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收尾
夜幕中的淮安城,满城都是喊杀声和噼里啪啦的火铳声,豪族官吏聚居的东城更是火光冲天。天子率大军自扬州而来,满城的官吏豪族都把视线投向扬州,谁能想到今夜会突然遭到锦衣卫和新军夜不收的袭击?一方筹划良久、计划完备,一方毫无准备、措手不及,这场刺杀行动成了一面倒的屠杀,一夜之间,淮安的大官豪族几乎全数被诛除,粮船帮的头目首领也死伤无数。粮船帮的帮众失去组织,直接化身恶徒,就在城里放火抢掠起来,不少衙役、卫所兵卒和城里的泼皮无赖也参与其中,淮安城顿时火光冲天、一片纷乱。但他们没有猖狂多久,一路急行军的新军赶到了淮安城外,龙旗招展、武威赫赫。..“陛下,臣已依计划占据城门,只待大军入城......”作为这次行动总指挥的冯昕脸上有些尴尬,天子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引起动乱,结果淮安城里还是乱了套:“粮船帮帮众及一些守城卫所在城内抢掠烧杀,臣要保着府库、粮库、码头、城门等地,还得追剿粮船帮残余杀手,实在是抽不出人手平乱,请陛下降罪。”“无妨,不影响运河,城里乱一乱也是好事!”朱翊钧摆了摆手,吩咐杜文焕领军入城平乱,问道:“冯镇抚,粮船帮如何了?”冯昕见朱翊钧没有怪罪的意思,暗暗松了口气,赶紧回道:“陛下,粮船帮总舵主、军师、十八位分舵主尽数伏诛或被擒获,粮船帮杀手队自曹广以下三百余人伏诛或就擒,与粮船帮勾结的漕运总督、淮扬兵备道等也已诛除,名单上所载之人,无一漏网。”朱翊钧微微一笑,问道:“听说那李世达藏了几门虎蹲炮在城中,准备炮轰朕的御驾?”“正是,臣等发现及时,就用此炮轰击李世达官轿,其已自食恶果......”冯昕皱了皱眉,语气中有些冷峻:“陛下,这些贼人越来越疯狂,江南恐怕更甚,臣请陛下下旨,调动北地锦衣卫潜入江南各卫所兵营多加查探,以免故事重演。”“准,此事你全权负责,若人手不够,直接去问刘守有要便是,不必再请旨了.....”朱翊钧点点头,又问道:“那伪作孔贞儿刺杀朕的女刺客呢?”冯昕脸上又浮现出一丝尴尬,硬着头皮回道:“陛下,那女刺客趁乱潜逃,镇抚张昭正率队缉拿。”朱翊钧皱了皱眉,这女刺客倒是运气好,三番两次逃脱追捕,有这么个刺客在暗处藏着,自己心里总是不安。不过她孤身一人逃了出去,也影响不了大局了。“此事你们做的漂亮,与你们记上头功!”朱翊钧微微一笑,扬了扬手里的马鞭:“走,进城去看看!”淮安城中已是一片混乱,保境安民的衙役丁壮和卫所兵卒不仅没有发挥作用,反而参与到劫掠的队伍之中,和粮船帮的帮众一起四处烧
杀抢劫。但他们大多是淮安本地人,也少有对淮安土著下手,都蜂拥着抢掠外地客商和客栈、酒楼等处,路过街巷之时,甚至还有一些胆大的百姓出来与相熟的兵卒衙役打招呼,帮着搬运财货,顺便分些赃物。那些粮船帮的帮众却不同,他们往日里就是些劫船走私、干犯国法的亡命徒,如今不设防的城市摆在眼前,哪还管你什么街坊四邻,四处放火、奸淫掳掠,又有不少本地青皮无赖参与其中带路,短短一两个时辰的时间,便搞得城中好几处原本繁华的街巷如同地狱一般的景象。临街的一间铺子,店铺老板没了头颅的身体倒在门槛上淌着鲜血,几个帮众抱着一堆布帛从里头窜出来,一边系着裤腰带一边猖狂的哈哈大笑,一名身子干瘦的帮众一手提着火把,一手扛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女子跟了出来,转身将火把扔进店里。“秦五爷,你还扛着这妮子作甚?”几名帮众嘻嘻哈哈的调笑起来,一个个满脸淫乐之色。