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最后的龟兹
元和三年早春。
吐蕃调集大批精锐部队围攻龟兹城，甚至调动数十个“白宗”高手参与攻城。
而此时龟兹城则仅剩七十多岁的安西大都护郭昕和一千老卒。
情势十分危急，郭昕调动城中军民，甚至连妇孺都一齐参与守城，还派人去回鹘请求援兵。
但是此时的回鹘主力也在北庭与吐蕃交战，为争夺北庭都护府的控制权，其主力都被挡在安西之外。
在这种情况下，龟兹又坚守了十余天，终于力尽粮绝。
面对仍然如潮水般进攻的敌军，所有人都知道，已经守不住了。
守了四十多年的安西都护府，今天，守不住了。
在城池即将陷落之时，郭昕分派数路信使突围而出，希望他们能回到大唐报信，这其中就包括穆白青。
但是穆白青起初是不想走的，他想陪着郭昕战至最后一刻。
在龟兹城即将被彻底包围之前，郭昕将安西大都护的印信交给穆白青，并安排将领罗提杰护送他突围。
罗提杰，就是穆白青在西域见到的第一个唐军，同时也是他，将穆白青带到龟兹。
现在，仍由他护送穆白青出城。
穆白青跪在郭昕面前，拉着郭昕的衣甲，哭着说道：“大都护，我不走，我是你的亲兵牙将，我不能走，要走也是你走。”
郭昕慈爱地看着这个跪在自己身前的年轻人。
那时他才不到十七岁，还是那样年轻，被罗提杰带回来的时候因为害怕还哭过。
郭昕甚至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穿过重重屏障来到这里的，安西军民们甚至一度把他当作天神送来的援兵。
穆白青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当年郭昕第一次看到他，并听到他说是来支援安西的时候内心有多么激动。
因为这是郭昕自守安西以来见到的第一个来自大唐民间的援兵，而且他不是朝廷派来的，而是自发来此。
这说明大唐子民还记得他们，说明他们的坚守没有白费！
郭昕蹲下去，摸着穆白青的头盔说道：“六年多了，哪怕你已经成为一个出色的安西兵，你也还是喜欢哭啊。”
穆白青是郭昕亲手带出来的兵，郭昕在大唐的家人都很久没联系了。
他在安西虽然再娶过妻子，生过孩子，但他的妻子早前便已病逝，孩子们也都先后为国战死在沙场。
对于这时已经七十多岁的郭昕来说，穆白青就像他的孩子一样。
郭昕接着说道：“我已古稀之年，须发皆白，即便能成功突围又能有多少年可活？六年前，你不远万里来到安西，那时你年仅十六岁，如今你也不过二十出头，我们两个谁该活下去不是一目了然吗？”
穆白青不停摇头：“我...我没有什么用的，而大都护你还可以回到大唐，整顿兵马打回来。为安西报仇，为北庭报仇，为陇右道冤死的那些大唐军民报仇雪恨啊！”
郭昕继续劝道：“傻孩子，年轻的你们才是大唐未来的希望。而我们这些老卒们，是时候去见见那些先走一步的老朋友们，去与他们一起，追随大唐过去的荣光了。”
“战死在这里，就是我们的荣耀！”
穆白青还是不停地摇头。
他不想走，自他追随郭昕以来，坚守就是刻在他心里唯一的信念，如果让他成为逃兵，不如就战死在这里！
而且，他回到大唐又能怎样？
他没什么亲人，
也没有什么能力，比起郭昕，他认为自己的作用真的小太多。
见穆白青执意不走，郭昕蓦然变了脸色。
站起来指着穆白青说道：“你必须走！你本来就不是我正式的安西军士兵！当时我是以节度使的名义，破例让你临时参军的！”
穆白青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泪水更是奔涌出来。
只听郭昕继续说道：“现在我仍以安西四镇节度使的名义，除去你的军籍！给我滚回大唐！”
穆白青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郭昕。
郭昕也极力控制不让自己泪水涌出。
跪在地上的年轻人不再争辩，而是低头流泪不止。
郭昕最终还是于心不忍，笑了笑，说道：“我有几样东西交给你。”
“第一，我上奏朝廷的谢罪表，内中尽述安西、北庭这四十余年来的情况。也算是我为大唐安西站好这最后一班岗。”
“第二，我写给郭家的家书，你回到大唐，看看华阴郭氏还有谁在，帮我转交给他就是了。”
“第三，这里还有一份我向中书省之奏请，内中详尽叙述了你的情况。如此，朝廷也会看在我的面上，为你行些方便。你可以大胆提一些要求，他们...应该会同意的。”
“第四，我的腾云宝刀，你替我收好。”
“记着，如果你能活着回去，千万先不要加入唐军，任何人请你加入唐军都不要答应他。”
“你要先观望，如果你觉得大唐还有救，就尽力而为。若你觉得大唐已经无药可救，就回到江湖，继续做你的剑客，哪怕是成为白丁，平淡过一生也不错。”
“该留的血，我们这些老卒替你留。-而你，要替我们这些老卒活下去，知道吗？”
穆白青再度泣不成声：“知...知道。”
“安西军捉生将穆白青！听没听懂？大声回答！”
“喏！”
之后郭昕站到高处，对穆白青说了最后一段话，满城白发老卒一同，以刀盾捶墙，像是再为穆白青做最后的送行。
你知道吗？六年前你的到来对我们这些老卒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大唐还记得我们，意味着我们坚守安西这四十多年，不是白费功夫！
所以你必须活下去，你只有活下去，才能证明我们安西铁军这四十年的存在是有意义的！知道吗？！
“替我们活下去！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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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已经奔出多远，罗提杰那粗犷的背影也已看不到了。
与自己一同突围的人都主动去断后，生死未知。
在路上，穆白青见到了敌军将之前突围的信使头颅挑在槊上，准备去向龟兹守军炫耀。
他很想杀掉这些人，但是他不能，他身担重任，他必须活着回到大唐。
就这样，凭借着机警和灵活，还有常年积累下来的作战经验，一路上历经数次血战，摆脱了大部追兵。
终于来至那片坐落在沙洲之外的小绿洲。
他没费什么力气，就解决了以百户长桑格为首的追兵小队。
但就在他稍有松懈之时，在它面前浮现出了那个令他一生难忘的诡异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