团转。听说郭药师回来了,他在安抚使衙门端坐半天,都没有看见郭药师主动前来汇报此战的经过,最终还是坐不住,亲自登门来问。
他在郭府大堂坐了半天,灌了一肚子茶水,才看见郭药师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
远远看见他,郭药师大笑道:“经略来访,郭某庶务缠身,居然未能远迎,实在该死。”
蔡靖等了半天,心中自然不喜。他淡淡道:“节帅军务繁忙,不像蔡某,整日闲坐无事,哪敢怪罪于节帅?”
“经略这是对俺老郭有意见了?哎,怪我怪我。本来俺也正打算请经略晚上过来一叙,商讨一下军务,看看怎么应对金兵。这样吧,待会晚宴,俺自罚三杯。”
“说到军务,四万多大军,折损了一半多,如此大败,郭将军,你不应该给我一个解释吗?”蔡靖阴着脸,猛然站了起来。
郭药师赔笑道:“蔡经略,俺现在已经召集了常胜军的军头们,晚上商讨如何应对金人,你也一起来,另外,俺也下了帖子,去请另外几位监司。届时,俺会给你一个解释。”
蔡靖眯着眼睛,看着面前这个军阀头子,半天才点头道:“好,蔡某就再等等,看看你晚上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