“这家的小媳妇俺想了三四年了,玩一次怎么够?”秦五爷哈哈大笑,看着升腾的火焰满眼都是喜悦:“痛快!我秦老五活到这个年岁,就今日最痛快!”话音未落,却听几声瓦片碎裂之声,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只见得寒光一闪,秦老五脖颈上一阵刺痛,正要大喊,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来,顿时双目圆瞪,眼睁睁看着鲜血从脖颈处的伤口喷涌而出,双手不自觉的紧紧扼住伤口,跪倒在地,失去了声息。那些帮众忽然遭到袭击,一时反应不过来,但那袭击者速度飞快,一瞬间就放倒了三四人,最后一人终于是惊醒过来,“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头都磕破了皮:“祖奶奶,小的也是粮船帮的人,放小的一条生路吧!”这袭击者正是自总舵逃走的那名女刺客,此时已是灰头土脸,身上的伤口粗粗包扎过,还在往外渗着血。她紧咬银牙、怒目圆瞪,怒骂道:“我粮船帮是为漕丁百姓抗拒朝廷压迫、谋一条生路而建,朝廷走狗攻打总舵,你们不战而逃,却对百姓下手、奸淫掳掠,算什么粮船帮的帮众?受死!”骂完,便手起刀落,把那名帮众的脑袋砍了下来。这时那名赤身裸体的女子才有了一点反应,跪倒在地痛哭道:“谢女侠为贱奴夫君一家报仇,贱奴来世做牛做马,定要报答女侠大恩!”女刺客微微一叹,朝着远处望了望,那边的城楼上竖起了天子龙旗,新军整齐踏步的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朝廷的兵马就要过来了,你找个地方躲着.....”女刺客从那几名帮众身上扯下衣物盖在那女子身上:“听说新军纪律严明、秋毫无犯,待他们到来,你就能活下命来。”那女子却摇了摇头:“贱奴家人遭难、贞节亦失,如何能苟活于世?女侠大恩,只能来世相报了!”说着,便
奋力爬起,一头撞进熊熊燃烧的店铺之中,瞬间被烈火吞噬,没了声息。女刺客一时愣在原地,盯着那燃烧的火焰微微一叹,扭头眼神复杂的扫了一眼城楼上飘扬的龙旗,怔怔的看了一会儿,秀眉一皱,随即飞快的消失在街巷之中。不一会儿,换了一身锦衣卫劲装的张昭领着几名锦衣卫出现在屋顶上,捡起屋顶上碎裂的瓦片看了一眼,扫了一圈街上的尸体,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呵,自家人和自家人打起来了。”几名锦衣卫都是气喘吁吁,一名锦衣卫拱手劝道:“镇抚大人,大军入城、四门封闭,这女贼想来也逃不出城去,兄弟们苦战一场,又一路追了这么久,都疲乏了,何不先缓一缓喘口气,之后再配合新军全城大索,定能将那女贼挖出来!”一名锦衣卫赶紧附和:“对啊,镇抚大人,如今粮船帮星散,贼首尽皆授首或就擒,她一个女贼能掀起什么风浪?不如让兄弟们喘口气,养养精神再行追索。”“不行!”张昭断然拒绝:“这女贼滑不溜秋,咱们从粮船帮总舵一路追到这里,她躲过了咱们多少次?若是我等松懈追缉,让她安然隐遁躲藏,之后还能寻得到她?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有这么一个高手逃脱,天子便时刻处在危险之中,万一有事,我等百死不可赎其罪也!”看了一眼满脸疲惫、个个有伤的锦衣卫们,张昭微微一叹,说道:“尔等若是支持不住,就先行归队报到吧,我一人去追便是。”“镇抚大人说的哪里话?我等如何能让镇抚大人孤身犯险?”之前那名锦衣卫一阵苦笑,提了提手里的刀:“我等说到底就是个军汉,一辈子辛劳的命,镇抚大人执意要追,我等随大人追下去便是了。”张昭点点头,哈哈一笑:“都是好兄弟,回京之后,钓鱼楼摆宴请你们吃酒!”张昭回头看了一眼街上的那些尸体,嘴角牵出一丝笑容,吩咐道:“这女贼似乎是与粮船帮内讧了,诸位兄弟,到时留她一条性命,尽量活捉了,送与御前让天子发落!”“天子谕令!凡街巷之上,无论良善,一概放下武器、跪地抱头,违令者斩!”“天子谕令!新军领旨入城平乱!良善百姓秋毫无犯!造乱歹人不听号令者,一概杀无赦!”“天子谕令!趁乱打劫者,杀!杀人放火者,杀!奸淫掳掠者,杀!抗拒王师者,杀!”“天子谕令!淮安即刻起宵禁!全城肃静戒严,街上不准有行人车马,否则一律以乱匪视之,不听号令即行处决!”新军分成几队,一边齐声高喊天子谕令,一边整齐的沿着街巷清理过去,凡是不遵号令的,便一排铳放过去,留下尸体和惨叫的伤者,待后面的民夫和辅军处置。遵守号令抱头跪地的,则由队伍末尾跟进的军法队分辨处置,只要没有杀人放火、奸淫妇女,只是抢
掠财物的帮众都当场放走,而其他为非作歹的帮众和参与暴乱的卫所兵卒、衙役则用早准备好的粗麻绳绑好,等待进一步的审讯和处置。新军动作很快,以淮安府衙为中心,四面八方围过去,那些作乱的贼人抢掠烧杀赚了个盆满钵满,哪里还有心思作战?更何况新军威名震于天下,这些散兵游勇哪里敢和新军对阵?当即纷纷弃械投降,从凶暴的恶徒到绵羊一般的俘虏转变得飞快。不过一个多时辰,淮安城里的暴乱便平息了,几十家店铺被烧被抢,众多的民居被破门而入,损失财物不计其数,还有数百名百姓客商伤亡,许多妇女被淫辱,直到天际发白,城中依然余火未烬,不时有烟柱升起。淮安城是座大城,暴乱的时间也不长,造成的损失也不算不可收拾,但这暴乱后的伤痛却不是一日两日可以抚平的。朱翊钧一路过来还能见到街旁的尸体,也是微微一叹,他还是低估了粮船帮这种黑社会组织的破坏力,万幸自己动作够快,把损失降到了最低。淮安府衙前跪满了一地的官员,淮安知府宋伯华领头,大大小小官吏上百人,瑟瑟发抖的等着朱翊钧处置。这些人平日里官声不错,与粮船帮也没有太深的纠葛,朱翊钧本来是计划刺杀淮安城中的各个大佬之后,靠着他们来稳定城中局势的,结果暴乱一起,这些家伙缩进官衙里毫无作为,如今朱翊钧是改了主意,准备让他们统统滚回老家。不过这场短短的暴乱对朱翊钧来说也不是全无好处,相反,对于他接下来的计划来说,这场暴乱反而是助益颇多。粮船帮和朱翊钧之前遇到过的团体和宗族不同,这是个百姓为反抗朝廷压迫而自发组织起来的帮会,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腐化堕落,成了一个祸国祸民的黑社会帮派。对于这样的组织,单单干掉几个头头脑脑确实能让它们瓦解星散,但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毕竟粮船帮没了,运河还在这,那些被朱翊钧利用的花船会、洪青帮,难道就不会成为另一个粮船帮吗?干掉那些头头脑脑和淮安当地的保护伞,只是为了让朱翊钧能方便插手进来,要彻底解决粮船帮这类黑社会组织,只有两个方法——其一,让百姓看清楚它们的真实面目,不被其误导蒙蔽、稀里糊涂便成了这些组织的一员,尽量减少它们的人员和影响,日后朝廷下起手来顾忌才会更少。其二,便是从根源上铲掉它们生长的土壤,彻底治本。要从根源上铲掉它们生长的土壤,就得先改革漕运制度,此事关系天下稳定,朱翊钧暂时没精力去搞这种大动作,所以向百姓们揭露这些粮船帮的真面目,就是朱翊钧此次亲赴淮安的主要目的。之前的刺杀行动只是前菜,接下来的善后收尾才是正餐。